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候蒙古号的时候,苏伊士的码头上有两个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人群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不久以前,这个城市还是一个小镇,由于雷塞布的巨大工程才给它带来远大的前途。
这两个人有一位是联合王国驻苏伊士的领事。尽管英国政府曾经很懊丧地断言这条运河的结局,尽管工程师斯蒂芬逊也说过关于运河的可怕的预言,但是这位英国领事现在依然每天看见英国船只通过这里。这条运河使英国绕道好望角到印度去的那条旧航线缩短了一半。
另外一个是一位带点神经质的人。这人又瘦又矮,看样子相当能干。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他的眼睛有时透过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犀利的目光,有时显得迷迷糊糊的,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这时候,他一直不停地走来走去,看来心里很不耐烦。这人名叫费克斯。英国国家银行盗窃案发生之后,他就是被派到好些港口去办案子的那些英国警探之一。这位侦探一直在监视着所有经过苏伊士的旅客。如果发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他就一面盯着他,一面等候拘票。
就在两天以前,费克斯从首都警察局长那里收到一份有关窃贼外貌特征的材料,有人在英国国家银行付款处,看到的那个被判断可能是小偷的人,据说是一位衣冠楚楚的高贵绅士。
这位侦探显然是被那一笔破案的奖金给迷住了。他在等候蒙古号的时候,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急躁情绪。
“领事先生,您说这条船不会脱班吗?”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不会的,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说。“根据昨天的消息,它已经到了塞得港的外海,一百六十公里长的运河对这样一条快船说来,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政府对于凡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到达的船只,每快二十四小时,就发给二十五镑奖金,而蒙古号总是得奖的。”
“这条船是从布林迪西直接开来的吗?”费克斯又问道。
“是啊,是从布林迪西开来的。它在那儿装上寄往印度的邮件,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开出。您耐心点儿,它是不会迟到的。但我实在不明白,即使您要抓的人是在蒙古号上,您单凭收到的那一点材料,您怎么能把他认出来?”
“领事先生,”费克斯回答说,“对这些人不能靠认,主要是靠感觉,也就是靠我们应该有的敏锐的鉴别力。鉴别力是一种综合了听觉、视觉和嗅觉的特殊的感觉。象这样的绅士,我一生中逮过的不止一个了。我要抓的贼只要是在这条船上,我敢对您说句大话,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
“但愿如此,费克斯先生,因为这是一桩很大的窃案。”
“可不是吗?”费克斯非常兴奋地回答说,“五万五千镑呀!发这么大一笔横财,咱们可不常见啊!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贼了!象西巴尔德那样的大盗已经绝种了!现在的贼往往只为了偷几个先令就被抓住了!”
“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说,“听您说得这样头头是道,简直要马上给您庆功了,不过我还是得再提醒您一句,根据您现在的情况,恐伯还是有困难的。照您收到的那份有关窃贼相貌特征的材料上说,他完全象一位正人君子,这一点您想过没有?”
“领事先生,”费克斯满怀信心地说,“凡是大贼,样子总是象正人君子。要知道,那些生得鬼头鬼脑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要不,他们一下子就会给逮住的。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要揭下那些伪装正人君子的假面具。我承认,做起来是有困难的!因为干我们这一行已经不能说是一种职业,而应当说是一种艺术了。”
显然,这个费克斯是个多少有点自命不凡的人。
这时,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了。一些不同国籍的水手、商人、掮客、搬运夫、当地苦力都涌到码头上来了。显然是船马上就要到了。
天气相当晴朗,因为刮着东风,所以很冷。淡淡的阳光照耀着那些突出在城市上空的清真寺的尖塔。举目南望,有一条长达两公里的长堤,象一只巨臂伸在苏伊士运河的港湾里。在红海上,飘浮着星罗棋布的渔舟和小船,其中有些船只,依然还保持着古代船只的那种美丽的式样。
费克斯由于职业上的习惯,一面在人群里走着,一面打量着来往的行人。这时已经十点半了。
“这条船不会来了!”他一听见港口的钟打十点半,就嚷着说。
“船离这儿不会太远了。”领事回答说。
“这条船在苏伊士要停多久?”
“停四个小时加煤。从苏伊士到红海的出口亚丁港,有一千三百一十海里,必须在这里加足燃料。”
“这条船从苏伊上直接开往孟买吗?”
“是的,中途不搭客,也不再装货。”
“那么,”费克斯说,“假如这个贼是从这条路来,并且又真是搭了这条船的话,那末,他一定是打算在苏伊士下船,然后再去亚洲的荷兰殖民地或者法国殖民地。他当然会明白印度是英国的属地,待在印度是不保险的。”
“除非他是个很有办法的贼。您知道,一个英国罪犯躲在伦敦,总比跑到国外去要好得多。”
领事说完这话就回到离此不远的领事馆去了。这两句话使费克斯盘算了老半天。他独自留在这里,心里感到十分烦躁和不安。但是,他同时又有一种颇为奇怪的预感,他觉得这个贼,准在蒙古号上。的确,假若这个坏蛋离开英国是想到美洲去的话,那么从印度走是一条理想的路线,因为在这条路线上警探的监视比在大西洋那条路线上要松得多,再说,即使监视的话,也比较困难。
事实并没叫费克斯长期陷于沉思的苦境。一阵汽笛的尖叫声宣告轮船就要到了。成群的搬运夫和苦力都急急忙忙地跑上了码头。这股乱劲儿简直叫人为旅客们的手脚和衣服有点担心。转眼之间已经看到庞大的蒙古号在运河里直向码头开过来。十一点正,蒙古号一面从排汽管噗噗地冒出蒸气,一面就在这烟雾弥漫的港湾里抛了锚。
船上旅客相当多。有些旅客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全城美丽如画的景色。但大多数旅客都上了那些靠在蒙古号旁边的接旅客登岸的小驳船。
费克斯打量着每一位上岸的旅客。这时,有一位旅客,使劲推开了那些要替他搬东西的苦力,然后走到了费克斯的面前,很客气地问费克斯能不能告诉他英国领事馆的地址,同时拿出了一张护照,显然,他是要找英国领事办理签证手续。费克斯不自觉地顺手接过护照,一下子就把护照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差一点没有高兴得露出马脚来。那张护照在他的手里直抖。原来护照上关于执照人的一切记载,跟他从首都警察局长那里收到的那份材料完全一样。
“这张护照不是您的吧?”费克斯向这位旅客说。
“不是我的,是我主人的。”
“您的主人呢?”
“他还在船上。”
“不过,”侦探接着说,“办理签证手续,一定要亲自到领事馆才行。”
“怎么,非得那样不行吗?”
“非得这么办。”
“那么,领事馆在哪儿?”
“在那儿,就在那个广场边上。”侦探指着两百步开外的那所房子说。
“那么好吧,我找我主人去。你要知道,他是个什么事都嫌麻烦的人。”
说完这句话,这位旅客向费克斯点了点头就回船去了。
第七章
正文第七章 费克斯离开了码头,急忙跑向领事馆。因为他说有急事,所以领事就马上接见了他。
“领事先生,”费克斯第一句话就谈上本题,“我早就料到这个贼会在蒙古号上。”
接着,费克斯就把他刚才怎么看见一个仆人,以及关于那张护照的事说了一遍。
“好吧!费克斯先生,我倒是很愿意见见这个家伙。不过,他要真是您所料想的那个贼,我怕他就不会上我这儿来了。小偷走道儿是不爱在路上留下脚印的。再说,旅客在护照上签证,现在已经不是必要的手续了。”
“领事先生,”费克斯回答说,“我们应该考虑到,如果他真是个厉害的家伙,他一定会来!”
“上我这儿来办理签证手续吗?”
“是的,护照这玩意儿一向是这样一种东西!正人君子带着它就嫌麻烦,而强盗带着它
就便于逃跑。我敢断定他的护照不会有问题,但我很希望您别给他签证……”
“为什么?”领事回答说,“如果护照没问题,我是无权拒绝签证的。”
“可是,领事先生,我需要把这个人留在这儿,等我接到伦敦的拘票,好逮捕他。”
“哦,费克斯先生,这是您自己的事,”领事回答说,“至于我,我可不能……”
领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敲办公室的门,听差的带进来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正是刚才跟费克斯谈话的那个仆人。真的是他们主仆二人一齐来了。主人拿出护照,很简单地说请领事签证。
领事接过护照,仔仔细细地看了上面的记载,这时,坐在角落里的费克斯一直在打量着,甚至可以说是死盯着这位客人。
“您是斐利亚·福克先生吗?”领事看完护照问道。
“是的,先生。”绅士回答说。
“这位是您的仆人?”
“是的,他是法国人,叫路路通。”
“您是从伦敦来的?”
“是的。”
“您是去……?”
“去孟买。”
“好吧,先生。可是,这种签证的手续现在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我们也并不要求您呈验护照,这个您明白吗?”
“我知道,领事先生,”斐利亚·福克回答说,“但是,我是要用您的签证证明我曾经路过苏伊士。”
“好吧,…c@代了几件应办的事,然后就觅了一条小艇回蒙古号。他走进房舱,拿出了记事本,记了下面几行:
10月2日,星期三,下午八点四十五分,离开伦敦。
10月3日,星期四,上午七点二十分,到达巴黎。
10月4日,星期五,上午六点三十五分,经过悉尼山到达都灵。
星期五,上午七点二十分,离开都灵。
10月5日,星期六,下午四点,到达布林迪西。
星期六,下午五点,上蒙古号。
10月9日,星期三,上午十一时,到达苏伊士。
共费时间一百五十八小时三十分,合六天半。
福克先生把这些日期记在一本分栏的旅行日记上。旅行日记上注明从10月2日起到12月21日止的月份、日期、星期几、预计到达每一重要地点的时期,以及实际到达的时间。重要的地点有巴黎、布林迪西、苏伊士、孟买、加尔各答、新加坡、香港、横滨、旧金山、纽约、利物浦、伦敦。每到一处,查对一下这本旅行日记,就能算出早到或迟到多少时间。这种分栏的旅行日记能使人一目了然,福克先生随时随地都知道是早到了还是迟到了。他现在把到达苏伊士的时间记在本子上,今天是10月9日,星期三,如期到达了苏伊士,在时间上既没提前,也没落后。
写完之后,他就在房舱里吃了午饭。至于说去游览城市,他连想都没想。有些英国人,他们到各地旅行时只是叫佣人代替他们去游览,福克就是这种人。
第八章
正文第八章 没多久,费克斯又在码头上碰见了路路通。他正在那儿逍遥自在地逛来逛去,东张西望,他以为在旅途中无论什么都该瞧瞧。
“喂,朋友!”费克斯走近路路通问道,“您的护照办好了签证吗?”
“哦,原来是您,先生。多谢您关心,我们全按规矩办妥了。”这个法国人回答说。
“您在欣赏这里的风光吗?”
“是啊,可就是走得太快了,简直是在梦里旅行,我们真的到了苏伊士了?”
“是到苏伊士了。”
“不就是到了埃及了吗?”
“一点不错!到了埃及了。”
“也就是到了非洲了?”
“是到了非洲了。”
“啊!到了非洲了!”路路通说,“我真不敢相信!您看,我还以为最远也过不了巴黎呢!巴黎,那么有名的大京城,我只是早上七点二十分到八点四十分,由北站到里昂站的那么一段时间里从马车的窗子里瞧了那么一会儿,而且外头还下着哗哗的大雨。真叫人遗憾!”
“这么说,您是有急事?”侦探问。
“我吗,一点也不急。有急事的是我的主人。哦,想起来了,我还得去买袜子和衬衫呢!我们出门没带行李,只带了个旅行袋!”
“我带您到市场去买吧,那儿什么都有。”
“先生,”路路通向费克斯说,“您这个人真热心!……”
于是他们就一齐去了。路路通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完。
“顶要紧的是,”路路通说,“我得留神,不能误了上船。,
“时间有的是,”费克斯回答说,“现在才十二点。”
路路通掏出了他的大银表说道:
“十二点!别开玩笑了!现在是九点五十二分。”
“您的表慢了。”费克斯说。
“我的表会慢!这是我的曾祖父留下来的传家之宝。它一年也差不了四五分钟,这是个标准表。”
“哦,我明白了,”费克斯回答说,“您的表是伦敦时间,伦敦时间比苏伊士时间差不多慢两小时。每到一个地方,您应该在当地正午时间把您的表拨到十二点。”
“要我拨表!”路路通大声说,“我的表从来也不拨。”
“那么,您的表就跟太阳的运行不符合了。”
“管它太阳不太阳!先生,太阳也会错的。”
“您是不是老早就认识您这位主人了?”
“我呀,”路路通回答说,“就是在动身的那一天,我才到他家工作。”
这番回答,在这个已经非常激动的侦探的心里所引起的反应是不难想象的。盗窃案发生以后不久,仓促离开伦敦,带了这么一大笔钱,急急忙忙往远地跑,用这样奇怪的打赌作借口,这一切都证明费克斯的猜测是不错的。他又逗引着这个法国小伙子谈了一些情况,他已经确切地知道这小伙子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