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爷,有什么吩咐?”
“叫唱曲的进来伺候。”
“好咧,马上。”
那唱曲的女子一进门,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让屋内的两个男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女子一定不懂化妆之道,这般浓烈的香气非但不能怡人心怀,甚至会引人恶心反胃。
“两位爷,听什么?”
“拣你拿手的唱。”云清随手抛下一块碎银打赏。
“谢谢爷。”
心不在焉的听着那女子抚琴低唱,卓飞扬的思绪又转回柳丝雨的身上,然后他蓦然发现,原来她的身上从来没有这股脂粉香。
他们初识时她刚从狱中出来,一身狼狈,其后她在王府为仆,自然也不会有空暇去涂脂抹粉,所以她的身上自始至终都是清爽的,难怪现在他闻到其他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便忍不住掩鼻。
“云清,我先走一步。”
“咦,王爷,不听了?”
“我讨厌这股脂粉味。”
云清空望着他离去后兀自晃动的珠帘,慢慢阖上下巴。九王爷真是没有一点儿男人的风度,这样当面批评人家姑娘家,瞧他即使再难闻,不还是一脸的微笑吗?
第六章
他站在这里干什么?
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招牌──“云色坊”,京城顶级胭脂水粉的出处,据说连宫里的香粉都是由这里提供。
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脂粉,卓飞扬突然有些头晕。他开始佩服那些女人了,能在这么一大堆东西中挑出自己喜爱的,意志力一定惊人。
“公子,要选什么样的香粉发油?本店有全京城最好的。”
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卓飞扬咳了一声,看着老板身后那一排排的东西,勉强开口,“我要味道清淡如茶的胭脂,发油也要同样的。”
“茶花,茉莉花,桂花……”
“我只要最清淡的。”他打断老板的喋喋不休。
“那就茉莉好了。”
俐落的付了银子,卓飞扬几乎是飞似的闪出了“云色坊”,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走进这种地方。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到路旁的草丛时,就看到一行人远远走了过来,一双眼马上眯了起来。
那是扁府的老管家,一头雪白的银丝是他的大招牌,而且他最近混得最熟的就是这个老家伙了,因为他成天挡他九王爷的驾,更可恼的是他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他现在的小姐叫柳丝雨。
“老爷,是九王爷。”
“住轿。”
轿帘掀开,一个面目和蔼的老人钻出轿子,走到他面前施礼,“王爷。”“扁太医好大的雅兴。”
“是小女想到城外敌散心。”
“小姐呢?”
“王爷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
卓飞扬如刀的目光射向面前的老人,皮笑肉不笑的道:“话挑明就无趣了。”他不介意当众宣布一下某人已是他女人的事实。
“在后面。”扁太医深谙老虎屁股摸一下可以,摸太久会被咬的道理,凡事都该适可而止。
找到柳丝雨乘坐的轿子,卓飞扬毫不避讳的钻了进去,而旁边的轿夫连制止一下都不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过份的举止。
“继续上路吧。”他反客为主。
“回府。”扁太医不以为忤,反正期望九王爷懂礼貌不如寄望天上掉礼物来得实际──至少后者只要楼上有人扔礼物就能实现。
原本被轿子晃得昏昏睡去的人儿被一阵毛手毛脚给惊醒,迷濛的眸子慢慢聚焦,眸色终于清明起来,“王爷?”
“气色好很多,人也丰腴了不少。”他的手从上到下检查一遍。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准备去拜望扁太医,就顺道同行了。”
“哦。”
“打算在扁府养老吗?”话锋一转,他的脸色忽地阴沉了起来。
她看着他没说话。
卓飞扬不由得有些恼怒,狠狠的吻上她的唇,直到两人喘不过气才松口,“本王说过,背叛本王的代价你付不起。”
她低垂着眼睫,还是不开口。
“三丫头。”他危险的唤着她。
“守在王爷身边做一世的下人,是这样吗?”她的心头划过深沉的悲凉。这就是上天给她的命?
“本王让你做什么就是什么,由得你说了算?”
“知道了。”
“你见鬼的知道什么?”他用力抬起她的下巴,“本王只要你,你明白吗?”
她与他四目相对,良久,别开了眼道:“如王爷所愿,我会留在王爷身边。”
罢了,不管如何开的头,她的心已被这男子强索了去,霸着不肯归还,所以无论将来下场如何,终此一生是无法摆脱他了。
哀凉幽怨的声音重重地敲进卓飞扬的心,让他莫名的烦躁起来。这女人该死的为什么用这种要死不活的语气讲话?
皇上赐婚?将邻邦的公主赐给了九王爷?!
“你答应了?”云清大叫,“真的答应了?”
“皇兄不就是希望我答应吗?”卓飞扬好整以暇的继续呷茶。
“可是,你为什么会答应呢?”他明明那么爱三丫头,爱到性格都扭曲了。由于扁老头至今没让三丫头回瑞王府,朝野上下依旧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让他对扁老头的怨念一天天加重,偏偏他还不能告诉别人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最近活得这么辛苦。
“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吸了一口气,云清鼓起勇气直视过去,“你明明爱的是三丫头啊。”
“有什么差别?”
云清差一点就吼出来。有什么差别?当然有差别!如果他爱一个女人,一定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卓飞扬──”他真的吼了出来,“你到底有没有心?”
被他指名道姓的某人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中的茶,锐利的目光朝他射过来,偏偏脸上还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云清,难道你对三丫头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我是替她不值。”后退,再后退。
“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当然要激动。”云清豁出去了,像柳丝雨那样性子坚忍,貌似孤傲却比谁都善良可亲的女子,不应该葬送在眼前这种恶质男人的手中。
卓飞扬眼中的厉芒淡去,再次端起茶杯,慢吞吞的说道:“顺便捎句话给我皇兄,告诉他我打算红白喜事一起办,让大家准备两套衣服过来观礼。”云清傻在当场。
“齐侯爷怎么失声了?”
“红白一起办?”云清像被针刺到了屁股,猛地跳了起来,从门口冲回来,“你打算做什么?”
“娶了公主,然后以王妃的礼仪埋了她。”
“活埋?”云清惊骇的瞠目。
“我没那么残忍。”
“……”
“我会先把她杀死再埋。”
魔鬼啊!
“就这样转告皇兄好了。”最后他愉悦地放下茶杯,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去拜访一下扁太医。”那个死老头一定早得到了消息,也一定加油添醋的歪曲事实,顺带灌输给某人一些错误的理念,大概他是善良太久而让扁老头认为他可以任人欺侮了,他会帮他扭转印象的。
“要不要我带一群人去踢馆?”为了报答扁老头害他最近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他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你还是先去向皇兄报信吧。”
“也好。”改日再去踢馆。
细碎的飞雪飞堕人间,为这苍茫的大地罩上一层薄薄的冬装。
“小姐,下雪了,回屋里吧。”
“无妨,这是今冬第一场雪,我看一会儿。”
“那奴婢给小姐取件披风来。”
“好。”
柳丝雨走下石阶,漫步在雪中,仰首看着远方的天空,秀眉拢轻愁。
文生,你究竟身在何方?她相信他没有死,但几次问那恶劣男子,他总是笑得很可恶的搪塞过去,让她无计可施。
一双手自她身后替她拢上披风,她伸手拉过长长的带子系于身前。
蓦地腰间一紧,身子已落入一具温暖怀抱,一个熟悉的戏谑声在耳畔响起,“想什么这么入神?要是被其他男子轻薄了去怎么办?”
“王爷。”
“身子好多了吗?”
“嗯。”
“看来扁老头确实用心帮你调养了。”
“王爷……”这男人懂不懂尊老啊?
“不提那让人烦心的老头子,”他转过她的身子,捏起她变得圆润的下巴,“想不想回王府?”
“义父说过了年关──”
“我把那死老头骗进宫里去了。”
“王爷你怎么可以……”
“难道你认为本王会放过对不起我的人?”
“可是……”
看着她欲言又止,终至抿平的唇瓣,卓飞扬摇头叹气,将她搂入怀中,“不知道你究竟是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对我太没信心。”
任何人对上眼前这男人都不会有信心,更遑论是她这个遭遇坎坷、最缺乏安全感的弱小女子。
“放心,那老家伙不会有事。”最多受些惊吓而已。
“谢谢王爷。”
“不过,”他把玩着她身前的一绺长发,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调说:“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什么?”
“三丫头,你能不能用你自己原本的声音同我说话呢?”
“文生在哪儿?”
他盯着她漂亮的丹凤眼,那眼神清澈而又固执,他微勾唇线,“这是交换条件?”
“王爷要这样认为也可以。”
“很好,本王就喜欢看你这样的自信。”
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冷吗?”他感觉到她的瑟缩,“回房里好了。”
她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可是……义父说我现在最好不要跟你单独共处一室。”
卓飞扬的眼角微微抽搐,沉默了片刻,然后笑得微微有些僵硬的对她说:“找你的丫鬟陪着好了。”
她想告诉他,他笑得好假,可是她怕有人会翻脸,所以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然后,在历侍三朝骨灰级的扁太医府内,金盛皇朝令人闻之色变的九王爷陪着太医新收的螟蛉义女品茶对弈,直至深夜不曾离去,屋内至少有一名以上三名以下的婢女随侍一旁。
据后来扁府的下人说,那晚九王爷的脸色一直非常的臭,没有赢过她们小姐一盘棋,却坚持不肯认输回府。
“王爷,”云清小心翼翼的靠近。“听说扁太医因为给皇上配了过量壮阳药,导致皇上沉迷后宫无心朝政,受左督御史弹劾,被太后收进天牢了。”“那又怎样?”
“十二王爷调戏宫嫔被禁足了。”
“哦。”
“……总而言之,王爷,您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心情愉快?”
他挑眉回以疑问的表情。
“很多人都托我来问你,以此来决定他们告假多久为宜。”
“无聊。”卓飞扬迈开步伐就走。
最无聊的人是他好不好?云清悄悄朝着他的背影扮鬼脸。
“你去哪儿?”
“扁府。”
“又去喝茶下棋?”
卓飞扬停下脚步,慢慢回身,俊朗的笑容里带了一丝丝的邪气,“啊,突然想到齐侯府去瞧瞧,怎么样,欢迎吗?”
云清马上用力摇手,同时出声坚拒,“王爷,您还是去扁府好了,我相信扁家小姐屋里的茶一定比寒舍要香醇可口得多,而且扁太医人在天牢,王爷可以顺便安慰一下担惊受怕的扁家小姐,让她不至于因担心而做出什么傻事。”“说得有道理。”他唇畔的笑欢愉起来,“谢谢你的良言相告,我会非常乐意的照做。”
“可不可以请问王爷打算叨扰多久?”
卓飞扬脸上的笑显得有一点儿奸诈,“那就看扁家小姐肯留我多久了。”“王爷,恕我斗胆问一句,如果她一直不回王府,你的动作会不会升级?”他叹了口气,表情甚是不情愿,“老实说,本王对抄家灭族、流放边疆、发配刑仗也没多大兴趣……”
“行了,我明白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为了大家的福祉,必要时牺牲一些人也是情非得已。
两个男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分道扬镳。
扁太医府,内宅。
“咳咳……”绵密的咳嗽声自厚重的布幔后传出。
“小姐,该喝药了。”两名婢女将厚重的布幔挂起,望着倚在床头的虚弱少女。
“都是那个九王爷,害得小姐刚刚有起色的身子病情又加重了。”
“这药我们多加了蜜糖,没那么苦的。”
“谢谢。”
“小姐小姐……”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个面色惊慌的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那个九王爷又来了。”
柳丝雨放下空碗,一边擦着唇边的残汁,一边道:“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小姐……”众人面露迟疑。
“让我单独跟王爷谈谈,否则义父恐怕要在牢里多吃苦头的。”
“那好吧,如果有什么不对,小姐你大叫,我们就在外面。”婢女们收了碗,退了出去。
当卓飞扬掀帘进入内室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而床上的人正扶着床栏准备下床。
“你又病了吗?”
“咳……受了点风寒……无妨……咳……”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按住她硬撑着要下床的身子,“病了还是在床上多休息吧。扁老头是三朝太医,怎么愈治问题愈多?”
“那晚陪你下棋受的风寒。”一句话就压住了某人即将窜起的怒意。
“我找他回来。”
“义父在天牢。”
“我能送他进去,自然有办法接他出来。”他转身就要走。
“王爷。”她喊住他,“不要迁怒,至少不要因为我迁怒,义父只是担心我的身子而已。”
他走回床边,握住她的手,带着几分嘲弄的笑了笑,即使不甘愿,他还是得承认扁老头是对的,否则她的身子不会因为熬一夜就受寒卧床。
“人如果寂寞,总是会想做些什么事来打发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