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实在在,一点儿也没夸大。
可是太实在的话,往往就犯了“忠言逆耳”的忌讳,人们往往喜欢欺骗自己,还要别人帮忙欺骗。
说实话的人受人尊敬,但不为人所喜欢。
白继武内心不乐的离开,一出这跨院,内外总管迎面匆匆走来,白继武一见他们二人面上的神色,心头又是一沉,道:“有什么事?”
胡四海看看骆奇,骆奇也看看胡四海,都没吭声。
白继武不禁发了怒:“是什么时候,有话还不快说,都快要起更了!”
骆奇搓着手道:“老爷子,傍晚自油坊、槽坊中调来的护院之中,有五个人已不告而别……就连这个月的薪俸也不要了……”
白继武脸色一变,怔怔地望着骆奇。
这种人实在是胆小如鼠,就是留下来也发生不了什么作用的。
再说,一个小小的护院,月薪不过十两银子,要把个脑袋瓜子掖在腰带上打滴溜,划得来的事吗?
况且这次童家兄弟要来,上自白大爷,下至内外总管和护院,表面上表示沉稳,骨子里哪个不是紧张兮兮的?
白继武道:“走了也好,免得敷衍塞责,其余不走的,好好斟酌安排,予以编组……”说完就走了。
骆、胡二人互视一眼。
胡四海道:“老骆,依你看今儿晚上——”
“老胡,咱们的实力是一碗清水看到底,清清楚楚地,老爷千加上两位高手.未必能挡住人家兄弟二人.还有那个蓝燕子呢?依我看——”
四下看看,低声道:“八成是脚后根朝北——难(南)看。”
两人走后,左侧月亮门内探出个头来,正是小蝙蝠。
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能左右逢源,也许是人缘好,上上下下都对他不错。
小蝙蝠晃晃脑袋,缩回身子,老姑妈的院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开了一缝。
白宅前前后后都是灯火通明,只有老姑妈这院落附近一带黑黝黝的。
老姑妈的院门又缓缓地关上,另一个人影却自前面跨院中走了过来,灰色竹布大褂,洗浆得有棱有角,袖口挽起,洁白的小褂,朴素而不寒伧。
那条黑亮的大辫子绕到左胸前。
他走完甬道,走捷径翻过曲栏,轻轻敲了那朱漆院门几下,门内一个少女的声音道:“是谁呀?”
“是我,新来的余大夫。”
少女声音道:“余大夫,姑娘已经睡了,老爷交待过,明儿再引荐余大夫给姑娘。”
余心竹道: “如果姑娘已经睡了,也就算了,我只是想提早了解一下姑娘的病情,在此逗留的日子有限,所以早——”
院内,忽然又传来另一冰冷的话声道:“开门,让他进来!”
“是,小姐!”院门开了;丫头肃客入内。
这院落很大,有亭榭之属,还有竹制的报时滴漏。
花木掩映,花香阵阵,水榭池中水草浮沉,游鱼可数,这的确是个颐养的好去处,住的应该是位雅人。
丫头关上门,没马上往屋中肃客,而指指清香扑鼻的桂花丛之后,余心竹绕过桂花,不山猛怔。
在他想象中的白大小姐一定是表情木然,或者是蓬头垢面,但却完全相反,白绫站在水榭旁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影子出神。
一袭洁白的长睡袍,隐隐可见她赤着美好的天足踏在如茵的草地上,细柔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肩、背上,衬托着一个清丽脱俗的娇靥。
定定神,余心竹抱拳道:“白姑娘,原谅冒昧……”
白绫沉默了一会,幽幽地道:“你是故意,为什么不明儿个来?”
余心竹道:“我是奉师命而来,希望能不辱使命,及早使姑娘康复,不敢说是基于‘医者父母心’古训,总免人溺己溺,情非得已!”
白绫忽然抬起脸来,四目相接,凝在一起。
像这样“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女人,哪个见了会不心动?
像这等谈吐、表情的千金,她会心智迷乱吗?
余心竹轻轻地吁口气,抱拳道:“容我告退,明儿再来。”
“慢着!”白绫道: “看过了我,大夫对我的病症有什么意见?”
余心竹道:“依我初看来,姑娘即使确有微恙也不难治,姑娘休息吧!余某告退。”
白绫道:“余大夫来得真不是时候。”
余心竹道:“姑娘的意思是?”
白绫喃喃地道:“强敌当前,白家已在风雨飘摇之中,大夫来得真不是时候呀!”说毕,踏着如茵小草回房中去了。
半晌,余心竹怔在原地。
丫头默然望着余心竹,似想请他快走也好关门。
余心竹在这瞬间,却想到了许多事。
假如今夜所要发生的事早个大谜团的话.他是不是能解开这个谜?甚至会不会是唯一知道这个谜底的人?这也就是他来白府的目的。
夜静沉,屋内已传出了古筝之声。
当此山雨欲来,人心惶惶之夜,而独奏此曲——四面埋伏,谁说她心智迷乱?
“余大夫……”丫头有送客之意。
“打扰!”余心竹出了院门,那院门轻轻掩上了,才走了几步,“铮”地一声断了弦,余音尖锐,撕裂着夜幕。
就这时候,胡四海带着小蝙蝠巡视大宅中的卡桩。
小蝙蝠道:“总管,姓童的要来踩场子踢门头,总要有个理由吧!到底是为什么?”
胡四海哼了一声道:“一定有个理由。
“这——”小蝙蝠搔搔头皮道:“总管,你这话等于没说嘛!”
胡四海不耐地道:“你问我,我又问谁?我说小蝙蝠,你吃饱了没有?”
小蝙蝠道:“怎么,总管要请小的喝一杯?”
胡四海道:“他奶奶的,除了吃喝你还知道什么?我是说你要是喂饱了肚皮,就找个地方先凉快凉快去,呆会人家来了,你别像那些混饭吃的青皮无赖,碰上了真刀真枪的就脚底抹油。选个斤两和你差不多的,豁出去折腾折腾。”
小蝙蝠道: “总管,这您可就不了解小的啦!我小蝙蝠办事儿嘛,是有点半朝銮驾,拖泥带水的,可是到了重要节骨眼上,咱含糊过吗?”
一更正,白继武下令,把大门敞开。
当然,敞开了大门,第二道门,第三道……也都畅行无阻了。
在街上由大门望进去,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偌大宅院都肃静无声。
白继武是武林中人,遇上这种事自然是按江湖规矩行事,门户大开,灯火通明即表示绝不含糊,怎么来怎么接着。
三更不到,童家兄弟和蓝燕子就到了。
童老大四十五六,高挑身材,黑脸膛,衣着随便,一袭皂袍,都已十分陈旧了。
老二却相反,一身的绫罗绸缎,一脸油光,看来兄弟两人必然是一个生财有道,一个不善理财,或者天生不修边幅的人。
但童家兄弟如此赫赫有名,眼神却不甚逼人。
一个人不论他的身材如何高大,名气怎么响亮,如果目光没有威棱,就缺乏一种先声夺人,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他们兄弟给人的印象就没传言中那么响亮。
蓝燕子呢?
一身蓝是她的招牌,连小蛮靴都染成了蓝色的,三十郎当岁,又属于燕瘦型,这“燕子”之名其来有自。
童家兄弟背剑,蓝燕子插双匕。
只有这么三个人,看来又不像是真有绝活的样子。
白宅高手除了主人及海、盖二人,还有二个总管,武功也都自成一家,护院之中六七人的身手也过得去。
这些日子来,憋在心底的一股郁气和怯意,似乎松懈了不少,白继武虽知今夜不会善了,却仍往客厅肃客,道:
“三位远道来此,光临寒舍,即为上宾,请到客厅茶叙。”
童老大童振乾漠然道:“心领,今夜不是茶叙的时候……”
“小天星”盖云道:“不论有什么过节,也先把话说在前头,然后三位要玩什么,只要出了题儿,白府的人一定会接着。”
童老二看了盖云一眼,道:“白继武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才三十左右,生不出你这么一个大儿子来,你是谁?”
盖云哂然一笑,涵养颇佳,道: “言为心声,一个人的人格与修养,一听谈吐便知,我名盖云,武林朋友赐名‘小天星’……”
童老二童撩道:“算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你的大名。”话含讽刺之意。
盖云一笑置之。
“南海夜叉”却忍无可忍道:“海某在武林中混了二十多年,可也是第一次听到童家贤昆仲的大名,说来惭愧,无地自容。”
哪知童振坤耸耸肩道:“你干脆趁早吊死算了,反正今夜你迟早还是要死的。”
海伏波冷笑道:“话别说得太满了,还是手底下见高低吧!”
本来是白继武带路要往花厅中肃客的,由于童振乾拒绝入厅,似要开门见山,速战速决,竟反客为主,领先向第二进的偏院走,似对这儿十分熟悉。
这偏院是这四进大宅中所有跨院中最大最特殊的一个,是个练武场,四周遍植柳、槐树,作为遮荫用的,到处都是石担、石锁及沙袋等练武设备。
除了这些,一排榆树枝梗上结了一些不甚规则的绳扣,每个扣直径勉强可钻过一个人去,这是练轻功用的。
另外,有一排木屋,是练武房,以备下雨或下雪时用的。
童老大居然领先到这儿来了,在场中一站道:“白继武,童某早在一两个月以前就已经带信给你了,本不想多费唇舌,不过,看你也是场面上的人,不劳而获的事,在这儿不大适合,你是拿不拿出来?”
原来童家兄弟是向白继武要一件东西。
白继武也是一号人物,事到如今怕也是没用,道:“我在当时即已表示过,根本就没那件宝物。”
童振乾道:“一块顽石而已,称之为宝并不恰当,只是出之名匠之手,其身价就不同了,白继武,身家性命和这东西相比,孰重孰轻?你可要好好斟酌了。”
白继武道: “我把话已说明,实在不知道此物是什么样子,以及其来龙去脉。童大侠刚刚说过,一块顽石而已,在我既非玩物丧志之辈,何必冒此大不韪——”
童振乾手一挥,打断了白继武的话,道: “姓白的,敬酒、罚酒你是一概不吃,咱们也就不必再磨牙了,一切后果责任,你想必都已经考虑过了。”
白继武道;“童大侠强人所难,白某虽不才,也无法容忍。”
童老二大步往场中走来一站,童老大退下。
这个吃油穿绸的童老二,真不像个武林中人,道:“白继武,有没有什么后事须要交待下来的?”
白继武道:“不劳尊驾操心。”
“小天星”一掠而至,道:“白兄,你是压轴主角儿,先让龙套试试手。”
白继武说声“小心”,退了下去。
此刻,练武厅门口及四周大树上,已有人挂上了二十来盏气死风灯。
盖云打扮利落,童振坤却连个衫下摆都没撩起。
这是一种轻视,还是恃技而骄?
盖云道声“有僭”,单掌在前,啄手在后,绕行一周,童振坤悠闲地缓缓转动。白家这边,除了主人、盖云、海认波、一位总管和三个身手较高的护院外,只有小蝙蝠了。
另一总管负责在宅内的戒备事宜。
盖云攻出一掌时,童振坤闪了开去。
这位颇像当铺掌柜的童老二,面目可憎,身法却十分飘逸,盖云一连攻出二招三式,他都只守不攻。
在盖云攻出第三招时,童振坤结结实实地接了一掌, “啪”地一声,两人身上关节一阵暴响。
两人脚下沙土激扬飞溅,一步一个三四寸的足印。
盖云退了三步,童振坤只退了一步半。
这当然还不能分出胜负,因为双方所用内力大小可能有所多寡。
但童振坤却冷笑道:“‘小天星’就是这个样子,童老二开了眼界。”
盖云天人合一,聚气凝神,展开“小天星”掌法抢攻。
但在第七招上,童振坤突然由守转攻,两人又接实了一掌,“砰”然声中,盖云微哼一声,踉跄后退。
他是个极重义气的人,为朋友助拳,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内心一阵难过,本以为打个千斤坠就可以拿桩站稳。
哪知这家伙的掌力诡异,明明暗劲已微弱而渐消失,却突然在戒备已松情况下,要提气已迟,热血立涌,感到喉头发痒,又连续退了三大步。
白继武等人十分惊诧。
童振坤却开了口,道: “盖大侠既已受了内伤,站在同道立场上,我劝你还是把它吐出来,吞下去面子上好看,对身体——”
“哇”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胡四海立即上前扶住,道:“盖大侠,在下有药……”
“谢了,胡总管,我也有,惭愧!没帮上白兄的忙,反而坠了他的名头。”
“盖大侠,我看这童家兄弟的武功有点邪门。”
盖云苦笑道: “胡总管,技不如人,盖某没话可说,至于童老二的功力,只能说他诡异,邪门倒说不上,总之,技高一筹压死人!”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语气十分苍凉。
这时候,“南海夜叉”海伏波已掠到场中,道:“姓童的,你要想在武林中排排名,你是武大郎踩高跷——还差——大截呢!”
童老二不耐地道:“你是哪一路的高人?”
“南海夜叉’海伏波。” ,
“听起来挺唬人的,大概在水里摸鱼你是把好手。”
海伏波道:“海爷的确爱玩水,不过在陆地上也照样能玩王八,你愿接我这十三柄渔叉吗?”
童老二道:“这么说,是你先叉人,我先挨叉对不对?”
海伏彼道:“你不是自以为是一号人物吗?”
童老二道:“试试看吧!”
海伏波疾退十步以外,绕童老二疾走,双手已扬起,随时要拔背后的十三枝约三尺来长的渔叉。
这兵刃可以出手,也可以作单叉及双叉与人过招。
海伏波看出童氏兄弟其貌不扬,却有真凭实学,所以根本不和他过招,在这方面,他不会高过盖云的。
有盖云的例子,他不会再走这条路。
童老二跟着海伏波转身,大褂仍然没有挽起来。
突然,海伏波暴喝声中两叉同时出手。
左童老二工要闪避的同时,另外三枝叉已山手。
凡是善于水战的人,臂力都很可观,原因是在水中搏杀,因水的阻力必须用一倍以上的力道久而久之,就练成了过人的膂力。
所以渔叉出手,其疾如电。
白继武这边的人固然寄以厚望,对方也全神贯注。
只见童老二的身子变成一个人球, 由于他穿了一袭蓝长衫,蓝色人球在空中滚动,在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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