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侠知道你是他儿子的师父?”
柳随风淡淡道:“梁斗?他自然知道。等这件事做完,我带他来见你。”
苏芒恍惚了一下,想起被她误认成柳随风兄弟或子侄的兆秋息,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秘密终究只是秘密,与大局无涉。尽管她很好奇,梁斗温和端厚,柳五心狠手辣,两个人合力教出来的梁襄会是什么模样?而且梁斗竟放任儿子与权力帮的重要人物相处,难道他也认为柳五在私事上是个……可堪信任的人?
又过了十来天,秋声渐息,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期间萧秋水意气风发,居然还想遣人请问李沉舟的想法,被燕狂徒和苏芒严厉地制止。燕狂徒自然有他的理由,苏芒却怕他当真来了,柳随风会尴尬到极点。
想来李沉舟只送帮中天王过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否则,以他的性格,要来早就来了,何须萧秋水派人去请。
万事俱备,柳随风示意不必再等下去,让萧秋水率一众高手外加三百敢死队渡过长江,前往开封府。顺昌大捷后,金兀术徙军向北,暂时没有再打南下的主意。不久岳飞回朝,宋军主将变成了刘锜、吴璘等人,驻军原地,只守不攻。
金兀术在等岳飞的死讯,死的人却是秦桧。事发突然,没有人知道这会对赵构的决策造成何等影响,也许会因盛怒而决意处死岳飞,也许会心有顾忌,先对付藐视朝廷的江湖义士。金人忙于打探消息,再行朝野间的明暗联络,白白丧失战机的宋国武将却自有别的想法。
开封府共有十万金兵,就算这个数目存在水分,也至少有数万人之多,其中还包括金兀术一手训练出的精锐部队“铁浮屠”。各军主将分营驻扎,远远望去,像是山林间长出的无数馒头。一般人连主将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提金兀术的金帐位置。
苏芒提议由自己趁夜混进军营打探,风流、月映二诀,最为适合在夜晚借天时隐藏行踪,结果被所有人否决。
萧秋水持天下英雄令去见刘锜,申明己方的来意,也表明了誓杀金兀术的决心。刘锜是久经战阵的名将,非萧秋水这种半吊子可比,又与岳飞交好,感动于他们的报国之心,便尽力为他们筹谋起来。
他对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原没有什么了解,只听说有个姓萧的少年英雄曾效力于岳帅旗下,直至一番深谈,才意识到这群人的实力,意识到“刺杀金兀术”很可能不是煌煌空言。听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多,他还觉得颇为可惜。
苏芒很少在这种场合乱发言,除非被人点名。更多的时候,她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只因自己一句话,江湖豪杰奔波千里,领兵大将殚精竭虑。不是不忐忑的,但更多的是自豪,还有无论如何也要成功的信心……
将领未得旨意,不敢擅自用兵,但刘锜仍是私自拨了二百身手过人的精锐军士,交给萧秋水,将敢死队扩充到五百人的规模。同时,他派出军中密探,许诺为他们探出金兀术所在。
楚天千里清秋,江南还留着残存的秋色,江北却已彻底冷了下来。当晚,夜已经深了,苏芒仍然没有回去打坐的意思,站在外面,呆看一溪霜月。
天地间一片空茫,刘锜也在军营里,四周尽显肃杀之气。这种气氛竟能让燕狂徒也收敛了些,不再打孤身潜进敌方大营的主意。
她心知燕狂徒天命将尽,所做之事并非只为消除执念,也是想为李沉舟扫清将来的道路。可惜此人软硬不吃,离开莫愁湖后,她又劝过他几次,唯有激将法似乎有点作用,也不知道他是否听了进去,愿意证明自己有本事活着回去认下儿子。
她思绪纷纭,最终归为全然的空明,四十九幅战神图录忽地从脑海里浮了出来,大部分已经变得非常清晰。她的眼睛看似没有焦点,实际从未离开过浮雕,万念俱寂中,宇宙蕴藏着的神秘力量开始与她的血肉相连。
清澈的月光浮在她身上,竟然化作雾气氤氲,把她整个人裹在其中,既像呼应,又像保护。
如果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入营绝非难事,难的是击杀任务目标。柳随风笃定金兀术必在大营,她也相信他的判断,只是,没有人知道会有怎样的阻碍。
“你的情绪不太对劲,”她忽然说,转头望向柳随风,“是兴奋,还是紧张?”
柳随风的声音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柔缥缈,“都有。”然后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说每年入冬之际,开封一带要先下一场大雨,天气才会彻底凉下来。”
苏芒一愣,皱眉道:“这……难道你决定选择下雨的夜晚动手?”
柳随风道:“不错,环境的恶劣可以拉大我们和对手的差距。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我们五人的武功也不会有多少折扣,但大部分金兵不过是些废物,绝无可能看清东西……”
刘锜曾以相同的手法雨夜奇袭金营,打了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是以一听柳五的选择,立刻有知音难得的感觉。他们二人达成共识,萧秋水也无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芒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只点了点头。青衣的柳五站在夜幕下,就像个青色的幽灵,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她看着他脸上木无表情的面具,想起面具后皮肉翻卷的脸,低声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戴着这东西了。”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雨飘泼而下,紫电蜿蜒苍穹。
金兀术所在之处;竟然还是距离开封近百里的朱仙镇;快马一天不到便可打个来回。他治军严谨不下于岳飞宗泽;声名更胜之前的二太子完颜宗望,是金军的化身。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对付的对手。
惊雷炸响,连会武之人都难免被震得微颤;营中却一片静肃,偶尔闪电一掠;隐约能看到巡夜的骑兵身影。
远远看去;那身影十人一组;在马上铁铸般纹丝不动;仿佛根本不知道身边风卷雨狂。
萧秋水伏在土丘之后,以极低的声音道:“那就是铁浮屠!”
苏芒眺望了一会儿,忽然道:“能不能想办法除去他们?”
柳随风所言不错,还没等上几天,黑云压城城欲摧,一片黑云向北而去。五百余人做贼般北上,抵达目标地点不过两天,便遇上了暴风雨。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潜到朱仙镇附近,在附近的树林中隐藏起来。
这本来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这五百人要么是各帮派的好手,要么是正式军队中的精英,竟真的被他们做到了。饶是萧秋水曾驰援过朱仙镇之战,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紧张出一身汗来。
当然,最困难的地方绝非如何动手,而是如何结束。苏芒自忖这些人中,能回去一半就算是侥天之幸。大营中有二万军马,以五百对二万,生机实在渺茫至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击杀金兀术,主帅一死,军心必然大乱,那时才有逃生的希望。
这些人里,有不足当她一击的普通人,也有她熟悉的高手,譬如刀王兆秋息、唐门唐大、广州梁斗、南海邓玉平邓玉函兄弟。其实邓玉平和萧雪鱼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本来不必参加,但他还是来了。
一个世界中的大事,竟会与她有这样紧密的联系,这种感觉令她内心极为触动女神收藏家。事已至此,她也不再懊悔连累无辜的人,只希望他们都能活着回去,不要恋战。毕竟他们的职责是拖延,而非杀敌,当以自保为要。
柳随风道:“不成的,你看他们的巡视路线。”
苏芒微微一愣,再一看,转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营中巡夜的人自然不止一组,他们的视野和路线都有不少迭叠的地方,她道行再高,也做不到隔空以意识杀人,最多一次干掉一个小队。铁浮屠人马皆穿重甲,她还不一定能成功。
只要有一个活口留下,或是被别的小队发觉异常,便和没有暗杀一样。
而他们的距离也有些远了,即使以柳随风的暗器水准,也难以在狂风骤雨中一举成功。剩下的人唯有裘无意箭术精湛,凭深厚内力开硬弓,可以射中几百步远的目标,但他也只有一个人,不过是聊胜于无。
唐朋道:“不能再等了,谁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苏芒、萧秋水等先天高手还好,雨水及身时,真气自然生出反应,将水隔绝于外,所以头发和衣服都没怎么湿。其他人却都狼狈不堪,水流不停从脸上往下淌,平日里再怎么气度不凡,这时候看起来也像落汤鸡,一群杀气腾腾,舍死忘生的落汤鸡。
萧秋水望向柳随风,遮掩了所有星月光芒的云层中,忽然传来轰的一声雷鸣。
柳随风点了点头。
萧秋水的神态气度与李沉舟极为相似,只是比李沉舟更加坦荡直率,赵师容对他的欣赏绝非没有缘由。但他与柳五合作时,苏芒冷眼旁观,只觉这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应有的契合。她可以明白地感受到,柳五不喜萧秋水。
这种不喜是基于性情,也是基于本能,因此柳五为她压抑好恶,她一直心怀感激。只不过在这雨夜中,柳五全神贯注于眼前局势,毫无掩饰,情绪曝露得比平常更明显而已。
这样的话……
她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在这念头成型之前,萧秋水已低喝道:“动手!”
风雨扑面,杀气如刀,数百人蓦地散开,按照原定的计划,无声无息地扑向金军大营。他们说话时一直在不停移动,离大营已经不远,每个人臂上都缚着红巾,用以辨认敌我身份。
闪电照耀之下的军营,仿佛一个能够吞下一切的暗黑沼泽,人若踏进去,只能乖乖等着被吞噬,休想再拔脚出来。临行前,刘锜嘱咐他们,雨势太大时,根本无法点起火把,要趁闪电亮起时辨认同伴,趁漆黑不见五指时杀人,以免伤及自己人。
燕狂徒早已等得不耐烦,高大的身形一晃,已消失在茫茫风雨中。他愿意忍耐到现在,已是极给别人面子了,萧秋水也无可奈何,只盼他莫要杀性大发,误了正事。
裘无意知道苏芒从无战场经验,判断不出主帅大帐在何处,疾掠中,沉声道:“跟老夫来,切勿走散了。”
庞斑可以自由出入皇城,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但当真把他扔到万人的军营中,恐怕也要费一番力气。苏芒实力自然不如庞斑,也从未想过逞强。她谢过裘无意的好意,扫了其他人一眼,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千万小心,都要活着回来。”
兆秋息哼了一声,道:“管好你自己吧!”
随着他这句话,暂时聚集在一起的人骤然分散,用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方式,死神般射向巡夜的铁浮屠骑兵。这些骑兵的实力非寻常士兵可比,为避免死伤过重,首先就要先解决他们。
黑影过处鲜血飞溅,马上骑士闷声不响,一头栽下马来,座下骏马惊嘶一声。然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瞬间响彻整个大营。
很难想象,这样的声势出自区区五百人身上。但事实就是如此,萧秋水早已将此行的凶险重复过无数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带着有去无回的惨烈,眼都不眨地杀了进去。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武林高手真正的目的是金兀术。朝堂博弈离他们太远,他们只知当今天子懦弱无能,岳飞回京,刘锜退守,抗金大业已经失去了希望。对他们来说,能够得到一个杀敌报国的机会,即使只是送死般的“夜袭”,也已足够。
金兵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喊杀声大作后的几十秒内,已有无数人从营帐中冲了出来。近一点的不及穿戴盔甲,随手抄起武器应敌,远一点的要从容得多,不少小队头目已在呼喝自己麾下的士兵,让他们集结成队,休要慌张。
各个营帐内的灯火逐渐亮起,缓缓合拢,看趋势,竟是想把混乱包围在中心。
但营帐之外仍是漆黑一片,风雨交加,完全无法判断遇上了多少敌人,更别提其中尚有大宋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恐惧慌张交加,不少军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挥刀胡乱砍杀。形势凶险,刀刀见血,这些人习惯了战场搏命的狠辣招式,根本无法收手,等听明白敌人说的是女真语时,已经太晚了。
一个梳着发辫的军官正在大声叫嚷指挥,忽觉雨水丝丝热辣,烫的他全身犹如火烧,狂吼声中,他的人已经倒下。麾下士兵似是见到了瘟神,不由自主地向外侧退去。
蓦然一柄飞刀直射入帐,烛光被瞬间打灭,让四周再度陷入无光的窘境。
唐大暗叹雨雾的威力在暴雨中难以发挥,却见不远处刀光闪电般一闪,数颗人头同时飞上天空,正是权力帮的刀王兆秋息出手。他和梁斗均用刀,此事之前从未见过,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而两广十虎、邓家兄弟、丐帮护法的配合和默契,只会比兆、梁两人更好。
他们并没被围住,而是绕过有灯光亮起的营帐,隐身于黑暗,金铁交鸣不绝于耳,却不足以拦住横行江湖的身法。自始至终,无人忘记自己的目的,先杀可能掌控局面的人,再将灯火挑灭,占尽雨夜带来的好处。
很快,微弱的光芒又一点点熄灭了,双方竟是在角力,非要让军营彻底混乱不可。
大营已化作战场,犹如阿鼻地狱的混乱厮杀里,理应出面的金兀术却始终没有现身。不仅如此,他在的金帐灯火通明,异常安静,仿佛笼罩着奇异的结界,隔绝了外界无休无止的混乱。
金帐里共有三人。居中而坐的人体格结实,软甲外披着一件兽皮大氅,发辫上缀着金环。他的相貌并不出众,个子也不太高大,却令人一见难忘,有一种天生领袖的气度。
其余的两人是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魁梧雄壮,望之如山,他随随便便地站在一旁,气势就把那居中而坐的人彻底压了下去。女子与他恰好相反,眉眼如丝,神情体态柔软至极,笑盈盈地坐在案边,饶有兴致地听着帐外的声音。
见过他们的人并不算少,但没有人能够描摹出他们的五官,只因他们的实力足以影响感官,一见之下,夺人心志,使人反而记不住真正的容貌。
女子忽然娇声道:“来了——”
她就这么娇笑着站了起来,笑道:“我想请问四太子,费这么大力气,只为这么几个草莽英雄,值得吗?”
居中的人肃然道:“你已经说出了英雄两个字,又何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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