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章道:“大师兄,咱们该走了,敌人众多,只要他们发现了咱们行踪,呼喝之下,群匪必将汹涌而至,难免要陷入重围。”
葛元宏点点头,道:“这是咱们四兄弟学艺十年来的第一次单独对敌,也是生死存亡的一战,三位师弟且记着小兄一句话,咱们目的是夺路而逃,保护小师弟的安全。”
谭家麒道:“我们都已体会出了大师兄的苦心。”
葛元宏打开手中一个黑布包袱,取出一把形式古朴单刀,道:“这就是御赐师父的六合宝刀,今夜中形势逼人,如有需要,小兄只好仗凭宝刀退敌了。”
这把一度威震江湖的宝刃,已然数十年未在江湖出现,但威名犹传,谭家麒等都不禁多瞧了两跟。
葛元宏手握宝刀,肃然说道:“二弟和周福开道,三弟、四弟断后,向西北方闯。”
谭家麒、周福遵命微—欠身,飞跃而起,奔向西北方位。
葛元宏紧随着飞身追去。
陆小珞、郭文章紧随在葛元宏的身后。
五个人分成三拨,彼此保持五尺左右的距离。
这时,分由四面攻打忠义侠府的人手都已经进入了府中,但因陈府中无人抗拒,使他们原有的计划,大受影响,因而章法大乱,再加上这些人,都是脸上蒙着黑色面纱,彼此都无法瞧出对方的身份,往来之间,都难免有些疑惧,彼此暗作戒备。
这就形成了合击之势中一个很大的漏洞。
葛元宏等熟悉地形,再加上这周福丰富的江湖经验,五个人竟然避开搜寻的群凶,离开了忠义侠府。
在周福带路之下,几人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路,到了一座荒凉的小庙之中,停了下来。
这当儿,天色虽不过四更左右,但那暗阴的云气,却消退了不少,虽然说天上仍然是无星无月,但以几人的目力,却已可见四周的景物。
葛元宏四顾了一眼,道:“这是什么所在?”
周福道:“襄阳城南,属下不知大相公的行向何处?只好先带诸位到此,这地方很荒僻,对方大约不至在这里埋有伏兵。”
郭文章道:“大师兄,师父、师母行踪不明,咱们到哪里去呢?”
葛元宏略一沉吟,道:“九华山。”
周福道:“到九华山做什么?”
葛元宏道:“师父早有准备,临去之时,交代过我,到九华山去等他。”
小心谨慎,不愿说的太过详细,深恐言语不慎,行藏泄漏。
须知最好的保密之法,就是深藏于胸,不说出口。
周福道:“既是老主人早有交代,自然是错不了啦,但不知大相公准备如何一个走法?”
葛元宏道:“江湖中事,咱们缺少历练,还得周兄拿个主意?”
周福沉吟了片刻,道:“有两条可行之路,一条是由汉水乘船而下,转入长江,进入安徽境内,在安庆登陆,直奔九华,但这可能费时稍久,第二条路是夜行昼宿,凭借脚程,抄行捷径,此行快速一些,可以早到数日。”
葛元宏道:“哪一种走法安全?”
周福长吁一口气,道:“大相公,这个,属下就难以断言了,今夜中袭击我忠义侠府的人,来路有些奇怪!”
葛元宏虽然聪慧过人,但他究竟是毫无江湖经验,听得有些不解,问道:“他们早有合谋,先把师父、师母引离府上,然后倾巢来犯,企图一网打尽,有什么奇怪之处?”
周福道:“大相公,今宵来犯之人,声势十分浩大。就属下观察所得,趟入府中的十几拨人手,大都是江湖中当得高手之称的人物,就属下所知,江湖上除了少林、武当、丐帮等几个大派大帮之外,很少有能力动员了这么多高手,赶来襄阳。”
葛元宏点点头,道:“有道理,但少林、武当和丐帮,都是武林中正大门户,对师父向来敬重,决然不会暗袭咱们。”
周福道:“大相公果然英明,一点就透,但最重要的他们都带着蒙面黑纱,固然是不愿咱们瞧出他们真正的面目,但他们动员了这多高手合手而来,老实说,如非大相公明智决断,避而不战,今宵里咱们很难生离府第,对咱们掩去真面目用心,并非主要原因……”
葛元宏接道:“我明白了,他们彼此之间,也要掩饰,不愿以真正面目相见。”
周福道:“属下也是这等想法,而且他们兵刃杂乱,身法不同,显然不是同出一门。”
葛元宏道:“他们是来自不同门派的江湖人物,彼此既不愿暴露真正身份,而且也似乎是互有戒惧……”
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彼此既非同门派,怎又会合手夜袭咱们。”
周福道:“他们有着很精密的计划,每个方位都有拦截咱们的人,但因他们的配合不好,所以才给了咱们轻易过关的机会。”
葛元宏道:“周兄常随师父走动,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可知什么人有此本领、手段,能调动不同门派的高手为他们效命?”
周福道:“这个属下想不起来,但大相公已经了然今宵的疑点,日后,追查起来,也方便不少,你见着老主人时,也许能问出一点眉目。”
葛元宏道:“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周福道:“我要留下来,摸摸今夜来人的底子,再说,总要留下一个人收拾残局。”
谭家麒道:“对方人多势众,你一个人留下来,岂不是太危险么?”
周福笑一笑,道:“二相公放心,我不会和他照面,我要改扮易容,在暗中查访,想今宵来人的浩大声势,很难隐密行藏,属下相信不难摸出一点底子来……”轻轻咳了一声,接道:“我如是一切顺利,一月之内自会赶上九华山,如是不幸被他们看出来,自当以死报答老主人相救之恩,决不会留给他们一言半语。”
葛元宏道:“周福,你……”
周福摇摇手阻上葛元宏说下去,接道:“大相公,你不用劝说我了,我心意已决,事实上,府中大变之后,也必需有人料理。”
葛元宏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留下,我也不再劝了,你多多珍重……”
放低了声音,接道:“你如找上九华山,请找玉虚观主,问我们的下落。”
周福点点头,道:“属下记下了,大相公是否已决定了?”
葛元宏道:“决定什么?”
周福道:“走旱路,还是水道?”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道:“走水路,带着小师弟,乘船而行,可使他少吃点苦,船中隐身,也较方便。”
周福叹息一声,道:“其实水道、旱路,都是一样,对方既能动员这多人手,水旱都会有眼线追兵,你们行动,要小心一些才好……”
仰天一叹,道:“不过,我也不太担心你们,看今宵三更前后,那一阵出奇的黑暗,分明是上天有意帮助小主人逃脱此危,老实说,我走了几十年江湖,月黑风高的黑夜,见过不少,像刚才那一阵云气迷蒙的黑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葛元宏接道:“那是一阵大雾……”
周福接道:“那该不是雾,雾散不了这样快,而且也不会那样黑,那该是一股低沉的云气,是雾气,也该是稀有的黑雾,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助好人,才逼的他们亮起火把灯光,那无疑是告诉咱们逃避的路线,这些年来,我追随老主人行道江湖,看到那种仁侠的气度,实在是叫人佩服,数不清他做了多少好事,非不得已,决不肯妄伤一人,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至多也是废了他的武功,赠以银两,让他有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如若是天不佑他,那就是皇天无眼……”
话到此处,忽生警觉,口气一变,道:“走,我送四位相公和小主人上船,如是赶上一阵顺风,天亮之前,可行出襄阳水面,也许就避过了他的眼线追踪。”
葛元宏道:“周兄说的是。”
周福说走就走,举步向外行去。
他熟悉地形,带几人单走捷径,不过顿饭工夫,已到湘江岸畔。
这正是秋汛之期,江水高涨,甚是湍急。
四更已过,云气消散大半,借水面反光,一眼间不见舟船。
周福低声说道:“几位相公在这里养养神,我去找船。”
任是葛元宏聪明绝世,但遇上了此等情形,也只有望着那滔滔江流发愁的份儿,一眼间,不见行船,此地又非码头,不知那周福到何处找船。
但江湖上事,有时间,阅历尤胜才智,周福去不过盏茶工夫匆匆行了过来,道:“走!大相公,快上船去。”
葛元宏等追在周福身后,沿岸下行百丈,果见一艘单桅帆船,泊在江岸。
周福道:“我已和船家谈好了,大相公一上船,他们就立时起锚行舟。”
葛元宏道:“周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船?”
周福道:“再下百丈,有一处客货码头,如是属下没有几分把握,怎会带几位到此地来搭船?”
葛元宏道:“惭愧的很,我早该想到才是。”
周福低声说道:“这条船,常走汉水,是一艘以载人为主的客船,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几种人最势利,也最会见风转舷,多给他们一点银钱,减去不少麻烦,但不能叫他们摸清楚底子,说话留心一些……”
语声顿了一顿,道:“大相公才慧过人,用心想一想,不难明白江湖风险,小的不再多说了。”
葛元宏一抱拳,道:“你也多小心,我们在山上等你。”
周福道:“大相公沿途珍重,小的如能去,自会尽早赶去,快上船去吧!叫他们早些开船。”
抬头望望天色,转身疾奔而去。
葛元宏心中明白,周福要趁天色未亮之前,赶到陈府左近,便于改装隐藏,心中虽还有几句要说之言,却强自忍下。
这时,船舱中已然点起***,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子行了出来,打量了四人一眼,道:“只有四位么?”
葛元宏已解下背上的小师弟,抱在手中,道:“不错,只我们四个。”
船家抓抓头皮,道:“我们这艘客船,有六个水手,一向是坐足二十四个客人……”
葛元宏一挥手,道:“我明白,船家,我们包了这艘船,不用等客人了,立时起碇上路。”
船家笑一笑道:“六个水手,吃的喝的,还要养家糊口……”
葛元宏取出三片金叶子递了过去,道:“价钱好谈,这些先给你,不够了,可以再补。我们要清静,不许再搭别的客人。”
那船家黑眼珠子,看到了黄澄澄的金叶子,立时赔上了一副笑脸,道:“大爷你别见怪,话不说不明,小的么……
不能不先说清楚……”
提高了声音,接道:“伙计们起碇开船了。”
后舱中又奔出四个卷着裤管的大汉,两个起锚,两个执篙,帆舟渐移江心。
葛元宏把手中抱着的小师弟,交给了谭家麒,道:“你们到舱中去。”
谭家麒接过小师弟,带着陆小珞、郭文章,直行入舱。
葛元宏虽然是名动天下的忠义侠陈道隆首座弟子,但他深居简出,襄阳府地面上人,大都不认识他。
这时,天色已然将亮,景物隐约可见。
葛元宏回目打量船家一眼,只见他年约四十多岁,大鼻子、小眼睛,阔口薄唇,带着一脸世故的笑容,稍一用心,就可以瞧出来是一位跑马头,善应酬的人物。
他打量船家,那船家也打量他,两人目光相触,那船家讪讪一笑,道:“大爷贵姓啊?”
葛元宏道:“在下姓葛,你可是船东主?”
船家道:“小生意,带着兄弟们混口饭吃,葛爷这一次到安庆?”
葛元宏道:“是的,在下有一位远兄,在安庆巡抚府中任事。”
船家一听巡抚府中人,立时堆上一脸笑容,抱拳打躬的说道:“失敬,失敬,看葛爷这份气度,就非普通人物,小的崔三,在汉水道上,行了十几年船,葛爷乘小的这艘帆舟,别的说不上,安全方面,您葛爷尽可放心。”
葛元宏笑一笑道:“船东主……”
崔三接道:“葛爷,叫我崔三。”
葛元宏笑道:“崔兄,在下想早点到安庆。”
崔三道:“成!我叫他们赶下水加快橹,如再能上顺风,十天之内可到安庆。”
葛元宏心中暗暗忖道:“如是他们要追,也就在百里水道之内。”
心中念转,口里说道:“现在不能挂帆么?”
这时船已行至江心,顺流而下。
崔三四顾了一眼,摇摇头,道:“葛爷,此刻的风向不对。”
葛元宏道:“好吧!风向一转,就挂帆赶路。”
崔三道:“葛爷放心,小的记下了。”
葛元宏转身入舱,随手掩上舱门,目光扫掠了谭家麒等一眼,道:“昨夜中,咱们得天之助,侥幸逃脱围困,但强敌大举来犯,志在必得。三位师弟别以为上了船,咱们就可以安全无事了,从此刻起,咱们要加倍小心。”
谭家麒、陆小珞、郭文章齐齐欠身受教,连连应是。葛元宏望望甜睡在床上的小师弟,随手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
陈公子睁开了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望了葛元宏一眼,道:“大师哥,这是什么地方?我妈呢?”
葛元宏笑道:“咱们现在就是去找师父、师母,不过要坐几天船,你要乖乖的,不要哭。”
陈公子眨动着大眼睛,强忍着含蕴在双目中的泪水,道:“我不哭,我不哭。”
目光转动四顾了一眼,道:“秋兰呢?”
葛元宏突觉心头一阵黯然,强作欢颜,笑道:“秋兰没有来,在家里等咱们。”
陈公子幼小的心灵中,似是也有着不幸的感受,眨动了一下眼睛,两行热泪夺眶而下。但他还是强自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这是一幅凄然的画面,如若那陈公子放声大哭,也许不会有这等无声的低泣,动人心弦,葛元宏也不禁流下泪来,轻轻拍拍小师弟的肩头,低声说道:“师弟,不要难过,咱们这就去找师父,四个师哥,都会永远的陪着你。”
五六岁的孩子,说他不懂事,似乎又知晓一些事情,他举手拭去脸上的泪痕,点点头道:“我不难过,妈对我说过,要我学着忍受苦难,学着独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