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断幽暗的双眼中闪着鬼火,轮流盯着这石室中的每一个人,“你!你!还有你!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在炼制这副方子吗?”
乌断捡起丢在大石桌上,那原本交由徐让保管的九十八片竹简中的一片,“这房子……这仙药……”
乌断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花升将大喊大叫道:“你知道吗?月神乌断是不会输给风朴子那个老头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乌断激动地说着,却又突然失落了起来。她拿起桌上另一片竹简,塞进口中,喀喀喀地咬着,涎水顺着竹简滴落在地。乌断呜咽道:“可是她解不出。月神乌断她居然解不出。第五十六片……你看!”
乌断将口中的竹简吐出来,在刘毕面前摇晃着,“就是这一片!就是这一片!你也不懂,对不对?对不对?”
“没人能懂!所以……所以他们找来了我师妹。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哈哈哈哈!”
乌断仰天大笑,“我们一路解了下去。解下去解下去解下去……”
乌断拉起荆天明的手,直推他到东北角的火炉边上,“你看啊。你闻啊。你听啊。这就是长生不老药!”
或许是心生怜悯,荆天明不忍忤逆她的意思,便依言照做了。乌断等他看过闻过听过之后,又拉他到西北角的那座炉火边上,“你再看啊!你再闻啊!你再听啊!这锅也是长生不老药。我们煮了一模一样的两锅。为得是预防万一啊。”
乌断突然甩开荆天明的手,百般怜爱地说道:“我心爱的仙药。我的长生不老药。”
说着也不管锅子尚在炉火上沸腾着,十指便轻轻地去摸锅沿。一股刺鼻的人肉焦味传来,使得在场的人好生难受,但乌断脸上表情却如同寻常人一般,口中念着:“长生不老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这不是长生不老药。”
端木蓉冷冷说道。
“你说什么!这怎么不是长生不老药?”
乌断嘶吼着。仿佛天下的人都跟她过不去。
“缺了最后两片竹简。”
端木蓉从一个石穴中拿出梅花黑盒,翻来覆去地在手中玩弄,语调随即也变了:“看不见。整整三年多了。可就是看不见里头的竹简写些什么?打不开这盒子,那两个锅子里装的就只是废物。”
“她也丧失理智了。”
荆天明原以为疯的只有乌断,此时看了端木蓉脸上表情,才知端木蓉也同样走火入魔了。
“好姑姑……”
珂月也看出来了,她哀告着,“走吧。这就跟阿月走吧!”
又像骗小孩似地说道:“不然这样好不好?姑姑们先跟阿月出去。回到神都山后,我们再继续炼制这个仙药。啊?”
“不可能的!哪这么容易?”
端木蓉喊道:“这些药材、炉具,都是百中选一。离了这里,便再也完成不了仙药了,给我!”
端木蓉朝珂月伸出手,“快把白玉给我!打开这该死的盒子。”
“不行!”
珂月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们现在就得走。一会儿若是徐让回来,那便谁也走不了了。”
“他不会回来了。”
端木蓉言道,“你放心吧。”
“应该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乌断言道,她孱弱的手臂指向歇山身后一个横穴,“他就在那里。”
宋歇山等人听闻此言,都是唬地一跳。虽说早就心中有数,身为鬼谷谷主的徐让定然怀有绝世武功。但谁也没想到,徐让的武功居然高到能在斗室中,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大惊之下,荆天明与宋歇山对望一眼,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莫非天下真有如此高手?”
“嘻嘻嘻。”
只听乌断笑道:“他不会再来了,不过也走不了。他……徐让他……他死了。”
乌断过去掀开挡在横穴前的布帘。六人都忍不住靠过去看。
昏暗的光线中,石穴上那堆瓶瓶罐罐之间缩着一团东西,几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看清那团东西究竟是什么,然后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老人。已经一百多岁的老人。
老人浑身干枯犹如树桠,脸上的皱纹多如麻线。眼皮下垂到几乎只剩下两条眼缝。透过眼缝,可以瞧见里头的眼珠子蒙着一层薄膜浑浊不清。老人宛若一只乌鸦似地缩着肩膀曲着腿,被倒放在墙壁的石穴里面。
“这是徐让没错。”
荆天明认得这张脸,“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死了!”
“三天前,他就死了。”
端木蓉用一种抱怨的口气说道:“我们嫌麻烦没有处理。只好将他塞在这里。”
乌断上前摸着徐让微微张开的僵硬双唇:“告诉你们,我还灌了几碗仙药到他口中。”
说着咯咯地笑了,又尖叫起来,“没有用!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我的长生不老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没用……没用……呜呜呜……”
“他。这徐让是怎么死的?”
一直没开口的宋歇山忍不住问道,“谁杀了他?”
“怎么死的?你问我他怎么死的?”
端木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与口吻叫道:“一个上百岁的老人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哈!时间杀了他。哈!他自己谋杀了他自己。当然是老死的!你这蠢猪!”
端木蓉突然转头,对珂月怪叫道:“现在!傻丫头!白玉!给我!”
两只眼睛圆瞪凸得似要掉出。
“徐让既死,一时间倒没什么可怕的了。”
荆天明对珂月点点头,“给她吧。让她把梅花黑盒打开。”
宋歇山、花升将、刘毕、辛雁雁四人也一一点头。珂月本不愿意,只一心想将二人硬生生架离鬼谷。但如今乌断的疯狂看来是没有救了,两人既如此执迷,怕只怕连端木蓉的神智也将无法恢复。珂月内心挣扎,最后想道:“也只好赌上一把。说不定打开盒子,端木姑姑便能清醒过来端木蓉接过最后一块白玉,又从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分别取出其余四块,与那梅花黑盒一同放置在石桌上。
一时间,众人皆不禁屏气凝神。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秘密即将要在他们面前真相大白,每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室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就看端木蓉按着木盒上的纹路,极为谨慎地将五块白鱼状的玉坠一一镶嵌而入。五块温润的白鱼玉坠,在黑色木盒伤透排成了一个圆形。端木蓉这几年来也不知对着这黑盒琢磨过多少次了。这时白玉玉坠到齐,她仿佛已经开过这盒子几百次了似的,毫不犹豫地将这块白玉下拉、那块白玉左旋。在端木蓉东按西扣之下,原本正圆形的五块白玉,慢慢在黑盒上头排成了一朵白色梅花。荆天明心中暗道:“怪不得叫梅花黑盒。”
自梅成形之后,端木蓉不再动手,只盯着那盒子屏息以待。众人正想问,“……然后呢?”
就在此时,黑盒子上、白梅旁那只木雕的飞鸟,突然打开了它的嘴,一滴鲜血也似艳红的液体滴了出来,落在地上,冒出阵阵青烟,显然是一种极具腐蚀性的物质。
“啊!可以打开了。”
端木蓉欣喜若狂地叫道,伸手轻轻一拉,便将那梅花黑盒打开了。原来这梅花黑盒外部根本没有锁,随时都能拉开,只是若不将白玉嵌上,盒子开启时那血一般的液体便会将竹简蚀去。珂月的外祖父马水近深知人性,这才特别请神匠鲁班的后人刻意打造。三年多来,端木蓉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忍住不硬去打开眼前这黑盒子。这也是造成端木蓉神志不清的原因之一。
梅花黑盒中再无机关。端木蓉伸手进入盒中,取出了在里头沉睡了几十年的两片竹简。“写……写些什么?”
虽然人人都想问,但乌断第一个叫了出来。
“是药引。”
端木蓉拿起第九十九片竹简,看着上头刻下的文字惊叫道:“是药引的方子!师姐!”
乌断眼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争着来夺竹简,“给我看。给我看。这个容易、这也不难。嗯嗯……”
乌断读着药引。端木蓉却从盒中拿出最后一片竹简。众人心想,药引既然已经写了出来,不知这第一百片竹简写了些什么?
只听端木蓉将竹简上的文字朗朗念了出来:“此物不祥,忝世之功,成不能舍,老夫之过也。”
“别听师父那老头子的疯言鸟语!”
乌断听了呸地一声,“师姐,还是快来跟我一起斟酌这药引才是。”
端木蓉闻言点点头,便将那第一百片竹简随手放在桌上,跑到乌断身旁去了。
“风朴子老前辈。”
荆天明心中却多有所愁,他突然想起风朴子仙逝时,在神都山上,他与毛裘两人一同看见凤凰落泪。荆天明心中一阵难过,拿起那第一百片竹简,又读几遍。“此物不祥……此物不祥。这长生不老药虽是风朴子老前辈所研制,但他自己不吃,宁愿选择有限的生命,这种智慧和定力实非一般人所有。但是……风朴子老前辈明明知道,这长生不老药留在人间定为祸患,却还是忍不住将药方留了下来。怪不得他要说自己忝世之功,成不能舍,实为过也了。”
荆天明沉思片刻,一个问题浮了上来,致使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当初风朴子研制这仙药时,风朴子必然也与现在的乌断、端木蓉一样,费劲苦心炼制。但风朴子既死,便证明他自己绝对没吃那长生不老药。既然他自己没吃,又怎能证明长生不老药确实有用?但如若不确定有用,风朴子又岂会大费周章留下这一切?“如此说来,到底是谁吃了当初风朴子炼出来的那颗长生不老药?”
荆天明正自出神,却听乌断一声怪叫,“该死!该死!师父这死老头!怪老鬼!”
乌断不停骂道:“这药引!这药引!最后这二味药引该上哪儿去找?千年沉木、银蛇头骨。这两样药引千古难逢,即使真能找到,只怕师妹你我两人也早已烂成了灰。”
端木蓉闻言,急忙抓过竹简细看,见最后两味真是千年沉木、银蛇头骨,万念俱灰之下,双膝一软泪出痛肠。见两人抱头痛哭,荆天明和珂月倒松了一口气,心中俱想:“如此以来,她们定肯出谷了。”
“骗子!骗子!”
乌断又喊又跳,手脚乱摔乱踢,乒乒乓乓地也不知砸烂了多少瓶瓶罐罐。捣毁半间石室还不足以解恨,乌断索性走到西北角火炉边上,拿起火钳子,锵地一声将熬煮了多年的仙药锅子打碎。端木蓉也不阻止。只见那墨绿色的仙药汁液流了一地,又滴进火中,冒出古怪的黑烟。“咳咳咳!”
那黑烟熏得众人拼命咳嗽。“姑姑,我们走吧!”
珂月掩着口鼻,却依旧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
卫庄在门外,见阵阵黑烟从门缝中冒了出来,便打开们来看。望见室内黑烟蒸腾、乌断发疯、仙药翻覆、端木蓉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卫庄急忙走进石室之中,瞥眼间,却见徐让躺在石穴中的尸首。大惊之下,卫庄转头厉声问荆天明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杀得了徐让?”
“不。这徐让三天前就死了。”
“乌断干嘛打碎仙药?”
“这……”
“住……手。”
“住……手。我说住手!”
正当乌断手拿火钳,打算去砸烂东北角炉上的那锅仙药时,一个难听至极的声音响起。此时第一锅仙药引发的黑烟已差不多散去。众人面对面,却看不出方才是谁开口说话?
乌断哪里理会别人阻止,自是走到东北角火炉上边上,高高举起火钳,便要打下。“住手!快住手!”
那个嘶哑的声音叫道:“千年沉木、银蛇头骨,神都九宫掌门人信物!左耳方珠是千年沉木,右耳圆珠乃是银蛇头骨!药引……药引……”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嘶哑非人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壁上石穴传来的。众人齐都回头,望向徐让干缩的尸首。只见那尸首的脸上慢慢充满了血色,胸口也开始起伏。“好痛苦……我死了吗?”
徐让撑开双臂,蹬蹬双足,从横躺了三天的石穴中跳了下来。荆天明揉揉眼睛,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徐让,比上次在蓬莱殿看到的徐让,好像又缩水了一截。
“奇迹!”
乌断叫喊道:“不不!不是奇迹!有效,仙药真的有效!你死后,我给你灌了三碗。哈哈哈哈!”
她抛下手中火钳,双臂保住仅剩一锅仙药,喊道:“仙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在场众人全都吓傻了。谁也没看过有人能死而复生。“这真是仙药的效用吗?”
“这仙药不是尚未完成吗?”
“生死人而肉白骨?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
“若这真是仙药药效,岂能让端木蓉她们将这药完成!”
众人虽都没开口,心中却思绪纷乱。
“追了这么久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眼前。”
端木蓉此言说来满心苍凉。她朝珂月一摊手,命令道:“拿来。”
珂月将两颗珠子放在左手心紧紧握着,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听得一人吼道:“万万不能给!”
珂月一回头,发话的人却是刘毕。“珂月,快走!”
刘毕说话同时,嗤地一声长剑出鞘,大步上前,挡在了珂月身前。刘毕面对徐让,持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珂月却万万没有想到,一路上对自己怀疑至此的刘毕,居然会首先发难站出来保护自己,一时间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珂月紧紧握住神都九宫掌门耳环,心中琢磨道:“原本只道姑姑们是被鬼谷硬关在这里,却没想到她们是自己心甘情愿留下。看来今日要她们跟我走是不可能了,但我若能将这对耳环带走。毁去,仙药再难炼成,也等于救了两位姑姑的性命。”
珂月心意已定,转头看向荆天明,两人之间不须言语,只消一个眼神,荆天明已然会意。
荆天明首先发难,两手两脚全用上了,将长桌上的瓶瓶罐罐胡乱又抓又踢,全都掷向乌断怀中所抱的最后那郭仙药。不出所料,徐让果然去救。砰地一声,荆天明踢开木门,左手在辛雁雁背后一送,口中叫道:“大伙儿快走!”
珂月领头,辛雁雁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