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飞龙记》
作者:卧龙生
正文
一、忠义侠府
鄂北重镇襄阳府,据汉水中流右岸,与樊城隔水相望,不但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且鄂北、豫西、豫南的货物,大都赖此输转,商贾云集,市容繁茂。
四南隆中山,相传为诸葛武侯未入仕途时躬耕之所,山中遗迹尚存,游人甚多。
襄阳府南门外,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庄院,高大的朱漆大门前面,铺着七级白玉阶梯,门两边各放着一个翠青色的石狮子,一块横挂的金字匾,写着“忠义侠府”四个字。下面落款是,明宪宗十二年御笔亲题。
这是御赐金匾,在那个时代中,实有着无与伦比的荣耀。
襄阳府文武官员,经过此地时,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以示对御笔金匾的尊崇。
这一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忠义侠府那两扇紧闭的朱门,突然大开。一个四旬左右,身穿海青长衫,头戴黑缎子方帽,足着逍遥福字履,胸飘五绺长髯的赤脸大汉,缓步行出来,步下了七层白玉阶梯。
在那赤脸大汉身后,紧随着四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
四人年纪相若,都在二十一二左右,并肩儿随在那长髯人的身后,步下玉阶。
就在那长髯人,步下玉阶当儿,一侧便门大开,一个精壮中年汉子,牵着两匹骏马,快步行了出来,直奔台阶前面。
青衫人停下脚步,回顾了四个年轻人一眼,说道:“树大招风,名大遭忌。这半年来,连遭江湖人上门找事,足证其言不虚,为师此去会晤故友,至多一月,少则半月即回,你们都已得我刀法真传,本该让你们在江湖上历练一番……”
四个年轻人齐齐欠身抱拳一礼道:“我等无意争胜江湖,扬名武林,但得长年追随师父身侧,探求刀法奥秘。”
长衫人微微一笑,道:“好好看顾门户,如有江湖朋友们登门生事,要他们一月之后再来。”
四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应道:“弟子等遵命。”
长衫人回顾了那精壮汉子一眼,道:“周福,咱们走。”
举步一跨,坐上马背,一提缰,健马如飞而去。
周福回头望望四个年轻人,抱拳一笑,翻身上马,紧追主人而去。
四个年轻人,八道眼神,盯注在那两骑快马背影,直待人马俱沓,烟尘消失,才联袂退回府中。
就在四个人退回府中不久,忠义侠府对面五丈处,一座茅舍内,木门启动,疾步行出一个土布衣裤,满头蓬发的中年汉子。
那蓬发汉子,举动十分机警,四顾了一眼,才低着头,向前行去。
他左臂下挟着一把铁锯,右手提着皮尺,一眼之下,即可瞧出是个木匠工人。
他行过忠义侠府门第前面时,故意放缓了脚步,手中皮尺,不停地转动,口中喃喃低语,道:“二三得六,三七两丈一……”
声音奇低,纵然近在咫尺的人,也不易听得真切。
蓬发汉子行过忠义侠的府第,突然加快了脚步,折向正西行去。
陡然间,一声轻微的冷笑传了过来,耳际间同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朋友,你胆子不小啊!忠义侠府第之内,高手不少,就凭你们地鼠门那几手穿墙越户本领,也敢轻捋虎须么?”
蓬发汉子,只听得心头大震,来人不但看穿自己的行径,而且一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来历,分明是大有来历的高人。
但他乃久走江湖的人物,尽管心中震骇不已,但脚下未稍停,仍然还是大步向前走着,对身后传来之言,恍如未闻。
只听衣决飘风之声,一条人影,由身侧疾掠而过,拦住了去路。
那蓬发汉子虽是老江湖,但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不得不抬头望了来人一眼。
一抬头顿觉一道冷芒,直袭面颊,不禁骇然暴退。
但那拦路人动作更快,右手一探,如影随形一般,一道森寒的匕首锋尖,已抵上胸前要害。
蓬发人心知遇上了高人,对方一出手,就可刀入要害,索性不再让避,目光转动,打量了来人一眼。但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着黑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双颊削瘦,看上去,倒像个落第秀才,如非亲身经历,怎么看那人也不像一身绝技,出手如电的高人。
黑衣人手中并不是寒锋三尺的长剑利刃,而是一把不足一尺的匕首。
蓬发汉子壮壮胆子,轻轻咳了一声,道:“朋友,在下和阁下素昧生平,无怨无仇……”
黑衣人淡然一笑,接道:“所以,我才刀下留情,没有杀你……”语声微微一顿,接道:“留心听我的话,我要你很真实的回答,说一句谎言,我就宰了你。”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双目中那股冷森的光芒,却使人相信他是一位言出必行的人。
蓬发汉子丰富的江湖经验,直觉的感受到自己正处在生死一发的险恶之境,裂裂嘴苦笑一下,道:“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阁下要问什么?”
黑袍人四顾了一眼,不见有行人到来,才微笑问道:“你是地鼠门中人,区区没有猜错吧?”
蓬发汉子道:“不错,在下正是地鼠门中人。”
黑衣人道:“嗯!除了地鼠门外,下三流的黑道人物,大约也没有人敢动偷窃忠义侠府上的脑筋了……”
蓬发汉子接道:“你朋友是忠义侠陈……”
黑衣人冷漠的接道:“是我在问你,你最好只管答话,偷窃忠义侠府上的人手,必是贵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你朋友怎么称呼啊?”
蓬发汉子在死亡威迫之下,只好有问必答道:“兄弟石光敬。”
黑袍人道:“石兄,在江湖上可是被人称作‘分毫不差’么?”
石光敬道:“正是兄弟。”
黑袍人陡然收了匕首,笑了笑道:“失敬失敬,阁下原来是地鼠门中高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兄弟多有开罪了。”
石光敬道:“好说,好说,你朋友贵姓啊?”
黑袍人摇摇头道:“石兄又忘了,是区区向石兄问话?”
石光敬只觉此人生性古怪,莫可预测,一下子和颜悦色相对,忽而又变得冷厉异常,大有立刻出手杀人之意。一时间,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开口。
黑袍人笑一笑,道:“石兄,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区区还有点事情和石兄商量。”一面说话,一面右脚微抬,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放在左手掌心之上,右掌轻轻向下一合,双掌搓动,手中鹅卵石,化作石灰,洒落一地。
石光敬目睹那黑袍人掌上的功力,心中大为震惊,似这等搓石成粉的武功,实已登武功至高的境界。只要他一出手,立时可取自己之命,当下轻轻咳了一声,道:“老兄有什么吩咐?兄弟无不从命就是。”
黑袍人笑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石兄果然是一位俊杰人物。”一出手,抓住了石光敬的右腕,大步向前行去。
这时,石光敬已完全为黑袍人所征服,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了。
黑袍人牵着石光敬,不走大道,穿过一片麦田,到了一座古柏耸立的大坟园中。放开左手道:“这地方很僻静,只是荒凉一些。”
石光敬目光转动,四顾了一眼,只见古柏蔽日,青冢叠起,好一片阴森所在。点头应道:“不错,这地方够荒凉。”
黑袍人仰天打个哈哈,道:“石兄,据区区所知,你们地鼠门,集千古偷窃技能之大成,不但偷活人,而且连死人也偷,居然在江湖上偷出一派门户。石兄又高居地鼠门中第二号人物,想来定然不怕鬼了。”
石光敬轻轻咳了一声,道:“鬼么?兄弟确然不怕,不过,兄弟怕人。”
黑袍人干笑两声,道:“石兄说的是,人比鬼可怕,至少人可以让另一个人变成鬼。”
石光敬虽然见多识广,但也无法揣摸出这黑袍人的用心何在,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的武功和人家相差太远,对方一出手,就可以制自己于死地,在不了解对方的心意之前,只好尽量的避免说话。
黑袍人伸出手去,拍拍那石光敬的肩头,接道:“石兄,贵门中这一次,准备偷窃忠义侠府,劳驾你亲自出马,想来,偷窃之物,定然十分珍贵了。”
石光敬被那黑袍人在肩头拍了两下,只拍得心头发毛,全身生寒,只好据实应道:“是的,兄弟准备窃取御赐忠义侠的铁券、宝刀。”
黑袍人啊了一声,道:“那把御赐宝刀,乃武林中有名宝刀,号称六合,传说是六种金属合冶而成。遇警出鞘,蓬光幻影,有削铁如泥之利,切金断玉之锋,曾在江湖中造出了甚多杀孽,后为大内高手收回,藏之禁宫。此刀已数十年未在武林中出现,想不到陈道隆救了圣驾,皇上竟把六合刀赐赠于他,使这把被武林视作灾祸之刀,又重现于江湖……”
他似是自觉说得太多,陡然住口,两道冷电一般的眼神,投注在石光敬的脸上。
那利刃一般眼神,闪烁着诡异莫测的杀机,只瞧石光敬背脊上泛起来一股凉意,打个干咳,定定神,道:“阁下果然是不凡高人,对那六合宝刀知晓甚深,兄弟佩服得很。”
黑袍人笑一笑道:“算不得什么?但你们地鼠门中人物,只怕无人配用那把宝刀,不知偷它作甚?”
他眼中杀机消退,石光敬心神稍定,壮着胆子,道:“本门受人之托,窃取宝刀,和御赐陈道隆的那张免罪铁券。”
黑袍人冷冷一笑,道:“不是吧!地鼠门中人物,只怕是不会讲什么情理道义,受人之托这句话,不觉着用的太高尚么?”
石光敬尴尬一笑,道:“阁下明察秋毫,兄弟是用词不当,是有人出了大把银子,要本门代为窃取宝刀、铁券。”
黑袍人道:“什么人?”
石光敬怔了一怔,道:“什么来路,他们不肯说明,不过……”
黑袍人冷哼一声,接道:“石兄,这地方很僻静,杀上十个八个人,也不会被人发觉,你最好说老实话,不过什么?”
石光敬道:“不过,他们住在对面樊城一家客栈之中,等候本门消息。”
黑袍人道:“啊!他们有几个人?”
石光敬道:“两个,都是四十多岁年纪。”
黑袍人道:“石兄很合作……”笑一笑,接道:“他们出的什么价钱。”
石光敬道:“价钱不太低……”
黑袍人冷然接道:“说实话,石兄,我听一句谎言,咱们就无法谈生意了。”
石光敬道:“宝刀三万两银子,铁券两万两。”
黑袍人道:“这价钱可也不算太高。”
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白布袋子,递了过去,道:“石兄,打开瞧瞧。”
这黑袍人忽冷忽热的态度,奇怪的举动,使得夜偷百户,阅历老练的石光敬,越来越捉摸不定。只觉那黑袍人随时可能出手杀人,但偏又是一口一个石兄,叫得又似是十分亲热。
颤抖着手,接过了白布袋,却又不敢打开。
黑袍人道:“石兄,打开倒出来,瞧瞧看。”
石光敬依言打开布袋,倒在地上,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四颗猫眼大小的明珠,和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黑袍人笑道:“石兄是大行家,估估那四颗珠子,能值多少银子。”
石光敬捡起明珠,托在掌心上,仔细瞧了一阵,道:“四颗明珠,都是上佳货品,每一颗都值万两以上银子。”
黑袍人道:“好眼力,四颗明珠,再加上五万两的银票,比他的价钱高了一倍,不知石兄愿不愿意接区区这票生意。”
石光敬道:“阁下也要忠义侠那宝刀、铁券么?”
黑袍人道:“光棍不挡财路,那宝刀,铁券,既已被别人定下了,区区不愿使石兄为难。”
石光敬呆了一呆,道:“忠义侠府第之中,除了宝刀、铁券之外,兄弟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值这样高的价钱。”
黑袍人道:“六合宝刀虽然名贵,但那是死的,区区花去十万银子,要买一件活宝。”
石光敬道:“什么样子的活宝?”
黑袍人道:“陈公子。”
石光敬又是一呆,道:“你是说忠义侠陈道隆的儿子。”
黑袍人道:“不错啊!陈道隆只有一个儿子,今年还不足十岁,纵然学了武功,还未成就,你们地鼠门偷窃之能,天下无双,只怕还没有偷过人吧?”
石光敬道:“没有,兄弟偷过黄金,白银,珠宝,红货,确没有偷过人家的孩子。”
黑袍人道:“区区付了十万两银子,石兄也该破例一次了。”
石光敬道:“价码确然够大,不过本门中,也有规戒,偷物则可,但不能伤人和触犯淫戒。”
黑袍人笑一笑,道:“我不会伤害陈公子,只要石兄把他带出夹,给区区瞧瞧,再把他送回陈府里去。”
石光敬听得瞪大着眼睛,道:“只为了见那孩子一面,阁下就出十万银子。”
黑袍人淡然一笑,道:“十万银子不过万两黄金,值不得大惊小怪。”
石光敬道:“阁下出手如此大方,想来定然是一派的掌门,或是一帮之主。”
黑袍人答非所问地,道:“石兄,还未答允兄弟,是否接下了我的生意。”
石光敬苦笑一下,道:“在下如不答允,这片青冢之间,又将添座新坟。”
黑袍人诡秘一笑道:“石兄,果然是聪明人……”语声一顿,接道:“石兄,准备几时下手?”
石光敬道:“最快要得明天晚上。”
黑袍人道:“好!明夜四更,兄弟在这里候驾,四颗明珠,我先带走,五万银票请石兄先到银号中兑现。”
石光敬道:“阁下很大方,不怕我拿了银子一走了之么?”
黑袍人道:“区区相信石兄,不会逃走。”
石光敬道:“为什么?”
黑袍人突然伸出右手,快速绝伦地捏住了石光敬的牙关,石光敬不自主地大张双唇,黑袍人左手一探,一粒丸药,投入了石光敬的口中,滚下咽喉。
他动作快速,出手投药,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黑袍人放开右手,淡然一笑,道:“石兄,对不住啊!”
石光敬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黑袍人道:“一种奇毒的药物,三日之后,药性才会发作,如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