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笃牙深吸口气,摇头叹道:“没用的。收获的香料,换盐,不够半年用,越欠越多,我们还不起;最后……最后……还是没有盐巴,艾得乔人,会慢慢死光!艾得乔的好汉,不怕死,可是孩子们……孩子们……我身为酋长……不能……族人们都信任我……我……不能……”他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声音又复哽咽,两行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陈敬龙见巴笃牙悲伤难抑,不由大觉奇怪,低声问六子:“没有盐巴,后果真会这样严重么?”六子低声解释道:“半兽族领地气候炎热,在这里居住,整日汗水不干,体内盐份流失极快;若是断盐时间太长,不得补充,自然是要死人的!”陈敬龙这才明白;不由对艾得乔部前景大是担忧。
范三爷望着巴笃牙黑硬如铁的面孔,嘴唇抖动,欲言又止;想了半天,终于轻叹口气,垂下头去。
陈敬龙寻思片刻,沉声问道:“三爷,我要跟你买盐。五十枚金币,能买多少?”
范三爷缓缓抬起头来,苦笑道:“敬龙兄弟,你跟我谈钱,不是打我脸么?你当我真就财迷心窍,忍心看着艾得乔部近两千人山穷水尽,走上绝路么?便是把我此次带来的盐,全都送给艾得乔部,那也不算什么;可是,我们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盐总有吃尽之时,只凭你我解囊相助,不是长久之计,你明不明白?”
陈敬龙叹道:“我也知道。可是,我们又不产盐,哪有什么长久之计可想?只能是尽力而为,能帮多少便帮多少罢了!”
他话音未落,商容儿咬牙发狠道:“长久之计简单的很,有什么难处?把那个什么塞特部赶走,占了他们产盐之处不就行了?”
范三爷哑然笑道:“容儿姑娘,你想法太过简单了!那塞特部是半兽族第二大的部落,有近三万人,实力比艾得乔部强了不止十倍,岂是艾得乔部能惹得起的?再说,就算能赶他们走,抢来他们的地盘,但让近三万人流离失所,无处可依,又于心何忍?”
巴笃牙此时已经稳定情绪,冷静下来;听范三爷说完,忙接口道:“不赶他们走,不占他们领地。只要打败他们,让他们害怕,同意跟我们交换盐巴,就行了!”
范三爷愕道:“两部实力差距巨大,你要跟塞特部为敌,不是以卵击石么?”
巴笃牙正色道:“我们自己,不行,需要同盟。我们联合别的部落,一齐打塞特部。吉亚部,有力量;古利部,有力量;奴比斯部,更有力量;艾得乔跟他们联合,一齐作战,塞特部打不过,不认输不行!”
范三爷奇道:“艾得乔跟奴比斯两部之间,不是有仇么?什么时候和解了?吉亚、古利两部,也跟艾得乔部向不往来,怎么都联合起来了?”
巴笃牙大头猛摇,道:“还没有,是我的想法,还没有。我们需要使者,去说服他们,没有人选,很为难;所以我请求陈敬龙好汉,帮助我们,做使者,去说服……”
不等他说完,范三爷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胸口起伏,气愤愤喝道:“妄想!你不愿葬送族人,便要我敬龙兄弟去送死么?亏你说的出口!”
陈敬龙等人见好端端的,范三爷突然发起怒来,都觉奇怪,一齐愣住。
巴笃牙急道:“轩辕商人,好朋友,不要生气!陈敬龙好汉,不会死;艾得乔人,敬重好汉,不会害他!”
范三爷冷笑道:“不会害他?如此有死无生之事,要他去办,还不算害他?”
巴笃牙焦急不堪,结结巴巴辩解道:“不,不,别人会死,好汉不会死,我不害他;害朋友,蛇神发怒,降灾祸,了不得,我不害他……”
半兽族人本就语言费力,表达艰难;这巴笃牙焦急之下,语无伦次,缠杂不清,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越听越糊涂。
陈敬龙顾不得理他,问范三爷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做个使者,便有死无生?三爷,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给我听!”
范三爷微一沉吟,重又坐下,郑重叮嘱道:“敬龙兄弟,此事非同小可,你千万不能答应。明白么?”
陈敬龙笑道:“你总得让我知道利害关系,我才好决定,是不是?”
范三爷寻思一下,缓缓说道:“半兽族各部落间,并不团结,有的甚至结有深仇,你是知道的了!”
陈敬龙轻轻点头。
范三爷继续道:“古利部、吉亚部,与艾得乔部向无往来,没有交情,也没仇怨;艾得乔部使者前往两部商谈联合之事,虽不一定成功,但料想也没有多大危险;可是,就算这三部联合,实力仍是比不过塞特部,所以,还要联合半兽族最大的部落,奴比斯部。”
陈敬龙恍然道:“你说奴比斯部与艾得乔部有仇;艾得乔的使者去奴比斯部,会有危险,是么?”
范三爷摇头道:“不是有危险,是必死无疑!两部之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结下的仇怨,因为年代太久,当初结怨的原因现在已经无人说得清楚,可是,那仇怨却一直绵延至今,不能化解。二十多年前,奴比斯部进攻艾得乔部,却在蛇群围攻下吃了大亏,死了上千人,这仇怨便越发深了。奴比斯人恨艾得乔人入骨,见到艾得乔人,那是非杀不可;你若以艾得乔使者身份去奴比斯部,无疑是自寻死路,就算你本领高强,无人能敌,可也抵不住成千上万的奴比斯勇士围攻,难道还想保住性命么?”
陈敬龙缓缓点头,寻思片刻,问道:“巴笃牙酋长,既然你们与奴比斯部结有仇怨,又何必非得联合他们?另寻其它有实力的部落联合,不可以么?”
巴笃牙大头猛摇,叹道:“不行,不行。塞特部厉害,别的部落,不敢惹他;奴比斯部,更厉害,有他们出头,别的部落才会大胆,才敢跟塞特部打仗!”微一停顿,又道:“我们需要盐巴,愿意放下仇怨,再也不跟奴比斯部作对,只要他们肯帮我们!”
陈敬龙沉吟道:“若能放下仇怨,和平相处,也算是件好事……”
范三爷摇头叹道:“这是不可能的!艾得乔部,是缺盐缺的急了,别无它路,不得不如此行事;那奴比斯部物产颇丰,与轩辕商人换盐并不吃力,根本无须与塞特部为难;又怎么可能放下仇怨,与艾得乔部联合?”
陈敬龙点点头,思索片刻,叹道:“巴笃牙酋长,此事错综复杂,牵扯太广,我实在无能为力……”
巴笃牙急道:“不,不,你不要怕!你是轩辕族人,不是艾得乔人,奴比斯人不恨你;你是好汉,我们敬重你,奴比斯人也会敬重你,不会杀你;别人去,一定会死,你去,一定不会!”
陈敬龙苦笑道:“我不是怕,实是此事太过重大,我一个外来之人,毫无倚仗,人微言轻,着实担当不起!”
巴笃牙连连摇头,道:“不人微,不言轻!艾得乔部,从没来过轩辕族好汉;最艰难的时候,你来了;是伟大的蛇神,怜惜他的子民,指引你来搭救我们!你是蛇神的使者,有伟大的蛇神帮助,不人微,不言轻,能担当起,什么都能担当起!”
陈敬龙哭笑不得,搔首气道:“我怎么又跟蛇神扯上关系了?这不是胡闹么?”
巴笃牙苦苦央求道:“陈敬龙好汉,求求你!伟大的蛇神,不会舍弃他的子民,让你到来,一定有他的用意!求求你,帮帮我们,看在蛇神的份上,帮帮我们!”说到这里,声音又有些哽咽,微一停顿,补充道:“艾得乔部,上百个小孩子,他们……他们不应该死!求求你,帮帮我们!”
他话音未落,席间那些艾得乔老者纷纷开口央求:“轩辕族的好汉,求求你!”“救救孩子们吧!我们死,不要紧,救救孩子们!”……
陈敬龙听众人提到孩子,也觉心中恻然;正犹豫不决,踌躇未定之际,却见商容儿拍案而起,大叫道:“都不要吵,听我一句!”
众艾得乔老者都是一愕,齐齐住口,愣愣望向商容儿;场中顿时安静。
商容儿瞪眼咬唇,鼓了鼓勇气,大声说道:“做使者,我去!我帮你们联合奴比斯部,帮你们打塞特部!”
此言一出,众艾得乔人面面相觑,无不愕然。
陈敬龙急道:“容儿,你开什么玩笑?事关重大,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商容儿脸涨的通红,急道:“龙哥哥,就算我是小孩子胡闹好了,你不要管我!艾得乔人这样可怜,你能忍心不理,我可忍不得!我非帮他们不可,就算必死,我也不后悔!”
六子急道:“师父,这件事你办不成的,只会白白搭上性命;却又何必?”
商容儿斥道:“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插什么嘴?用得着你来教我做事么?”微顿一顿,又道:“你师伯过去常说一句话,叫什么‘大义所在,不得不为’。他现在大概不记得了,我却还没有忘记;我这便是‘大义所在,不得不为’了,明不明白?”
陈敬龙气笑道:“哈,你是怪我心肠太硬,生我气么?好,既然提起‘大义所在’四字,你便跟我讲讲,这件事情,有什么‘大义’,让你非干不可?只要你讲的对,我便答应下来,去做这使者,好不好?”
二百零九节、张肖旧语
商容儿翻着眼睛斥道:“哼,你不是心甘情愿,用不着勉强,我自己去干这件大事,也用不着你来帮忙!不过,跟你说说也好,免得你总以为我是小孩子胡闹!”微一停顿,寻思一下,质问道:“艾得乔部,近二千条人命,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他们可没招谁惹谁,都是无辜之人,并不该死。更何况这其中有上百个小孩子,更没做过坏事,更不该死。江湖中人,救人危难,便叫做行侠仗义;救这许多人命,不是‘大义’,又是什么?”
陈敬龙笑道:“你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不过,依你之见,艾得乔人是无辜的,不该死,塞特部人便是有辜的,应该死么?”
商容儿寻思一下,道:“他们有盐,却眼看别人受难,不肯交换,可见不是好人……”
陈敬龙打断道:“他们自己的东西,自己有权处理;不肯帮助别人,虽不妥当,可也罪不致死!且不论你是否有能力办成此事,只就办事目的来看:联合各部,攻打塞特部,到时将并无大过的近三万人杀个人头滚滚,死伤狼藉;害得塞特部千百孩童成为孤儿,流离失所,孤苦无依;能算得上是大义之举么?”
商容儿语塞;思索片刻,又道:“巴笃牙酋长说了,又不是要杀他们,只不过逼他们换盐罢了!”
陈敬龙摇头叹道:“战事一起,岂能善了?许多部落混战一处,杀红了眼,有谁能拆解得开?是你,还是巴笃牙酋长?”
商容儿无言可对;寻思片刻,拉着雨梦嚷道:“梦姐姐,我说他不过,你来帮我!”
雨梦微微一笑,拉她坐下,柔声劝道:“容儿,这件事情,陈哥哥考虑的很对,我要帮也只能帮他,可不能帮你!要逼塞特部屈服,战事必不可免;就算局面可以控制,但等到打败塞特部时,双方可真不知要死伤多少人才行。为救艾得乔部这两千条人命,却要断送更多人命,是义,还是不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商容儿急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艾得乔部走上绝路?”
雨梦温柔笑道:“你还没看出来,陈哥哥越来越沉稳成熟,早不是当初那个不知用脑,只凭意气用事的鲁莽少年了吗?他现在考虑事情,比你我都要周详的多,是不是?”
商容儿思索陈敬龙现在与以前的区别,沉吟不语。
陈敬龙叹道:“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想起初识张肖时,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当时我们处于敌对立场,所以他说的话,我根本不在意,可是现在想起,他说的真是半点儿不错……”
商容儿好奇道:“他说过什么话,让你这样重视?”
陈敬龙叹道:“他当时说我,做事全凭一时热血,不知变通,想要成就大事,须得多加磨练才行!”
范三爷插言道:“这话说的很不错啊!年青人想要有所成就,正要多多磨练,增长经验见识,陶冶性格胸襟!”
陈敬龙缓缓点头,道:“正是。我想明白他这句话,知道是金玉良言,所以再遇事时,便告诫自己,一定要多想一想,切不可只凭一时意气去做!雨梦说我不再是鲁莽少年,那是过奖了;但我总算懂得多加考虑,确是不敢再像以前一样莽撞行事!”
范三爷颔首赞道:“年轻人,热血激情,最是可贵,但须得控制得当,若不加约束,只凭意气用事,便成了无智莽汉、一勇匹夫,纵能小有风光,却绝难有大的成就!敬龙兄弟小小年纪,居然能明白这个道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嗯,真正的不可限量!”
陈敬龙急忙逊谢,连道:“不敢当!”
陈敬龙能想明白张肖这句话,对他日后的影响,实是非同小可。
他为组建义军抗敌保族而主张举办誓师大会,本没有错,但却只凭一时意气,草率行事,不知细谋深思、准备周详,却是大错特错了!若非有张肖谋划,让其在大会初始,便引在场的绝世高手出头,压制众人,只怕当天的会场便要成为寻仇混战之所,血流成河了!
饶是如此,大会最后,仍是差点生成群杰混战、江湖喋血的惨剧;有这结果,固然是因为林正阳搞乱、朝廷诬陷,但归根结底,若非陈敬龙等人将组建义军之事瞧的太过简单,事先不曾细致考虑,对林正阳等敌对者也不曾防范,便贸然行事,又何至于此?
若当真大会上混战起来,轩辕江湖力量大损,陈敬龙等组织大会召开者,可真就成了江湖上的千古罪人、轩辕族的千古罪人。自土城逃亡至今,陈敬龙每想起当日险些出现的可怕后果,无不心惊戒惧,对当初焦急冲动,冒充“龙公子”,贸然组织大会一事,深觉后悔。
这一次大会,对他打击着实不小,这便是张肖所说的“磨练”了。有了这一次磨练,陈敬龙才真正认识到贸然行事的可怕,也才真正对当初张肖说过的话认真思考;知道张肖劝告十分有理,再遇事时,也便压制性情,不敢鲁莽,而要多方面周详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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