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要救你!”席撒接过话头,旋又轻声失笑,无论如何,她肯开口总是好的。“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自卑。过去因为得不到力量,总觉得自己只是个没有用处,只能做为摆设的大魏公主而自卑,如今呢?又为什么?”
沉默,久久的沉默之后,才响起她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席撒笑,脸上挂着几分得意。“对自己的女人没有几分了解,怎么能得道,没有几分了解,又怎么会爱慕欲求?”易之再度沉默,席撒只能继续说。“现在是因为自己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仍旧让我感到很陌生。”易之说着话时,微微垂面,颇有哀求之态。席撒看着,只是笑。“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商量了?你好像忘了,我的剑出鞘,何时停止由我做主。”
易之不说话,沉默。“沐琳不愿让你太受委屈,所以急走。而我和她这一生怕也没有多少相聚时候,她是人类,不似妖族有千年之寿。我希望不致于太辜负她,也知道必须给你几天思考如何面对新生,所以这几天由得你沉默。”
说话间,席撒走近易之面前,这一次,她没有后退。“席思,我恨你!”
席撒不以为然,反倒得意。
“我知道!因为我,你从一个娇柔美丽的公主变成一个血腥恐怖的罗刹,离不开战场,回不到世俗。你领导着凤泪龙骑,一次次以为能实现愿望时,总又被毁灭。武当山崖,席思终于死了,而你仍旧无法告别一切回归俗世。
你当然应该恨我,当然会恨我。一个一直羞辱你,一直让你承受打击的恶魔。但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爱人让一个人思之若渴,恨是让一个人思之难咽。都是不停的想念,反正不能让你爱,只能让你恨。”
易之忽然闪身,欲走,却被早有准备的席撒追上,拦腰抱住。“我没说停。”冰寒的金光龙翼护面被摘下,抛甩落地,怔怔有声。那声音仿佛惊吓了席撒怀里的佳人,那张脸上,写满慌乱和惊恐。
暗蓝色的长发披覆过颈,遮挡着相印的红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春暖花开冬又去(三)
昏暗的殿堂模糊了思绪,两人的记忆在朦胧中融汇一体,蓦的听见荡漾的铃声,仿佛回到若干年前,那一片殷红的武当山道。
山道上,那丛丛中魏禁卫的衣甲如此鲜明,那车厢窗边的纯洁眼眸透出的笑意如此真挚。喃喃自语的心愿,和着铃声,回荡。“真正的男儿应该是奔驰于战场,如父王般威名天下,统帅三军,所向披靡。哪怕只他一人,也能冲锋战阵如入无人之境,谁也不能阻挡他的道路,阻挡他手中长剑……”
席撒听见了,眼眸透出浓浓笑意,易之的脸上平添霞色。“那只是……”“看,我们在飞。”席撒打断易之的话,手指下空。阵阵清风拂过,两人犹有实体般能感觉到一阵清亮,彼此可间对方迎风飘动的长发。
“这是妖术吗?”席撒摇头。“我不知道。”
层层白云忽染乌黑,滚滚聚拢,弥漫过天。席撒一时发愣,记忆中,父王与母后逝去的那天,便是这种天气。“席思,看!”北方远空的乌云之下,一条散放强烈蓝光的身影悬浮半空,飞散的亮蓝长发,无限延展,如能弥漫漫天。
席撒一言不发的紧盯着那条身影,拽易之就那么轻飘飘的飞翔。渐渐接近,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冷艳面容,眼眸中,充斥血腥的红。“这是……”易之诧异的盯着地面,席撒哆嗦着身子,语气颤抖。
“母……后……”
大地,一片黑色的绝望沼泽地内,蓝发的血腥妖族与人类战士纷纷手执兵器,布列成圆阵,奋力抵挡潮水般无穷尽,衣甲形式各异的人类联军。箭矢飞射往来,刀剑铮铮碰撞,鲜红的血液飞溅在灰黑的泥潭,渐渐淹没了灰黑,让大地殷红一片。
席撒试图触摸悬浮半空的身影,穿透,不着实物。呼喊,不得回应。终于渐渐明白到,他此刻不知何故,仅仅在回望过去。恢复冷静时,正听见观望地上战况的易之疑惑询问。“北撒族当年实力非同寻常,北撒卡思战斗力更非一般妖精可比,为何最后会被轻易灭族?”
不仅他认出下方正是希望旧部与北撒直属部族的混居之地,易之也一言辨识出地形方位。这问题,席撒曾不止一次思索过,他记得北撒族中有许多部落祭司,幼时尚不太明白,自从随撒拉后,便知道部落祭司法力的强大,总忍不住疑问,那时部族何以毫无反抗之力似的任人宰割?
地上,渐渐亮起越来越多的妖法阵华光,攻击八十一座。涌喷的能量纷飞上天,聚拢半空的北撒卡思身上,席撒不认识这妖法为何,但只观气势,只看竟需如此多部落祭司齐聚法力施展,也能其威力足可让大地崩塌。
‘母后当初施展过如此厉害的妖法?何以后来……’
伸展的蓝发蔓延,伸展,迷蒙了大片天,发丝蠕动如蛇,渐转血色,云际惊雷滚滚,霹雳炸响,仿能震破虚空,塌倒山岳。一条流星般的巨影,沉出乌云,朝半空中施法的身影急速坠落。
快如闪电,席撒不及张口呼叫,那飞龙已载着人,穿过漫天妖法,直袭卡思面门。龙枪刺上妖法能量护罩,碰撞间,天地炸起一声巨响。席撒隐约记得,当年战端初起时,他沉睡竟未惊醒,直到猛然听见声惊雷炸响,才脱离睡梦。
炸雷声中,飞龙背上的人闪电般扑出,一掌便讲颤动的能量护罩震散,另一只手,化作钩型狠狠抓入卡思身体,鲜血从中渗透。北撒卡思那张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愤怒。“人类,谎言!”
碰撞激荡的能量吹拂袭击者黑发飞扬,现出一张让席撒为之惊愕的面孔。冷峻而消瘦,眼眸含霜,芊细如若无肉的臂手,竟是离王,罂粟不离。“你怪不得我。妖族发动灭绝战争,自然王意图五灵归一重现世间,灭绝人族生机。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自然王重现人间,白昼纹章的灵魂非取不可!”
说话间,北撒卡思凝聚的妖法迅速消散,席撒几乎能想像施法失败刹那母后承受的能量反噬痛苦折磨,但眼前,只被擒龙功施展下,硬生将母后心脏揪出的一幕所惊呆。那颗被白光所包覆的发光心脏,整个脱离卡思胸口,被离王抓出。
白光一闪融入离王身体,卡思神容痛苦,颓然脱力的朝地坠落。离王融汇白光,并不急走,身形加速下沉,追上下落的卡思,一把按上她胸口创伤处,治愈术的光亮迅速恢复卡思的创伤。
“白昼纹章的灵魂我非夺不可,但我罂粟不离与你相交出乎真心,绝不愿害你性命。料想你虽法力全失,但武功犹在,北撒族的部落祭司也足可击退来犯敌众,恕我不多留了。”
盘旋的飞龙接住跃开的离王,化做电光,载她冲入滚滚黑云,没了踪迹。
席撒久久才回转过神,疑惑母后何以未死于法术反噬时,骤见地上法阵中的八十一个部落祭司,全部暴毙。刹时明白,母后所以未死,仍能与父王双剑拼杀到最后,只因这些部落祭司自知法术失败,法力耗尽,再无战力。故而拼却一死替卡思承受妖法反噬伤害,保得她性命,却都牺牲了自己。
席王大帐内,绽放一团华光,激荡的剑气四面飞射,塌毁了整座营帐。席撒记得,那是父王与母后联手施展的最后一招,当时并不知道被何人,又如何破去,只记得一招强光之后,他们满身剑痕,成了血人模样,而后再无反抗之力的被乱刀斩碎。
但此时此刻,他清晰从半空看见大帐外一个男人拔剑,太极剑劲化作浪潮,遥隔三十丈距离,涌扑大帐,激荡的剑气触之全部消弭,反击的剑气让人无可回避的被刹那重创。
出手的男人长袍宽帽,出剑之后回鞘便走,周遭军将也不知是否杀红了眼,又仿佛根本看他不见,毫无反应的任由他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走人群空隙,无人注意,无人过问,甚至北撒族与席王旧部的战士,都看不见似的未加阻拦。
席撒从未见过如此汹涌澎湃的太极劲,但他心头已闪现一个名字,一个招式。
“武当道圣,太极神剑沧海无情式!”
第二百一十九章 春暖花开冬又去(四)
武当道圣成名前,在种族之战中仗一套有别于道门正统的太极剑杀敌无数,沧海无情则是这套剑法中最负生命的杀手锏。剑气如沧海浪潮,无情吞没敌人生命,曾有一剑出,灭妖军上百的传奇记录,故而又有武功中的妖法之称。自从种族之战结束后,武当道圣极少再用这套夺命剑法,最后更封印这套剑法。
他虽弟子无数,但却没有真正教授过这套杀人太极剑法给任何弟子,虽有传人因见过而略知一二,也不过是无法连贯的区区几式,如沧海无情这等奥妙无穷的绝技,那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武当流派的剑法席撒大多熟悉,也精通不少,故而一眼辨出剑气,推而思之,答案即现。
便在他震骇时,耳旁听见易之恳请的语气。“国师!”显然也感到疑惑,武当道圣何以参与此战,何以如此离奇的出手,又如无人可见般自顾离开。
破毁的王帐内,响起悲声大喊,年幼的席思抓剑袭敌,小小的身躯才刚扑出,便被人震飞长剑,吐血甩跌地上,染的一张俊美小脸污秽不堪。正有兵士要杀时,一个不知哪族哪部的王后喝令住手,仔细审视他一番,说要留下为奴。
这些画面在席撒脑海中已无数次浮现,画面中的那个部族早已灭亡,活着有几,难以查得确凿。此刻目睹,心中并无热血,只觉那时的自己太过稚嫩,只想快些结束这梦幻般的诡异场面,不想让易之看到后来的那些难堪。奈何眼前场面在发展,小小的席思被士卒五花大绑,敲晕脑袋。转眼被丢尽架战车棚内。
战斗结束,联军载着收获,各自归去。小席思从昏迷中被人掐醒,一个披覆黝黑,模样挺丑的小丫头见他醒转,仍旧好玩似的狠掐,嘻嘻发笑。“你这小奴隶生的真好看,往后我就是你的主子,要敢不听话,就打你!”
醒转的席思被那小丫头狠掐,却忍着不做声,忽然极力前扑,张口咬上那丫头咽喉,吓的小丫头手足乱动,张口欲叫却发不出声响,不一会,席思嘴里染满鲜血,仍旧呜咽着说话。“割开绳子……不然咬断你的喉咙,快。”
呜咽着说话间,略松了牙上劲道,小丫头从死亡的空白恐惧中渐渐回神,忙不迭带的摸索着抓出短刃,在席思染血的牙齿威胁下,割开绳索。小席思双手脱困,夺过短刃,反手一拳咂晕那小丫头,又隔断双足绳索,举刀便欲刺死昏迷的公主时,蓦的又收刀。
小脸上表情严肃,透出妖族惯有的,对荣誉的虔诚。“我北撒族言出必行,今日不杀你,然而你我血仇不共戴天,得否生机看你自己命数吧!”便不再理会那颈项鲜血流溢的丫头,探视车外道路,见战车正驶过坡地,一旁是部族附近的绝地沼泽,毫不迟疑的一头扑出,沿斜坡滚落下去。
这动作,不由惊的易之轻声惊呼。小席思落下坡地时,整个已摔成个血人,足手骨头碎裂,眼见不能动弹只剩等死时,身体亮起的治愈术白光,伤势迅速痊愈,又生龙活虎的跳将起来,擦把脸上血污,奔入沼泽死地。
“你很勇敢。”想起初次孤身追击席红梅踏入黑色沼泽地时孤独恐慌的迟疑,易之不由对眼前小席思的表现赞佩出声。
山坡上的兵卒在喝喊骂咧,旋即发觉重伤的小公主,乱成一团。便这时,山道前头飞尘奔腾,不片刻,一群龙骑兵拦住道路,领头女人那头妖族红发尤其醒目。“撒拉……”席撒吃惊不已,再一看,随行那些许多是认识的心之眼山寨弟兄。
“撒拉寨王何故拦道?”撒拉神容冷漠,全身披甲的,骑枪在手的装束让肃杀之气尤其沉重,威势十足。“听闻贵部收了北撒之子,本王早有意收他为徒,故来要人。”撒拉口气已属张狂的不予人拒绝余地,心之眼众骑个个抬举龙枪的备战动作,更是欺人太甚。
不料那部族的王竟然隐忍,淡淡说了席思逃走事情,撒拉瞟眼坡地痕迹,料想不假,便头也不回的率众回走,绕道离去。席撒这时才知道,当初撒拉跟他并非凑巧相遇,而是有心追寻的结果。这不由让他感到疑惑,撒拉莫非与母后相识?又为何迟迟八个月之后才找到流亡的他?
昔日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小席思犹如孤魂有鬼,独自穿走沼泽死地,足足二十日,才终于脱出绝地。这期间,寻不到食物的他想到利用治愈术的方式救赎自己,啃食自己的血肉,又以治愈术恢复咬烂的体伤。
当时的他浑然不觉,此刻的席撒却发现,每每小席思啃食血肉时,暗蓝色的头发便隐隐覆有血色光亮,不由暗觉惊疑。“以伤养生之法,原来这般年幼便已学得。”平淡的语气,让席撒听不出情绪,也不知易之是看的可怖,或是别的。“无可奈何,这一带根本没有活物,法力也不足以净化污水,近些的部落都有联军残部,只能如此。”
便在这时,眼前景象骤然模糊,消失之际,席撒只见眼前是漫天飞舞的天蓝丝发。又一黑,回到西吴王宫昏暗的大殿。再看怀里的易之,眼眸迷离,浑然不映事务,显然仍处诡异景象之中,未曾脱出。
只觉疑惑这片刻经历的古怪时,易之神容一动,眼眸中映上他面容,冷淡的霜容如冰雪融化,忽有了些暖意。“你用妖法让我看了这些过去,便不再觉得眼前的你那么陌生不可琢磨。”
席撒知她误会,又觉片刻时光她似乎看到更多,不禁脱口追问。“你看到何时的事情?”“秘密。”易之嘴角扬起抹轻笑,旋又敛起。“这法术非你所施展,莫非是西妃?”席撒摇头否决。“这等法术所需能量可怖,便是妖族神殿的大祭司也未必能够。也许……”语气便有些喃喃,想到最后看见的天蓝飞发。“……也许是北撒卡思最后的祝福。”
言罢,忽又收起了伤怀。“或许你现在会知道我的爱恋。”易之微低头脸,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张唇欲言时,大殿门口凭空多了条身影,惊动他们。一头无风飞动的红发,深红如血,朦胧的红光,映照殿堂如坠炼狱。
席撒记得红发间那张冷艳而美丽的脸,更记得那印象中最诱人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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