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并不精准,“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死。”相信姐姐更不希望,可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是不会改变的——每一世无论幸与不幸,无论是否能获得真爱,他皆活不过三十岁。
他与姐姐那一世的缘分正巧终结于三十岁啊!天界的神们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明白,不属于你的就该聪明地学会放手。
姐姐没能明白这个道理,她付出的代价是交出一团粉色与一罐浓紫;乖乖也没能弄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无法回到天界,只能一世世地寻找“他”的转生,等待姐姐抱她回去。
她和姐姐尚且还有扭转情势的一天,身为凡人,他却只能认命地一世世地重复那四个字——
英年早逝。
望着眼前的莽汉,乖乖的心底里不禁流露出丝丝怜悯,“好吧,我答应你,尽量帮你抵挡来索你性命的小鬼,到时候你寻觅个机会偷空跑掉便是了。”
这样做就可以了吗?莽汉心神难定,“可是如果下一次又有小鬼来索我命呢?你若是不在,我还得死。”
乖乖想了想,随即应承了下来:“那我就一直跟着你,保护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总行了吗?”
莽汉不放心地伸出小手指,“那……我们拉勾。”
拉勾就可以保他性命无忧了吗?乖乖不懂这些凡人奇怪的念头,可为了让他心安,她还是照做了。同样伸出小手指,她任莽汉将他的小指绕上她的,两根手指圈在一起,千年的缘分就此难解难分。
第1章(2)
那之后,他们俩的生命好像就系在了一起。
莽汉常常背着乖乖打些猎物烤来吃,她是从不沾染的,却望着他被烟熏出的泪水而笑得格格的。
他采回野果送到她手边,她执拗地坚持自己不需要进食。可过了一夜,那些野果总不见了踪影,他只能从她的脚边看到隐约的几个果核。
她喜欢喝清泉水,却不喜欢白色的衣裙被水滴打湿,他最常做的就是捧了水来喂她。他接了满满一捧水送到她唇边却只有几滴,她喝得极仔细,软软的唇忽而蹭过他的手心,痒痒的叫他好想笑。
惬意的日子笔直向前,可莽汉担忧的那一天终于在他三十岁前到来了——那天是八月十五,乖乖却没嗅到冥界小鬼的气味。
“不对。”
“什么不对?”
她掐指一算,“你命该绝于今日,可附近却没有来索你魂魄的小鬼。”
莽汉倒也乐观,“也许我还能多活几天呢!”和她在一起,有时候他很害怕死去,有时候又无所畏惧。有她在,他总觉得自己不会死,可是他又怕有个万一,他就没办法继续和她在一起。
乖乖也希望他的乐观可以成立,跟他在一起,总比自己独自飘零让她感觉好些。只怕……
她的担忧还未散,渐渐靠近的踪影已勾勒起她嘴角的笑容。乖乖的身体迅速上升,飘飘摇摇直上云霄,她冲上走来的身影高声大叫着:“姐姐!姐姐——”
月白色的仙影停在她的面前,困惑地瞄了她一眼。
乖乖指指自己手舞足蹈地叫着:“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乖乖啊!我是你的乖乖,你常常抱在怀里的乖乖啊!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姐姐茫然的表情显然不符合乖乖的设想,乖乖并不介意,她知道姐姐是因为被强行抽取了浓紫色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的。只要姐姐见到“他”的转世,一定能恢复一些记忆——她坚信着。
“姐姐,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乖乖拉着姐姐月白的衣袖往下飞,她很久不曾飞得如此畅快了,像一朵轻飘飘的云,毫无拘束,毫无负担。
穿着月白衣衫的仙子本想拂开她的手,可心底里似曾相识的暖流让她顿了下来,任她拉着自己一路下行,直停在凡界的地面上。
“就是他!姐姐,你还认得他吗?”乖乖把莽汉拉到姐姐面前,笑眯眯地向姐姐献宝,“他也会射箭哦!而且射得很准呢!他也非常勇敢,无所畏惧,跟姐姐你说的一模一样。”
莽汉尚未搞清楚这从天而降的女子是仙是妖,只感觉胸口一阵紧缩,仿佛心都要被挖出来一般。
痛——
莽汉脸上扭曲的表情让乖乖从狂喜中赫然醒来,她的法眼能看到姐姐的手正掏向他的心窝,将他一颗滚烫的心捏在手中反复蹂躏。
“姐姐,你……你这是干什么?”
“奉上神之命,来取他性命。”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原本她就没有情绪这种无聊的东西。
乖乖恍然大悟,难怪她算出今天是莽汉的死期,却闻不出一点冥界小鬼的味道呢!除了冥界,天界也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天界的神仙要了人的性命或带回天上或再将其魂魄推给冥界,这也实属正常。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来要他性命的竟然是……竟然是姐姐,莫非这又是天界的上神们安排的惩罚?!
让你每一世来取你最爱的人的魂魄,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活不过三十岁,又是在幸与不幸中痛苦地死去,还是被你亲手推去冥界——有什么比这种惩罚更恐怖的?
“姐姐,你不能这样对他。”乖乖使出她小小的法力妄想阻止月白仙子,“你会后悔的。”等那两个罐子里的东西又重回到姐姐的体内,等她明白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姐姐一定会懊悔不已。
“你以为凭你就可以阻止我吗?”月白仙子只需动动捆在手指间的红线,乖乖立刻被甩到一丈以外的半空中。
就算她还是小仙都没办法跟姐姐一较高下,更何况被贬在凡界,她这非仙非人的身躯更加不堪一击。
而且,她从未反抗过姐姐,从未。
乖乖臂膀一松,在她放弃之前听到了莽汉最后的呼救:“乖乖……救我……乖乖……”
明明身在一丈之外,可莽汉的手指却魔幻般地晃悠在她的眼前,两根小手指纠缠的温度叫乖乖心头一震,她积聚的法力不知不觉攻向她唯一在乎的姐姐。
“别杀他——”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月白仙子手一松,放开了莽汉的心脏,他总算捡回一条小命。莽汉偷得命来大口地喘息,乖乖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她打了姐姐,为了他,为了他这样一个莽汉,她竟然打了姐姐。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
月白仙子冷眉一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阻挡我完成使命的就该死。”她下手不再留情,直接取向乖乖的命门,顺带去索莽汉的小命。
乖乖也来不及考虑太多,心里的第一直觉先帮莽汉活下来,再细细说服姐姐回忆往昔,“莽汉,快跑,跑去山谷那边再说。”
山中有个近乎封闭的间隙,只要莽汉能躲进去,她就能争取到时间让姐姐相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故事。
然,这一刻的月白仙子并不打算给自己活在过往中的机会。
衣袖甩起,她的目标先锁定了乖乖。原本拼命逃生的莽汉像是感应到乖乖要出事似的,居然调转头扑向她。这可把乖乖吓坏了,她还有法力护体,挨下这记尚有可能活命,若让莽汉替她受了,断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快点逃啊!别管我!”
怎能不管?这些时日,他活得比从前那二十九年都要快活。若是他累她死了,他会生不如死的,她知道吗?
他扑向她的同时乖乖用尽全力想将他推开,身后忽然来了一股巧劲,力道不大却恰恰好推动了她的身躯,力量在传导下终于施向莽汉,没等乖乖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莽汉的身躯已经滑到了悬崖边,只剩下一根小指与她纠缠。
他的手指一点点滑出她的掌握,像他们三个的命运终于超脱她的控制。
也是啊,三个中,她是唯一记得那段过往的。仅凭她一个,又如何能抓得住三个生命的精彩。
终究还是因力量不支,乖乖就这么亲眼看着“他”的第八世转世与她指间相错,最终死于她手,也死于姐姐之手。
乖乖缓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姐姐已经飘然远去,想必是回到了天界。乖乖依旧没能回到姐姐的怀抱里,也没能重返天界。
她相信只要她守着“他”的转世,终究有一天会等到姐姐的回头。就像她相信,在夺去“他”性命的那一刻,姐姐的心头终究是藏着一份不舍的……
第2章(1)
杨柳堤,八月十五生,如今年已二十有六。
乖乖掏出差不多比她还高的账本,再度画下一道红杠杠——就是他了!
可是他在哪里呢?
凡界虽说比不上天界,可兜兜转转绕上一圈,也是需要费些气力的。若她还未能找到他,他就已去了冥界报到,那她岂不是又要等待他的下一世?
一世一世又一世,如今已是“他”第十五世转生,乖乖实在没有时间再耗费下去。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残留的法力与从前大不相同,再拖下去,要是她变成人不人、神不神的怪物该如何是好?
一阵熟悉的香气窜进她的呼吸里,悠悠然让她忘了烦闷。这是……这是……这是木犀花开的香味,她在天界时长在身体里的香气,这凡界竟也有如此缥缈悠长的气息?
追着花香,乖乖一路踏云而去,果见一大片盛开着或白或黄花蕊的木犀,风过,吹起一场花雨,小小的花瓣趁着风势俏生生地扑上她的脸颊。乖乖伸出手指想接下几片,却没能挡住风的势头,花飞远了,她的指间却夹杂着淡淡的花香,眷恋地萦绕在她的手心里。
是谁养出这郁郁葱葱的沉香来?
脚尖点在木犀枝头,乖乖探着身子向园子深处望去,那穿着月白衣衫的公子可是识花养花人?
只见他用一大块类似姑娘家丝帕的东西罩在木犀花冠上,风穿过丝帕而去,却把那装着香气的花瓣都留了下来。不一会儿,那人便装了满满一帕子的木犀花,他满意地收起帕子,将花交给身后的小厮。
“照老规矩,把这些花瓣或阴干或酿起来。”
那小厮满脸不情愿地接了去,嘴里还嘟囔着:“爷,您又不务正业。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又得把您拉去一顿好骂。”
“我爹不在,你怎么比我爹还烦?你那么喜欢追求功名,怎么不去考状元,我的状元爷?”
爷又拿他的名字做戏,小厮扬着脸冲主子直嚷嚷:“老爷给我取名为‘状元’,就是希望我跟在爷您后面,能叮嘱您刻苦读书,认真课业,早日考个状元回来,也算是折桂有望,光耀咱杨家门楣。哪知道爷您对念书、经商全不感兴趣,整日里就知道摆弄地里的这些玩意。老爷可是对您一肚子意见呢!”
他摆弄地里的东西怎么了?他有法子为杨家赚钱,有能力守住杨家几代人积累下的产业,真不懂爹为什么就是对他不满意呢?不就是折桂嘛!他哪天不折几枝桂枝?
他每天守着这些个桂花树、茶树,再酿些举世无双的糯米酒,自饮自足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想着想着,他不禁举目遥望着桂花树冠,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念头。这念头来得突然,突然到他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右手的小指,轻轻地揉着,总觉得那截指头微微发烫。
“状元,你有没有觉得这周围有人在看着我们?”
“有吗?”状元寻思着,这片桂花林有好几百亩,极目远眺也未必能看到尽头,若这林子里藏着什么匪类想对他们家爷不敬,那可……那可怎生是好啊?
状元身子一缩,没胆地直望爷身后躲去,他的嗓门倒是还残留几分威力,“谁啊?谁在那边?赶紧给我出来,否则等我们杨家的护卫来了,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风动树动影动,却无半点人影人声。
公子不动,身为小厮的却怕死了,状元拿出几分鼠胆企图威胁远处的贼人,“告诉你们,我们家爷正是杨香园——杨柳堤,这方圆百里都是我们杨家的地盘,若不怕死的尽管来……来……来……”
“好了,状元。”身为爷的出声住了小厮的口,明明已经吓得嘴角都开始打喔喔了,还想吓住谁?“许是我看错了,走吧!”他反剪着双手往前头去了,背在身后的左手依然摩挲着右手小指,舍不得放开。
他没有看错,在他带着小厮转身离去的下一刻,乖乖从树冠一跃而下,落于花下,藏于树影之间,一身白衫更显清冷。
原来,他就是杨柳堤——“他”的第十五世转生。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自打他从桂花林里回了府,总觉得身旁有人在悄悄地盯着他。可是四下望望,哪里有半个人影,连只猫儿狗儿的都没发现,杨柳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忙得眼花了。
想歇歇,可手头的这些事哪一件离得开他?
“状元,我让你阴干的那些桂花怎么样了?”
状元上前答话:“我按照日子将它们分别盛放在不同的囊内,早先阴干的那些桂花应该可以取出待用了。”
“好。”杨柳堤早已做好了打算,“我打算配出一种桂花茶,待到今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人们赏月吃月饼喝我配出的这种极品桂花茶——正好!”
“咱们杨香园也能借此机会赚上一大笔。”
状元笑得窃窃的,杨柳堤看着他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愧是他爹培养出的书童,名字挺功名的,脑子里却满是功利。
吩咐状元煮水,杨柳堤研了茶叶,将起了鱼眼的水倒入茶壶,待茶叶慢慢沉入水底,再取一小撮桂花缓缓地撒在茶水上,加盖。
他的动作极慢,飘在屋梁上的乖乖任目光锁定在他的指间。他跟姐姐嘴里描述的那个“他”完全不同,跟她之前追踪的那几世也不一样。
这几日她安静地躲在他的身旁细细观察,发现他是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文人。他不会射箭,却喜欢种木犀、弄茶叶、浸佳酿;他身材修长,够不上武夫级别,别说是武艺超人,他跟“粗壮”二字都搭不上边。
之前的莽汉,后来几世的“他”多少都懂些防身之术,她却觉得眼前这位杨柳堤只能算是位需要人保护的翩翩公子。
“他”的变化太大,这一世姐姐能认出他来吗?
乖乖思绪难平,杨柳堤却已揭开闷了许久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