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点了点头,淡淡笑道:“你要看风景,旁人原也管不着。不过,我这人有时不大讲道理的,我不喜欢你,便不许你看这里的风景。你不服气么?”他语气一直温和,显不出是喜是怒,但这话确实不讲道理之极,分明是恃强欺人,用来对付高天彪的无赖,倒再合适不过。
高天彪怒道:“这荒郊野地,又不是你家,我愿来便来,不愿走便不走,你管得着么?你又不是当今皇帝,凭什么赶我?”
白袍人又点了点头,笑道:“我当然不是皇帝。至于凭什么赶你……”顿了一顿,忽地神情一冷,沉声道:“只凭我叫做欧阳啸,可不可以?”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在高天彪脸上,目光暴闪,凌厉如刀。
此言一出,陈敬龙不禁一愣,暗道:“原来是他,难怪不将高天彪放在眼里!居然能在这深夜荒野中见到这样一位顶尖高手,真是巧得很了!”凝目仔细打量欧阳啸,见他此时并不如何做势,但随着冰冷目光闪动,书卷气一扫而空,隐隐透出一股坚硬如钢、无坚不摧的气势,让人一见之下,只觉立在这里的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却是一柄已经出鞘、锋利无匹的利剑。
高天彪连退两步,惊道:“十年磨剑?”欧阳啸缓缓点头,森然道:“磨剑只为杀人。你既然喜欢这里的风景,不肯离开,便永远留在这里吧!”说着慢慢抬起手臂,摊开手掌。那俊美少年见了,忙将软剑递到他掌中。
高天彪见了他的气势,对他身份哪还有丝毫怀疑?眼见他立即便要出手,什么面子、台阶登时都顾不得了;转身便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怕欧阳啸追赶,居然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众人见他吓成如此模样,无不暗觉好笑。陈敬龙心道:“他面对我们时,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一遇见更厉害的人物,便吓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像他这样欺软怕硬的无耻之徒,世上必定不少。要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强!欧阳庄主不讲道理,只以武力相逼,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也痛快!”
他想到这里,转头向欧阳啸看去,却见他目光炯炯,也正向自己看来。陈敬龙忙道:“多谢前辈救护……”话未说完,欧阳啸冷哼一声打断,森然道:“我千里奔波,就为寻你,又怎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你撞上我,也不知是福是祸,不必忙着道谢!”语音冰冷,神情严峻,竟似含有些许敌意。
陈敬龙大吃一惊,愕道:“前辈寻我?为什么?”
一百二十三节、明抢硬夺
陈敬龙愕道:“前辈寻我?为什么?”欧阳啸冷道:“为什么?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跟我装傻?”陈敬龙愕道:“我何必装傻?我……我以前跟前辈毫无瓜葛……”欧阳啸打断道:“你跟我毫无瓜葛,却会使用铸剑山庄武技,所以我才要寻你。”顿了一顿,冷笑道:“不经我指点,居然连‘一咏三叹’都学会了,当真很了不起呀!”陈敬龙愕道:“我会‘一咏三叹’,前辈也知道了?”欧阳啸并不应声,连连冷笑,盯着陈敬龙,眼中又闪出寒光。
武全见欧阳啸颇含怒意,怕他突然出手伤了陈敬龙,忙打圆场道:“师叔,武技来历的事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陈兄弟有伤在身,坐在这冰天雪地里,时间久了,恐怕对伤势不利。咱们回家去慢慢谈吧。”抢上前将陈敬龙搀起。
欧阳啸微一沉吟,点头道:“也好。”敛去怒容,将软剑还给儿子,转身便行。俊美少年抱起昏迷的齐若男,武全与楚楚一左一右扶着陈敬龙,一齐跟在欧阳啸身后。
陈敬龙低声问道:“武兄,你怎会在这里出现,恰好救我?”武全笑道:“我家就在这里,我又怎会不在这里?我们听到外面有人又笑又叫,我和师弟便出来瞧瞧,却原来是你受人追杀。哈哈,方才我们正在商量如何寻你,你居然就来了,真是够巧!”陈敬龙心中盘算自己走过的路线,向四下略一扫视,恍然道:“这周围空旷,都是平原,只有这孤零零一座小山。唉,你说过的,我却想不到,真是够蠢!”
他与楚楚离开十三寨地盘,一路向西,等救了齐若男后,被敌人追得慌不择路,一直是向北而逃,此时正是处在青龙城西南百余里处。
众人随着欧阳啸转过小山,眼前出现三间草房。当中一间,窗纸明亮,屋内燃有灯烛。
众人进了那亮灯的屋子,一位老者从椅中站起,愣愣地看着三个生人。武全道:“爹,我有朋友来了。”那老者“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又再坐下,眼睛却仍在陈、楚、齐三人身上来回移动,显得有些好奇。
这老者六十多岁,神情木讷,满脸皱纹;须发花白,更显皮肤粗黑;一双手粗糙干裂,似乎还留着些未洗净的泥土,一看便是个辛苦了一辈子的朴实农民。
陈敬龙却知道,武全的本领是跟父亲学的,这老者本领必定比武全更高,心中暗自感叹:“驼叔常说,平民之中,藏龙卧虎,果然不错。如果不知底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普通老农,居然是个武技通神的高手?”见那老者一身灰布衣裤已经洗得发白,膝盖处还打着两块补丁;转目扫视,屋内家具器皿也都相当破旧,又暗叹:“武全父子生活原来如此清苦!难怪上次在蝶舞楼时,武全急着离开。他是怕在城中住宿花钱。”
武全招呼道:“陈兄弟,你们随便坐。”屋内只有四把椅子,欧阳啸、陈敬龙、楚楚各自坐下,武全便没有座位;想了一想,去立在父亲身后。那俊美少年抱着齐若男愣在当地,嗫嚅道:“我……我把他放在哪里?”欧阳啸叹道:“你难道不能把他抱到别的屋子去么?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俊美少年脸上涨红,慌慌张张奔出屋去。
那老者问道:“你们怎会去了这么久?这几位……几位小朋友,便是在外面又笑又叫的人么?”武全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老者听得眼前这个虬髯纠结的黑脸汉子便是儿子说过的那个能将多家武技混合使用的武技高手,脸上显出些喜悦神情,盯着陈敬龙不住打量。
陈敬龙起身拱手道:“拜见前辈。晚辈有伤在身,不能……”话未说完,那老者慌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咳,你别跟我客气,我只知道种地,别的都不懂得的。”武全笑道:“陈兄弟,你不必多礼。家父一辈子老老实实,少见外人,你一客气,可要吓到他老人家了。”陈敬龙只得坐下。
欧阳啸看着陈敬龙,皱眉道:“现在该说说咱们的事情了吧!”陈敬龙纳闷道:“前辈说千里奔波,只为寻我,究竟怎么回事,晚辈还是不大明白。”欧阳啸寻思一会儿,问道:“是谁教给你铸剑山庄的武技?”陈敬龙道:“没人教啊。我是看着武技书自己学的。”
欧阳啸猛立起身,怒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武技书?”陈敬龙愕道:“我驼叔给我的,怎么了?”欧阳啸道:“你驼叔是什么人?”陈敬龙道:“驼叔是将我养大的人。他是个猎人。”欧阳啸愕道:“猎人?他……他不是江湖人么?”陈敬龙道:“当然不是。他根本不会魔法、斗气,怎么能行走江湖?”
欧阳啸缓缓坐下,沉吟自语道:“不会魔法、斗气?……那就不是他了。”寻思片刻,又问道:“你驼叔是怎样得到的武技书?”陈敬龙摇头道:“我没问过,可不知道了。”欧阳啸想了一想,又问:“你驼叔现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陈敬龙摇头叹道:“他在哪里,我也不知。唉,我很久没见到他了,很是……很是想念!”
欧阳啸点了点头,微显失望,忽地厉声喝道:“小子,你要是不说真话,撒谎骗我,被我知道了,可绝不饶你!”说这话时,脸色冷峻,颇有恐吓之意。
陈敬龙正色道:“前辈,您刚才出面惊走强敌,解我危难,敬龙对您感激不尽,又怎会骗您?再说,我到现在,仍不明白您为何寻我,又有什么必要骗您?”
欧阳啸看他半晌,脸色慢慢缓和,缓缓说道:“看你模样,倒不像个奸诈狡猾之徒。好罢,我暂且信你。”顿了一顿,又道:“全儿,你将我来此寻他的原因说说,让他明白。”武全答应一声,详细说明。
原来,那个异常俊美的少年,是欧阳啸的二儿子欧阳莫邪。他向来只在铸剑山庄内习文练武,从不出门,又整日与一些丫鬟婆子相对,沾染了一些女气,因此本领虽高,却十分胆小,羞于见人。
半年多前的一天,他正独自在山庄后院练习武技,忽然一个身形魁伟的蒙面大汉翻墙而入。以欧阳莫邪的胆量,自然是吓傻在当地。他愣愣看着那蒙面大汉,不知如何应付,居然连叫喊唤人都想不起来。
他练武技时,向来将铸剑山庄的武技书放在一旁,以便翻看对照,那天也不例外。那蒙面大汉也不说话,大步走上前去,拿起武技书塞进怀里;举止自然,便似拿自己的东西一般。
欧阳莫邪虽然胆小,但身处自己家中,毕竟有些底气;见那大汉就要离去,终于回过神来,壮起胆子,一边大哭喊人,一边挺剑向那大汉刺去,想阻止他离开。那大汉本领极高,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三招两式便将欧阳莫邪打得软剑脱手;然后从墙头翻出,扬长而去。等欧阳啸和众弟子听见哭叫声赶来时,那人已经踪影全无了。
以铸剑山庄的名头、实力,居然被人大白天闯进来夺走东西,全身而退,实是前所未有之事。欧阳啸虽然气愤,但羞于让外人知道,所以不肯张扬;那大汉蒙着脸,不知长相如何,而且自始自终没说过一句话,根本猜不出什么来头,便是想找,也无处着手去。因此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前些时候,陈敬龙在小客栈中与仇虎动手,用出了一招“一咏三叹”。当时十三位寨主全都在场,也不知是谁回寨后与手下闲谈,说起了此事,居然就传了出去。当时铸剑山庄一名弟子正在青龙地区办事,听说有个少年会使用铸剑山庄的一手绝招,当即快马赶回庄去,禀报欧阳啸。
那一招“一咏三叹”,即然是铸剑山庄的看家绝招之一,自然从不外传。欧阳啸得知一个无名少年会用此招,立即猜想与被夺的那一本武技书有关;当即起程奔赴青龙,要寻那无名少年,问个清楚。他从夺书事件上,感觉欧阳莫邪缺点太大,所以此行将他带上,想让他历练一番,改变性情。
欧阳啸所修习的锐金斗气,是祖传的本领。但他祖上不精于武技,虽然斗气凌厉,却始终不能在江湖上闯出太大名头。欧阳啸之所以能成为绝顶高手,却是因为他在少年时游历至青龙地区,有幸碰到一位武技高手。他拜在那武技高手门下,学艺三载,又跟据自家斗气特点,将所学武技加以变化,创出了名动江湖的铸剑山庄武技。而教授欧阳啸武技的那位武技高手,正是武全的爷爷,所以欧阳啸与武全的父亲以师兄弟相称呼。
欧阳啸带着儿子来到青龙地区,感念师父当年授艺之恩,便先来师父家探望。此时武全的爷爷早已过世,欧阳啸与师兄相见,叙起当年情义,倍觉感慨。闲谈之下,欧阳啸说起要寻找一个会使“一咏三叹”的少年,师侄武全却接口说,他见过那个少年,更与那少年较量过一次。
欧阳啸正愁再无寻人线索,恰好得此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是至于那少年现在何处,却连武全也不知道。商议之下,武全说起,那少年曾说过要来自己家中拜望父亲。既然无处可寻,欧阳啸索性打起了守株待兔的主意,住在武全家不走,等着那少年前来。结果,今晚不但见到了陈敬龙,更出面帮他惊退强敌。
武全讲述完毕,陈敬龙终于明白了欧阳啸寻找自己的原因。
他见过欧阳莫邪出手,知道他本领高强,此时听说那夺书之人三招两式便将他打得兵刃脱手,大为惊奇,问道:“欧阳前辈,那夺书之人,难道本领比你还高么?”
欧阳啸道:“那倒不会。莫邪落败之所以会那样快,也不全因那蒙面人本领太高,主要还是莫邪害怕慌张,发挥不出真实水平。不过,据莫邪描述推断,那蒙面人的本领虽不及我,却也不会相差太多。”他说到这里,缓缓摇头,皱眉沉吟道:“莫邪说,那人用的是水系斗气。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修习水系斗气、使用软鞭的高手?比我的本领只略逊一筹,居然在江湖上没有名气,这可当真奇了!”
陈敬龙正色道:“前辈,我驼叔不会武技、斗气,绝没有去抢书的能力。而且,他身带残疾,又驼又跛,可不是什么魁伟大汉。”欧阳啸沉吟道:“书能落到他的手里,就算不是他抢的,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话未说完,忽然旁边屋子传出一声尖叫,同时“啪”的一声脆响,略微一静,跟着响起欧阳莫邪的大哭声。
一百二十四节、武家养伤
众人听见声响,都是一愣,纷纷起身,一齐出屋去看。
进了旁边屋子,只见欧阳莫邪立在土炕边,一手拿着个瓷瓶,另一手抚着脸颊,正哭得涕泗横流、稀里哗啦。
土炕上,齐若男缩在一角,胸口急剧起伏,盯着欧阳莫邪,一脸的惊警之色。原来他昏迷许久,终于醒了。
他见许多人进屋,神情更显紧张,待看清陈敬龙,这才吁了口气,喜道:“陈兄弟,原来你在这里!”跟着眉头一皱,问道:“这是哪里?他又是谁?”伸手指向欧阳莫邪。
陈敬龙忙道:“这是我朋友家。他刚才救过咱们,你不记得……噢,你那时已经昏迷,当然不认得他!”
欧阳啸皱眉叹道:“莫邪,这一会儿工夫,你已经哭过两次,你究竟还要脸不要?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哭?说来听听。”
欧阳莫邪神情无比委屈,抽咽哭道:“他打……打我……呜呜……人家好心好……嗯……好意给他敷药……他恩将仇报……抬手就打……呜呜……”
他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缠杂不清。众人听了半天,方才明白大概情况。
原来,欧阳莫邪将齐若男抱来这屋,见他混身血迹、昏迷不醒,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