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明将来意一五一十地说了,风朴子听罢说道:“原来你是来找失约蝉的?”
“失约蝉?”
荆天明问道,“不是叫做红冰蝉吗?”
风朴子答道:“没错没错,这蝉比普通的蝉儿大上三倍,其色如血,虽是夏末初秋之物却其寒如冰,所以叫做红冰蝉。”
毛裘插嘴道:“那怎地又叫做失约蝉?”
“那是因为普通的蝉儿只在地下蛰居七年,便破土而出,寻找伴侣厮守一生;而这红冰蝉却要在地下幽居七十年,才破土,想这七十年间旦夕有危,真能飞上枝头遇上伴侣的能有几只?是以又叫做失约蝉。”
风朴子答道,“连我久居在这神女峰中,也只看过一次。”
“那便是端木姑姑得去的那一只了!”
荆天明闻言心中一凉,想到,“若是如此,能找到这红冰蝉的机会,当真是渺茫了。”
正待再问,风朴子却抢先一步,莫名其妙地问荆天明道:“小朋友,我问你,烧烫的石头该如何拿起?”
公羊御打从上得山来就一直受到冷落,不过他全不在意,只是拿着羽扇轻轻摇晃,这时听见风朴子这一问,却打起全副精神,站在毛裘旁边等着看荆天明如何回答。
风朴子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荆天明呆了一下,他看着地上石头,又瞧瞧风朴子沧桑的脸庞,想到毛裘所说春夏秋冬,四是有序,人力岂能胜天,自己虽不懂得五行盛衰之意,但觉心中不温不火不垢不病,温然答道:“这还不简单,别理那烧烫的石头,等它自然放凉了,便可拿起。”
风朴子一听大喜,连连点头说好。一旁的公羊御却是微微一愣,原来这是道行高深的风朴子收徒之前,定然要问这个问题,以便考教徒弟天资,这公羊御当年也曾答过,却是说:“用寒冰之水浇淋,便可拿起。”
风朴子嫌他天性暴戾,也就只教了他五行的功夫,至于那阴阳相生的大道却一字不提。
毛裘拍手笑道:“荆兄弟,怪不得你我一见如故,五年前我在山上砍柴巧遇师父,师父突然问我,我跟你的答案如出一辙。”
毛裘此言一出,公羊御脸色大变,想这毛裘状若璞玉,风朴子闭关之后,破例收他为徒,定是要将一身绝学尽数传授给他了。想到此节,公羊御杀机陡起。
毛裘完全感觉不出公羊御有何变化,只是兴高采烈地说道:“师父,您何不也收了荆兄弟为徒?我也好有个伴。”
风朴子点点头说道:“为师正有此意。”
拉起荆天明的手说道,“小朋友,要不要拜老朽为师呀?”
公羊御哪愿再添劲敌,当下两手一合,躬身下拜对风朴子说道:“弟子拜见师父,师父岁过百年,依旧健朗如昔,弟子实在为师父高兴着呢。”
荆天明和毛裘二人相互望了一眼,毛裘想着:“师父?这人叫我师父作师父?那么他不就是我师兄?怎地我什么也不知道?”
荆天明却想着:“原来他是毛裘的师兄,怪不得他什么都知道。”
风朴子嗯嗯嗯地点了点头,忽然伸手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转头对毛裘说道:“唉呀,我忘了告诉你,其实你有个大师兄叫做公羊御,对啦对啦,他就是公羊御。”
接着嘻嘻笑了几声又说,“唉呀,毛裘啊,其实我忘记告诉你的事还挺多的,现在忽然全都想起来啦,你另外还有两个师姐,大师姐叫做乌断,二师姐叫做端木蓉。公羊御、乌断、端木蓉,之后才是你,哈哈,怎么样?吓一跳吧?”
毛裘果然一副吓一跳的样子,短短时间内,师兄师姐竟然越来越多。他赞叹地道:“没想到我不但有个师姐是神医,还有个师兄是秦国国师,真是了不起。”
风朴子摇头晃脑地看着公羊御,故作佩服地说道:“毛裘呀,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哈哈哈。原来你当上了秦国国师呀,果真是了不起呀。”
公羊御听风朴子语带讥刺,羽扇轻摇,微笑说道:“师父,弟子为助贤君一统天下,特来求赐《洛书》”
他这话不提还好,一提风朴子又想起来了,风朴子连忙对毛裘说道:“对啦,毛裘,还有件事师父又忘了说。十年前你大师兄下山带走了一本《河图》到现在还没有归还,不过,可不是我老人家记性不好、忘性好,是你大师兄借走的时候,也没跟师父我讲一声,为师我自然也想不起来。”
毛裘对公羊御说道:“是吗?大师兄,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也该先把《河图》还给师父,再借什么《洛书》才是。”
荆天明见这一老一少、一师一徒,两人说话天真自然,浑然不是作假,但听起来却像戏台上做戏的一样,一搭一唱,心中暗觉好笑,却也佩服这两人质朴如玉,似假还真。
公羊御见风朴子提起当年自己夺取师门宝物一事,知道今日只能强夺,面色渐露杀气,冷笑说道:“这《河图》、《洛书》师父看了几十年,早已看烂了,何不借给徒弟瞧瞧?”
公羊御合起手中羽扇,将机关一按,扇骨处登时化作一把匕首,公羊御倒转羽扇,便往风朴子小腹刺去。
公羊御出手虽然突然,却怎能逃得过荆天明的眼睛?只是他见公羊御出手拙劣,料定眼前这道行高深的老人定可抵御,这才未出手拦阻,哪料得到毛裘一声惊叫,公羊御手中匕首,已然刺进了风朴子小腹之中。
“你做什么?”
荆天明怒斥一声,青霜剑在手直刺公羊御后心。公羊御一刺未置风朴子于死地,但刀入小腹,风朴子已然活不了了,又见荆天明剑法厉害,当机立断拔出匕首,转身就逃,只是未能夺到《洛书》、杀去毛裘,心中颇感遗憾。不过这些事日后均可再办,此时自己小命要紧,料想荆天明未必就会追来,连忙跳上驴子,慌慌张张地下山去了。
风朴子连一招都没能抵御,大出荆天明意料之外,原来神都九宫一门重的是阴阳五行之道,向来视武艺一学为枝微末节,人生苦短,风朴子哪里肯学?导致风朴子门下,连同他自己、个个不会武艺,公羊御、端木蓉等人均是十年前下了神都山之后才起始自学武功的,这风朴子活到一百零八岁却根本没练过半招,是以刚才连公羊御那拙劣至极的一刺,都未能躲过。
眼见风朴子浑身是血,荆天明连忙与哭声震天的毛裘一起,将风朴子扶着坐起。风朴子小腹被刺,一时不会死,只是失血过多,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毛……毛裘,你哭什么?”
“师父,师父您就要死了?”
毛裘被师父一问,反倒哭得更厉害些。
“傻……傻孩子,师父教过你的东西都忘记了吗?”
风朴子说道,“人生而有死,恰若阴盛阳衰,不可偏废。你若为死了的人难过,人死都死了毫无知觉,只是你这活着之人在自找难过罢了。”
毛裘听了这话,顿时恢复清明,擦了擦眼泪便不再哭了,荆天明在旁却呆若木鸡,想着:“过去这些年来,我想这我母亲,想着我……父亲,难道真的只是自找罪受而已吗?”
毛裘问道:“师父,您还有什么忘了跟弟子说的吗?”
说话语气已一如往常。
“对啦对啦,”
风朴子说道,“师父又想起来了,趁着师父还没死透,得赶紧说一说。我神都九宫一派原分为阴阳两门、五行五坛,阴门便是你大师姐乌断,学的是百毒之术;阳门便是你二师姐端木蓉,习的是医道;五行五坛本有五人,可惜其余四人皆被公羊御害死,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
“那……师父我学的算是哪一门?哪一坛?”
毛裘傻傻地问。
风朴子也是莫名其妙地回答:“你是为师闭关后破格收的弟子,为师想到什么就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算是哪一门、哪一坛,我看就都算吧!”
风朴子看看荆天明又道,“可惜了你这块大好材料。”
过一会儿,又转头对毛裘交代道,“为师又想起来了,木屋内有我神都九宫掌门人的信物,还有那卷你大师兄想要的《洛书》你可要好好收着。”
“对啦对啦,若是有机会把《河图》拿回来,你可要好好参研,为师能教你的,《河图》、《洛书》均能教你……河出图、洛出书……一六在北、二七居南、三八居东……五十居中,伏羲依之生八卦……”
言语之间,已是语无伦次。
毛裘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听从师父的交代。这时风朴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缓缓闭上双眼,沉默了好一阵子,毛裘与荆天明见他不说话,分别坐在风朴子身边,谁都不忍离开片刻。
日落西斜之际,风朴子突然张开双眼,平淡说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者,或谓之阴,或谓之阳,实实不可定名也。”
语罢,两眼一阖,溘然长逝。
落霞晚照,巫山十二峰尽皆笼罩在金光之中,荆天明眼见一只五色之鸟,自飞凤峰升起,双翅一展,刹时便来到这神女峰前飞翔缭绕,荆天明这才瞧清这竟是一只长约六尺有余的大鸟,这鸟鸡头蛇颈,燕颔龟背,诺大的鱼尾上拖着青黄赤白黑五色长羽随风飘逸。
“凤凰!师父,您看真的有凤凰!”
毛裘指着喊着,就好像师父没死,自己正跟他在说话一样,但一瞥眼间见到风朴子双口紧闭,这才真正体会到从今而后师父再也不会跟自己说话了。
一旁荆天明也看得傻了,只见那凤凰停在小木屋后梧桐树上,冲着风朴子的尸身,哀鸣三声,声声有如玉碎,又滴了数滴珍珠般的眼泪,这才展翅高飞而去。
毛裘擦着眼泪,喃喃说道:“我不哭,我听师父的话,不哭。”
一旁荆天明也坠下泪来。两人哭了半响,这才重新振作,将风朴子葬在梧桐树下。
毛裘走进屋去,打开师父床头的一个小木箱子,原来掌门信物是一对耳环,左耳圆珠,右耳方珠,还有一卷小小破布,想来就是《洛书》了。毛裘将它们放进一小布包里,背在身上,走出来对荆天明说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为义兄弟?从此之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荆天明正有此意,两人便在风朴子坟前,搓土为香,结为金兰之交。毛裘又在坟前多拜三拜,说道:“师父,弟子这就下山寻找《河图》还望师父保佑。”
这才依依不舍地与荆天明结伴下山去了。
毛裘推说自己骑忘儿骑得惯了,把风朴子那匹没忘让给荆天明骑,这没忘年纪大了,走起路来意兴阑珊,忘儿倒乖也不卖弄自己脚力,有礼貌地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两人二驴慢步往山下走去。
荆天明见毛裘满脸哀戚,忿忿说道:“大哥别担心,日后若有机会,小弟一定助你杀了那公羊御,为风朴子老前辈报仇。”
岂料毛裘摆摆手说道:“不!不用报仇,天明你要知道,那公羊御与我之间并无仇恨,只要帮我找回《河图》就好。”
“怎么没有仇恨?”
荆天明讶异万分,说道,“我们亲眼目睹他杀了风老前辈。”
毛裘好像再正常不过地轻松说道:“是呀,他杀了师父我们就找他报仇?那如果师父是寿终正寝,我们又该找谁报仇呢?”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荆天明心底默默想着,若天下人真的都照毛裘所说的去办,何愁夜不闭户、世界大同呢?看来阴阳家所讲之道,推到极致也与儒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走至半山腰,便放忘儿、没忘两驴自去吃草,毛裘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些与荆天明同吃,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中又互相多了解了些,二驴本在不远处嚼着草,这时倏地都停了动作,只是发抖,忘儿还吓得撒出尿来。
荆天明觉得怪异,暗示毛裘别动,悄悄走近二驴身边看去,草丛中一只斑斓猛虎正卧着酣睡,想是二驴嗅到老虎气味受了惊吓,荆天明牵过二驴头上缰绳打算离开,一回头却见毛裘紧咬双唇,向自己大打手势。
毛裘两手一会儿做出拍打翅膀的摸样,一会儿又指向那老虎,搞得荆天明莫名其妙,荆天明回头再朝那老虎看去,一蝉其色如血,约莫有巴掌大小,正停在那斑斓老虎背上,不是自己苦苦寻找月余的红冰蝉却是什么?时值初秋,烈日正炙,那老虎足有两丈,最怕炎热,红冰蝉色如朱红却是大寒之物,依附身上那老虎颇感受用,睡得正香,却没发现荆天明拿剑走近。
“只要能救阿月,就算丢了性命也没什么。”
荆天明心意已定反而不惧,双手握剑便朝那老虎刺去,老虎睡梦中听见劲风声响,猛地跳起,这一剑没刺入老虎要害,却插进了它右腿。
老虎为物最是凶恶,虽受了伤,仍是张开血盆大口向荆天明咬来,但猛虎虽恶,哪比得上黑白花三兄妹六斧齐上?荆天明连出数剑,那老虎受痛更是虎吼连连,只震得满山满谷皆是虎啸之声。
荆天明虽不畏猛虎,却苦于那虎一跃起,红冰蝉登时受惊展翅飞去,其势虽缓却也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不久便会失去踪影,但那黄皮大虎却以利齿利爪连连向自己攻来,荆天明一分心,左手臂上登时被虎爪抓中,鲜血直流。
“兄弟,你对付那老虎,红冰蝉交给我。”
毛裘情急之下,两手中指如钩相互结扣,口中定喝道,“人无心!金木如钩!行者暂留!”
双手手印对着那红冰蝉一指,“着!”
那红冰蝉飞到半空,被毛裘定身咒一阻,当即凝立不动。荆天明见状大喜,放心与那猛虎缠斗起来,荆天明一边打,耳边就听得毛裘不停大喊着:“着!着!着!你给我着!着!着!别跑呀,着!着!着!”
荆天明好不容易将猛虎格毙,跑到毛裘身边已是全身大汗,见那红冰蝉动也不动地停在空中,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哥,真有你的。”
“嘻嘻嘻,没什么啦。”
毛裘谦虚道。荆天明又问,“法术既然有用,大哥为何一直着着着地喊个不停?”
毛裘正要解释,那红冰蝉却又振翅上飞,荆天明心想不好,展开轻功向上一跃,轻轻巧巧地就将红冰蝉困在双手手掌之中。
“啊哈!”
毛裘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