崔安淡淡地道:“厉山主就算是当不成皇帝,也必定要称霸江湖,留着我必然是他的心腹大患,既要成大事,又如何能有妇人之仁?我看厉夫人还是不必阻拦了。我死以后,只求厉夫人找到晓月的尸身,将我二人合葬一处,崔安便足感夫人盛情。”
付春梅见她神情冷漠,心下不由一阵发寒,悲泣道:“萍儿,难道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娘?”
崔安对付春梅本是甚有好感,但她自从崔家惨遭灭门之后,这许多年来几乎再没叫过“爹娘”二字,此刻虽明明知道厉啸天夫妇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可一时之间就是叫不出口。是以被付春梅一问,便怔在当地,答不出话来。
厉啸天厉声道:“梅儿,你不要护着她,克雄正是因为她这才自尽身亡,你难道不想为克雄报仇?”
付春梅见他脸上青筋暴起,显是愤恨之极,强忍心痛瞧了瞧厉克雄的尸身,柔声道:“啸天,克雄是咱们的儿子,可萍儿也是咱们的女儿,你难道当真忍心……忍心……”说到此处,喉头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厉啸天面孔铁青,通红的双目中尽是杀机,付春梅固然并不闪开,他却并不无回心转意,瞪视着崔安默不作声。
付春梅又瞧了厉克雄尸身,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低声道:“我虽不知克雄是因为什么被拜月教要挟,但他必定知道你一生争强好胜,倘若此事传了出去,会教你在江湖中遭人耻笑,况且你历来与拜月教势不两立,若是知道他为拜月教做事,定然会伤心失望之极。只怕他是因此才……才……”
她说着又瞧向厉克雄的尸身,怔怔地道:“只怕克雄怎么也想不到,被他一世敬重的爹爹,竟然会去做了拜月教的教主,克雄在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
说到此处,她突然探手崔安腰间,抽出一柄短剑抵在自己胸口,凄然道:“啸天,这些虚名浮利,江湖地位,你争了几十年,还不够么?你若是把称霸江湖看得比妻子儿女的命还重要,我就索性成全了你!”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剑尖已刺入肌肤,鲜血登时涌出,将她胸前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厉啸天惊呼一声,大声道:“梅儿,你流血了,赶紧放下剑!”付春梅泪水不住从面颊滑落,怆然道:“啸天,我这里好疼,你知道么?现下流的这点血不过是皮肉之苦,可我的心已经疼了好多年,你难道当真不知?”
她话音甫落,只听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声道:“厉夫人,万万不可自寻短见!”随着语声一名青衣男子疾扑而入,手中长剑刺向厉啸天手腕,厉啸天当即挺剑相格,“叮”的一声双剑相击,两人各自退后半步。
崔安的目光被付春梅遮挡,虽看不到来人,但仅听声音便知正是林逸仙到了。心道:这林逸仙当真是细致体贴,本来与付春梅同来,却定然是怕厉啸天再生误会,便一直未曾露面,此时见情势危急,这才不得不出手。
厉啸天一见林逸仙,立时迁怒于他,沉声道:“好哇,克雄被拜月教要挟之事,定然是你在背后捣鬼,这笔账咱们倒要好好算一算!”
林逸仙冷冷一笑,道:“姓厉的,你枉称是一代高人,居然如此追名逐利,连亲生女儿也要杀,当真是禽兽不如!”
厉啸天面色一变,冷哼道:“她处处与我作对,这等忤逆不孝之女,留在世上,有不如无!”
付春梅见他面色狞厉,目光中杀机四射,只觉得一颗心犹如被冻入了冰窟之中:想不到啸天居然如此绝情!既然如此,又何必连累林大哥再赔上一条性命?
霎时之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大声道:“啸天!”她在开口时便已是手腕加力,这无名之剑锐利无匹,登时透胸而入。
厉啸天背向付春梅,方自闻声回头,林逸仙已是面色大变,叫道:“梅儿!”长剑抛落在地,向付春梅疾奔过去。付春梅身子慢慢软倒,斜斜倚在崔安肩头,崔安惊呼一声,她本就双臂毫无知觉,被付春梅倚得退后几步,终于坐倒在地。
付春梅滑倒在她膝头,胸前的衣衫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厉啸天万未料到妻子竟尔当真自尽,登时惊得魂法魄散,急忙抢过去推开林逸仙,运指如风,已点了伤处周遭的穴道。
但利刃直没入柄,穴道虽然被封,鲜血却仍是如泉般涌出,付春梅这一剑是斜刺而出,并未刺中心脏,是以虽一时闭过气去,但却未曾毙命。
厉啸天将付春梅轻轻抱在怀中,悲声道:“梅儿,梅儿,你为何这么傻?”付春梅悠悠醒转,低声道:“啸天,她……萍儿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你……不要……不要……”说到此处,气息渐渐微弱。
厉啸天当得此际,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颤声道:“梅儿,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就是,你不要劳神说话,好生养伤。”伸掌贴在付春梅背心灵台穴,将内力输入她体内。
付春梅得厉啸天内力相助,精神陡然一振,瞧着厉啸天微微一笑,这一笑牵动伤处,胸中一阵剧痛,笑容便十分勉强,吸了口气,低声道:“萍儿,你到现在都不肯叫我一声娘么?”
第261章 珠碎眼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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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安的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终于落了下来,大声道:“娘!”
付春梅凝望着她的面庞,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留恋,良久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道:“萍儿,娘对不住你!”说着缓缓闭上双目,低声道:“啸天,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阻拦你称霸江湖的大业啦!”
话音甫落,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头微微一侧,就此气绝。
厉啸天大叫一声,催动内力不住输入付春梅体内,可付春梅却依旧一动不动,厉啸天只觉得妻子的身体在怀中逐渐冰冷,而自己的鲜血似乎也一刻一刻地在凝固,喃喃地道:“你们……你们……为何要舍我而去?”
他伸出手去,轻轻为付春梅拭去面上的泪痕,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突然之间脑中犹如电光一闪,明白了付春梅自尽的缘由,低声道:“梅儿,你是宁死也不愿看到我去统领拜月教称霸江湖,可是,你又何尝知道,我称霸江湖不只是为了我自己?如今你和克雄都已不在,我就算是做了皇帝又有什么用?梅儿,是我害了你,我……我……”说到此处,喉头蓦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林逸仙悄立一旁,望着付春梅惨白的面庞,只觉得胸中剧痛,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扶着门框,说不出话来。
厉啸天与付春梅伉俪情深,是江湖中有名的神仙眷属,只是厉啸天这些年来名利之心渐重,将夫妻之情渐渐看得淡了。但此刻不到半个时辰之间,妻儿相继自尽,厉啸天只觉得胸口锥心般剧痛,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称霸江湖,霎时间俱已不值一哂。
厉啸天抱着付春梅的尸身,大步走到厉克雄的尸身旁坐了下来,喃喃地道:“梅儿,克雄,我这就来了!”说着从付春梅胸中轻轻拔出短剑,倒转剑柄,闪电般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崔安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大声道:“爹爹!你……”厉啸天回头瞧了崔安一眼,微微一笑,身体仰天倒下,便即气绝。
林逸仙怔怔地瞧着这三人的尸身,只见付春梅躺在厉啸天臂弯之中,厉克雄倒在两人身旁,一时之间,不由悲从中来,泪水簌簌而落,仰天长啸一声转身便行。
夜风中远远传来他悲声吟诵之声:“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他轻功既佳,身法迅疾之极,片刻间声音已是再不复闻。(林逸仙经此伤心惨事之后,大彻大悟,遁入空门,竟成一代高僧。)
这首诗崔安恰是读过,默默在心中吟诵:“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佳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慢慢咀嚼诗中之意,不由得痴了。
白剑洁对这首诗亦是熟悉之极,长叹一声,心道:林逸仙对付春梅情深数十载,终成镜花水月,我对小师妹的一片痴心,只怕也要落得一样结局,仔细体会“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这四句,不由得心灰意冷到了极处。
便在此时,忽见身边的柳剑鸣缓缓立起身来,拾起地下的一柄长剑,朝崔安走去。崔安见他满面杀气,心下不由一沉,脱口道:“大师兄,你要杀我?”
柳剑鸣冷冷地道:“你甘为鞑子鹰犬,回护鞑子皇帝,又刺死吴三桂,屡次破坏反清大业,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柳剑鸣方才被崔安点中穴道后,一直在暗运内力冲穴,他身为付英杰首徒,武当内功已到五成火候。兼之崔安点穴时怕伤到两位师兄,只使出了四五分功力,柳剑鸣默默运功之下,穴道竟尔缓缓被冲开。
白剑洁大惊失色,他内力本是和柳剑鸣相若,但方才见小师妹与亲生父母相逢,情切关心,一时便忘了运功,此时想要站起阻止,可穴道未解,动弹不得,大急道:“大师兄,师父是被莫孤影所害,和小师妹无关,请你瞧在当年同门的情分上,放过小师妹罢!”
柳剑鸣停住脚步,瞧向崔安,烛光之下,只见她眉如春山,肌肤胜雪,在自己午夜梦回之际,曾多少次梦到这绝世容颜?想起当年在武当山上与小师妹两情相悦,欢笑宴宴,只觉恍若隔世,手腕微微颤抖,剑尖不由自主地低垂下来。
崔安冷冷地盯着柳剑鸣,脑中又浮现出在虾峙岛上,他咬牙切齿挺剑相刺的情形,不觉冷冷一笑,目光掠过他瞧向付春梅,心道:想不到今天竟然和亲生爹娘死在一处,黄泉路上倒也不会寂寞了。
柳剑鸣见崔安神情冷漠,并不瞧向自己,显是不屑向自己求恳,酷似当年在虾峙岛上师父去世前与自己相辩的神态,想到师父因此含恨去世,心肠蓦地又转刚硬,冷冷地道:“同门之情?师父对崔安有救命之恩,又将她抚养成人,师门之恩天高地厚,可到头来师父正是因为她含恨去世,我身为武当继任掌门,自然要完成师父遗愿!”说着依旧举步向前。
白剑洁情急之下,一股内力从丹田涌出,登时将被封的穴道冲开,顾不得手足酸麻,一跃而起,抢到崔安身前张开双臂,大声道:“大师兄,你要杀小师妹,就先杀了我罢!”
柳剑鸣平端长剑,厉声道:“白剑洁,你胆敢不尊掌门人号令?”
白剑洁只觉得柳剑鸣目光犹如利刃,直向自己射来,若是在往日,他早已不假思索地让开,但他深知此刻一旦退开,小师妹立时就要命丧剑下,反而上前一步,用胸膛顶住剑尖,道:“只要掌门师兄肯放过小师妹,剑洁甘领门规处置!”
崔安见白剑洁挺身相护,心下感动之极,低声道:“三师兄,你不必为我触犯门规,柳剑鸣想要杀我,就让他来杀好啦!”自从入武当门下以来,她尚是首次直呼柳剑鸣之名而非尊称大师兄,显是决意与柳剑鸣恩断义绝。
柳剑鸣勃然大怒,正待喝令白剑洁让开,蓦地里一条人影从门口闪电般掠入,一掌拍向柳剑鸣右臂!
第262章 清泪长啼血
(今日第二更,明天继续更新,如不出意外,明日送上大结局,感谢大家的支持。)
柳剑鸣武功已臻江湖一流好手境地,只因愤怒太甚,竟然并未察觉有人进入院中,待得惊觉已是不及,被来人一掌拍中臂弯,手中长剑不由自主地疾刺而出,刺入了白剑洁的胸膛!
白剑洁穴道甫解,手足酸软无力,虽见到有人来袭,却无力闪避,只觉胸中一痛,长剑已是透胸而过。
崔安眼睁睁地瞧着一截亮晶晶的剑尖从白剑洁背心穿出,只觉得如同陷身噩梦当中,想要惊呼却又一声都叫不出口,只见白剑洁背心伤处鲜血疾涌而出,片刻间已将衣衫浸得通红。
白剑洁闷哼一声,手抚胸口,仰天倒在了崔安身上,崔安眼见得白剑洁身上的鲜血汩汩流在了自己衣衫之上,终于大叫出声:“三师兄!”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了白剑洁的肩头。
白剑洁身体倚在崔安臂弯之中,他胸口受创甚剧,颤抖着想要说话,但却终于吐不出半个字,瞧见崔安珠泪盈盈,痛哭失声,却微微一笑,吐出最后一口气,就此气绝身亡。
在武当同门之中,崔安与白剑洁最为投缘,情分也最深,虽然后来因与大师兄相恋,两人都有意相互疏远,但在崔安心中,早已把白剑洁当做了兄长一般,师父去世之后,三师兄便已是师门中最亲近之人。
可如今竟然连白剑洁也遽然惨死,崔安只觉得五内俱摧,肝肠寸断,“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尽数落在了白剑洁的胸前,但他胸前衣衫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浸透,崔安吐出的鲜血立时溶入原有的血渍之中,片刻间再也找不出丝毫痕迹。
柳剑鸣“啊”的大叫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嘶声叫道:“三师弟!”已全然想不到还有敌人在后。
只听背后一名女子阴测测地笑道:“柳掌门果然是心狠手辣,竟然连师弟师妹一齐杀!”声音甜甜腻腻,听在耳中,隐隐有荡人心魄之意。
崔安只觉这女子语声熟悉之极,抬头看去,但目光却被柳剑鸣的身形遮挡,蓦然间心头一惊:我的手能动了!一念及此,已觉真气在体内诸处经脉缓缓流动,全无方才窒涩之意,双臂上寒冷如冰的感觉亦早已消失无踪。
柳剑鸣缓缓转过身去,只见身后三尺处立着一名身穿白色丧服的女子,两道长眉斜斜吊下,正是萧家二鬼中的萧盈盈!
萧盈盈见柳剑鸣虽是赤手空拳,但瞪视着自己,目光中杀气大盛,当即又向后退出几步。柳剑鸣厉声道:“萧姑娘,武当派与萧家二鬼素无梁子,你为何要在背后偷袭,害得我错手杀死三师弟?”
萧盈盈腻声一笑,媚眼如波瞟向柳剑鸣,道:“本来武当派和咱们萧家二鬼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谁叫柳掌门这般不遗余力地反清复明,成了朝廷明令缉拿的钦犯呢?柳掌门,我瞧你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咱们已经接到密令,武当谋逆之罪只追究柳掌门一人,只要你将项上人头乖乖交出,朝廷绝不再和武当派为难。”
柳剑鸣勃然大怒,厉声道:“我武当派既然决意反清复明,就早已不怕一派覆灭之祸,鞑子朝廷阴险狡诈,说什么不和武当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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