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传说》
作者:千载飞花
第一节、山间少年
勿用山,拔地而起,山势巍峨,是轩辕族北部第一大山。山中景色怡人,四季不同,秀美雄奇,各擅胜场,当真是:春来繁花似锦,夏至草木茵茵,秋季红叶胜火,冬日雪峰如银。
如此一座大山,物产自然丰富,却因凶禽猛兽太多而人迹罕至,除偶尔有经验丰富的猎人上山打猎外,寻常百姓根本不敢涉足,因此偌大一座勿用山,竟然连一条小小的山路都没有。
这日黄昏,却有一个中年汉子独自上了勿用山。
这汉子四十多岁,骨骼粗大、手长脚长,本应是一副魁伟模样,却偏偏身带残疾,斜肩跛脚,背驼如丘;一张脸上纵横交错,满是疤痕,形貌十分丑陋。在这勿用山上,他居然手无寸铁,不带任何武器,似乎不将山中猛兽放在心上,不知是有所倚仗,还是视生死如儿戏。
驼背汉子虽跛着一只脚,行走却是十分迅速。在树林草丛、山石灌木中随意穿行,竟对山中地形十分熟悉。
他匆匆走了一阵,已到山腰。转过一片山坡,眼前出现一个小山坳。
山坳中立着一座木屋。木屋虽然不大,但墙壁极厚,窗户极小,显是为防野兽突入。薄薄的窗纸上透出灯烛之光,平添许多温馨。微风吹过,一阵肉香从屋中浸出,四处飘散,不知木屋主人正煮着什么美味晚餐。
在这恶兽横行,连猎人也不愿轻易上来的勿用山上,竟然有人居住,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奇事了。
驼背汉子眼中露出喜悦之色,放慢脚步缓缓走向木屋,在离屋门七、八尺处停住,侧耳倾听屋内声音。
屋内传出一个清朗的少年读书声:“……不明‘仁’之真意者,遇蚊蝇蚤鼠等害人之物,虽可除之而不除;逢残虐暴戾等害人之人,虽可诛之而不诛。自谓惜其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却不想留害于世间,终不免祸伤无辜。此沽名钓誉之辈,为保‘仁’之虚名,纵恶逍遥,遗害无穷,诚可恨也!若所纵之害后又为祸,则祸之根源皆出于此辈之手,罪孽非轻……”这是古人飞花所写《说仁》中的一段。
读书声一停,跟着听那少年自语道:“说的一点也不错!碰到祸害却不除掉,留着不是还要害人么?为保什么虚名,就任由别人受害,这样的人实在可恶!”停了一会儿又道:“‘浮屠’是什么东西?怎地没听说过?这句可有些不大明白。”
稍过片刻,那少年大概放弃琢磨“浮屠”一词,又往下读道:“……夫真正‘仁’者,除恶务尽,逢害必诛;虽经千难万险而不求人知,历无尽挫折而其志不改;但求无愧于天地,不计个人之得失。似此辈,不免两手血腥,杀戮无数,遭万人之唾骂,留一世之凶名;但权衡利弊,除一害而利十人、百人,甚或千万人,则其于世人之惠,更甚于修桥补路、赠粥施米者多矣。如此忍辱负重、甘受辛苦者,方可称为真正大“仁”之英雄也!……”
读到这里,忽然“砰”一声大响,似是那少年在桌上重重击了一掌,接着听他大声道:“好一个‘大仁之英雄’!不知哪里有这样的人,我若能见上一见,可当真开心得紧!”
驼背汉子听到这里,脸现嘉许之色,口唇微动,刚要出声,却听那少年又诵读起来,急忙闭口继续倾听。
这次少年读的是飞花的另一篇文章《说义》:“……人若无义,不如猪狗。义有大小之分。无知之辈或以为义止于兄弟朋友间,其实不然。为兄弟逢难当先,作朋友福祸与共,此皆义也,不知者可谓非人。然此等皆为小义。为国家,断头焚身而丹心不改;为民族,赴汤蹈火而万死不辞,此为大义。若大义小义冲突,君子当取大而舍小也。古语有云:大义灭亲。若与大义相悖,亲尚可灭,何况兄弟乎?……”
那少年读到这里,又是一顿,自语道:“我轩辕族人何止千万,若有人不利于民族,哪怕是自己亲人,那也应该除掉。这便是‘除一害而利十人、百人,甚或千万人’了,看来仁义本就是相通的。不过,一个人真要狠下心对自己亲人下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我除了驼叔,再也没什么亲人。……驼叔只是个猎人,又不会危害国家民族,看来这‘大义灭亲’之难,我倒不用担心!”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低沉下去,幽幽叹道:“驼叔,驼叔,你在哪里?这么久还不回来,你忘记龙儿了吗?我……我好想你,你知道么?”
驼背汉子听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再也无法抑制,脱口叫道:“驼叔已经回来了。好孩子,驼叔也好想你!”声音粗糙沙哑,十分难听,但语气中爱怜横溢,温情无限。
屋里猛然一静,跟着屋门“砰”一声被用力推开,一个黑衣少年立在门口向外看来。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高大,虎背狼腰,神情十分彪悍,眼神中却流露一丝天真。
他望见驼背汉子,猛然一声大叫,纵身扑到跟前,一把搂住驼背汉子手臂,喜道:“驼叔,当真是你回来了,太好了,真是……真是太好了!”握着驼背汉子手掌轻轻摇晃,依恋之情尽显无遗。
驼背汉子眼中满是爱怜,望着那少年上下打量,说道:“龙儿,你长高了好多!”语气中即有喜悦,又包含着许多感慨。
那少年满脸喜色,声音却哽咽了,低声道:“驼叔,你一走就是半年多,我……我……”驼背汉子拍了拍少年肩头,笑道:“傻孩子,已经是大人了,还这样离不开驼叔,难道还要我帮着换尿片吗?”那少年摇头道:“不是,我……我很惦记你!”说着,眼泪已经涌出,急忙转头用衣袖擦拭。
驼背汉子眼眶也红了,唏嘘半晌,强笑道:“好了,好了!光说惦记,就这样让驼叔饿着肚子,在外面站着说话吗?”那少年终是孩气未除,一听这话登时忘了悲戚,一拍脑袋,叫道:“看我,这样糊涂!”拉着驼背汉子向屋里走去,边走边兴高采烈道:“我早就准备了一坛冰草酒,等你回来喝。今天运气真好,打到了一头巨齿魔熊,熊掌又肥又嫩,刚好给你下酒……”
那少年一见亲人,兴奋难耐,坐在桌旁吃饭时,喋喋不休将这半年多来的生活细细述说,哪天猎了一条三目蟒,哪天捉了一只独角狐……直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驼背汉子含笑静听,一双眼睛只是在少年脸上转来转去,眼神中爱怜横溢。二人这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方才完毕。
那少年将碗筷收拾下去,又回到桌旁坐下,问道:“驼叔,吃得饱吗?”驼背汉子摸摸肚子,叹道:“好久不曾吃这么多了!冰草酒不必说,自然是好的,难得的是这魔熊掌,竟然如此肥嫩鲜美!以前我就从没猎到过巨齿魔熊,看来你打猎的本领是大大超过驼叔了!”
那少年喜道:“你既然喜欢吃,以后我再去猎好了。现在只是初秋,魔熊还不是十分肥壮,想必再过个把月,熊掌油脂会更多。明天我先去捉几只银鳞松鸡,用油炸了,拿来下酒更好。”
驼背汉子摇头道:“这次吃不到了,下次吧。我就是惦记你,特意回来看看,明天就得走。”那少年笑容一僵,急道:“这么急?就不能多住几天吗?”驼背汉子不语,神情间颇显无奈。
那少年默然半晌,悻悻道:“驼叔,自我十二岁能自己打猎时起,你便常常外出,时间也越来越长,先是三、五天,然后十几天,再到一、两个月,这次更好了,一走就是半年多。明天你再走,还要这么久吗?”
驼背汉子长叹一声,说道:“龙儿,我知道你舍不得驼叔。不过,驼叔确实有事要做,不走是不行的。其实我早就应该去做这件事,只是那时你太小,我不放心远走。耽搁了这许多年,做起来……可就更不容易了!”语气低沉,似乎有些难过,微一停顿,又道:“这次只怕要更久一些,大概……大概一、两年也说不定。”
那少年皱眉道:“驼叔,我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姊妹,自幼得你抚养长大,世间只你这一个亲人,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信任不过的吗?”
驼背汉子奇道:“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怎么会信你不过?”那少年脸涨的通红,急道:“那为什么从不告诉我你在外面的事?我时时惦记着你,却……却连你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知道!”
驼背汉子愣了一下,忽地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似是满腹心事,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有些事,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等你成为很厉害的武者时,我再慢慢告诉你。”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放在桌上,道:“这本是白虎城铸剑山庄的武技书,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你拿去好好练习吧。”
那少年将头一扬,高声道:“我不要!你知道的,我体质特殊,自身没有半点魔力波动,根本不能修习斗气,就算学会再多武技又有什么用?遇到高手时,还不是不堪一击?我根本……根本就不能成为厉害的武者!”
驼背汉子见少年脸色虽然执拗,语气中却颇有自伤之意,劝解道:“好孩子,你将武技练好,超过所有人,虽然不能练斗气,但也不一定……也不一定便弱与旁人。”说到这里,自己也觉难圆其说,长叹一声,盯着桌上兽油灯跳动的火焰出神。
那少年见驼背汉子神情萧索,显是失望已极,动情道:“驼叔,我这体质是天生的,不能成为武者,那也勉强不来!其实,我学了十几本武技,对付这山中的野兽早已足够。咱们打猎为生,衣食无忧,闲暇时读书下棋,逍遥自在,不是很好吗?成不成为武者,又有什么要紧?”
驼背汉子微微一震,忽然怒道:“不行,你必须成为武者,非成不可!”说着在桌上重重击了一掌,脸上肌肉抽动,疤痕扭曲,十分狰狞。
第二节、祖传之物
那少年自幼与他相伴,这丑陋脸孔早见得熟了,倒也不感觉害怕,只是奇怪他为何好端端突然发怒,诧异道:“你……你知道我不成的,怎样努力也……也不成的!”这驼叔向来待他极好,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此时竟然发火,实在让他大惑不解。23Us.com
驼背汉子凝视少年,眼神错综复杂,既愤怒又失望,隐隐还带着一丝痛楚,渐渐的,却又都转为爱怜。过了良久,叹息一声,温言问道:“龙儿,我不许你离开勿用山,你可听话了么?”
那少年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对这驼叔十分尊敬,正色回答道:“除了到在田镇上买些必需物品,我从来不下山的。”驼背汉子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微微一顿,又道:“我让你苦练武技,便是为此。你若不能成为武者高手,便一辈子不能离开勿用山,只好一直在这里做个猎人,最后老死深山了!”那少年愕然道:“这又为什么?你明知我不可能成为高手,这不是……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驼背汉子苦笑道:“你说我强人所难,那也不错,不过为了你的安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少年愣了一下,喃喃道:“我的安全?”忽地心中一动,叫道:“驼叔,是不是……跟我身世有关?”驼背汉子迟疑一会儿,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少年精神一振,问道:“我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你总该告诉我了吧?”他自打记事便是和这驼叔在一起,从不知父母是谁,以前虽也问过,驼叔却总是三缄其口,并不肯说;此时既然提到,便又追问起来,心中却没报什么希望。
果然驼背汉子仍不肯说,只道:“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什么也不要问,只要努力练习武技,将来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对你讲。”
那少年知道必是这样答案,也不失望,微一寻思,又问道:“就算不说我身世,总该告诉我姓什么吧?上次我去镇上买米,米店伙计问我姓什么,我不知道,人家都笑我是傻子!”他久居深山,少见外人,驼叔只叫他“龙儿”,十几岁了,竟然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自被人笑过,一直深感难过。
驼背汉子想了想,也觉不妥,沉吟道:“你姓……姓陈吧。”少年心中奇怪:“姓陈便姓陈,这又迟疑什么?”问道:“我叫陈龙?”驼背汉子略一寻思,说道:“陈敬龙。”那少年笑道:“陈敬龙,这名字挺不错啊!原来我叫陈敬龙,嘻嘻,再有人问,我便告诉他。”他初知姓名,十分欢喜,却没发现驼背汉子凝视自己的眼中,带着些许悲哀。
陈敬龙欢喜了一会儿,又问道:“驼叔,你叫什么名字?我得你扶养长大,若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驼背汉子眼中悲哀之色更重,叹道:“我的名字难听的很,实在不愿提起!你知道我姓……姓夏就行了。”
陈敬龙注意到他神色异常,心中奇怪:“驼叔这样伤心,难道是因为名字太过难听么?”
夏驼子定了定神,叮嘱道:“龙儿,你久居山中,心思单纯,从不知防范别人。你要记着,别跟不相干的陌生人讲话,就算是到在田镇买东西,也不要和店铺伙计说的太多。”陈敬龙连连点头,说道:“驼叔,放心吧。”心中却奇怪:“一直要我这样,不知又为了什么?”
夏驼子长叹了口气,望着桌上兽油灯跳动的火焰出神,脸上神情不住变幻,似是在回想往事。陈敬龙不敢打扰,静静坐在一旁,心中暗道:“驼叔今天怎么这样奇怪,好像有许多心事?”
过了一会儿,夏驼子回过神来,伸手从腰带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银色牌子,放到桌上,说道:“这是你祖传的东西。以前你年纪小,我怕弄丢了,一直替你保管着。现在我常在外面奔走,难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万一丢失可糟了。你也大了,还是自己保管吧。记住,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见到!”
陈敬龙皱眉道:“驼叔,你为什么一定要走?你做的事很重要么?”夏驼子默然点头。
陈敬龙担心道:“这样重要的事情,会不会有危险?你又不会魔法、斗气,若是碰到坏人怎么办?”夏驼子见他面色紧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里一阵温暖,微微一笑,说道:“好孩子,不必担心,驼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