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屎粒作好上镜准备,共花三天时间。待到万事齐备,他仍请我们现场观察。
我们再度来到厄斯金的电子显微镜的小小暗房。当时刚过晌午不久。大家睁大眼睛向厄斯金在萤屏上扫描出来的图像张望。他先后有序地把加工好了的材料切片,依次放上镜台,不断旋动显微镜旋扭,搜索图像。一个针尖大小的病毒足以以十亿、百亿计数,何况我们的针头太小了。只要少掉一点点,就完全可能失之交臂,错过相逢相识的机会。厄斯金的工作是审视每一平方毫微米(即纤,等于10亿分之一)的品样。无论如何要设法找到哪怕只是一个病毒的外罩(外壳)。哪怕只是病毒膜片上突出的一丁点尖端也行。病毒的直径大致在20到250毫微米之间。一个毫微米即10…9米,可想而知扫描搜索花工费时,我们几个,只能瞎捉摸厄斯金可能看到什么了。
厄斯金办事向来按部就班,细致认真。说好吧,也真叫好。可是,有时拘泥细节,一丝不苟,严格得让人实在受不了。但是,他的这些方面,却正是一个电子显微镜专业人员必需具备的基本素质。要知道,一次放像就会出现千千万万、五花八门的大小形状,而其中大部分与搜索主题无关或关系甚少。然而对每一个线条弯弯曲曲得难以名状、甚至简直一团糟的形状,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捉摸、细查、深究,认准确非我们苦苦找寻的病毒之后,才能放行。有时候可能只出现病毒粒子的一部分,因为另外部分已遭破坏。即使真正的病毒完完全全站在面前,也需要真正懂行的专家才能识别。我们虽在黑暗中站着,而厄斯金正在忙着把所有排列成都像是病毒一家子的那些魔幻形象、七扭八歪的细胞模样和细胞碎块逐一清理剔除。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发现厄斯金盯着我们其余这些人都茫然不知的什么东西。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我能感觉到厄斯金这次真是见到了我们朝思暮想的光辉圣杯了,他集中注意力,正在接近它,准备好,只等远近一合适,就照相。这时,他抬起头来。
“这里肯定有些病毒的模样。”他说道,说得很慢。“兴许有门儿。”
我像是听到了大家的脉膊齐步砰砰猛跳,也许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
“帮帮忙,厄斯金,”我恳求道。“让我们大家都见见。”我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站不住了。
我忘了厄斯金不是肯随便被催促的人。他先得自己认准了,然后才向我们大家公开。
又过去了几分钟,他喀咯扭开了萤辟,让我们看图像,自己亲眼看。
“花生米。”我脱口喊道。
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病毒的这副模样。
厄斯金望我一眼,显得心情并不轻松。
“说实在的。我认为这是班尼亚病毒,我不能绝对肯定。此时我且把它放在那一家族里”
班尼亚病毒属包膜类病毒。其外膜并非自生,而是来自掳掠。当它感染细胞时,同时割占部分细胞体质,用以裹作外衣。包住核心周边。病毒本身所有,仅此而已。包膜通常呈圆形,在为上镜加工切片过程中多次拉扯移动,最后在电子显微镜中显像时,外形变化多端,包括此时此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花生壳模样。
照理说,按图索骥指的是一定的模样,说明一定的种类。病毒的形状自然是病毒类型的标志。如果厄斯金估计没错,确是班尼亚病毒,那也可以说是我们找到并亲眼得见的属啮齿类所有班尼亚病毒的首例。从此“汉堂”有了可以归属的自己的病毒群(类)。
肾综合症出血热患者的血样,以前都拿我们已掌握的班尼亚病毒类试过,却未发现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厄斯金现在抓住的这一种班尼亚病毒的结构和化学成分同我们迄今为止已经掌握的种种班尼亚病毒都不一样,当然,班尼亚病毒种类很多,新的还在不断冒出来。但是,都属于动物病毒这一点是肯定的。
这样说来,我们解开了部分疑团,又把握住了一种在世界许多地区导致严重疾病并造成死亡的感染。同时我们也证明了唐娜研制的、经她长期反复实验改善了的组织培养基确实可靠有效,即使在今天,仍无愧为采集“汉堂”病毒和繁殖诊断用抗原的标准方法。这类新的病毒也因此得以以朝鲜江河命名。贺王李和卡尔就是在那儿附近捕得当时终于分离出这类原始病毒的鼠类的,正是有了唐娜的这一套培养方法,全世界才得以分离出和采集到成千上万种病毒。“汉堂”类病毒逐步揭秘,对它们基因构成的了解越来越多,研究人员因此而得以研究出一种又一种的接种疫苗。
从小小暗室中的初次会面起。连续几个月,我们忙于给同行们通报,把洁净的病毒和细胞线分发给在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和比利时、法国、英国和日本的同事,他们那里也在进行这方面的类似研究。
说句带讽刺意味的话,要是这些科研成果晚发生十年的话,我们肯定不会如此慷慨大方。我们会申报专利,把分离病毒的方法据为已有。即使这些方法同美国政府实验室又经改进的新措施相比显得过时,也总还是版权所有、仿用必究。
1982年仍然是另一个年代。科学方面共同合作和互相协助的精神在全世界许多实验室之间仍然闪耀着光辉,至于够不够应有的亮度,那就不去说它了。
埃里克·杜尔伦(Eric Dournon)是一位传染病医生,自己在巴黎设置了一个小规模的实验室。虽说经费短础,人手不足,成果却不少。埃里克是第一位研究并发现退伍军人病——肺炎的科学家。1980年时他曾到“疾病控制中心”访问。我建议他更上一层楼,一定在法国范围内找一找肾综合症出血热。我感兴趣的是第一次世界大间在皮卡第(Picardy)战壕里出现过的肾水肿疾病,想找一找如今还有没有类似的这种疾病。
埃里克同我成了挚友。他是法国人,个子不高,深色头发,深色皮肤,天生一副高卢人的英姿。他做事敢闯,天不怕,地不怕。拿他后来教我在科西嘉水域戴着氧气面罩潜游一事来说吧,方法简单得出格,但很得要领。他先给我说说要点,大概前后花了10分钟吧。接着就一下子把我推进水里。他说他也是用这种方法学会的,他性格多面,智力极高。他可以边坐着钓鱼,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有意思的是他并不意在引鱼上钩,而是借此机会动脑筋思考他的问题。所以,他基本上是空手而返,一鱼不获。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我们两人有共识!钓鱼是一门哲学,不是运动。
经过一番意见交换,双方同意,由埃里克在法国找找症状较为轻缓的这类病症,比方类似斯堪的纳维亚出现过的那些流行性肾病。据已知情况,俄罗斯大部分地区也多有这类疾病,致病恨源是啮齿类一族,叫肝的一种大田鼠,有个学名叫Clethrionomys,读起来是克里斯里奥诺密(音译)。其状红色体小,颇有逗人喜爱之处,其所以得名河岸田鼠,因举凡欧洲各处河岸和树篱所在,必有这些者鼠的踪迹。
埃里克的条件是暂不敲定,由他寻找起来再说,只要是差不多的就成,并不一定要同朝鲜和中国的完全相同。后两种的症状要厉害得多。
埃里克离开亚特兰大后,对这个新问题十分热心。他本来爱东张西望,捉摸各类新的疾病,我提出的肾综合症出血热对他正是很有意义的挑战。
大约过了4个月,埃里克给我送来一组血样,说是从他在巴黎护理的病人身上采集的。病人得的是急性肾衰竭。据埃里克说,病人原是个办公室职员,在号称香摈之乡的中心地区兰斯(Rheims),自己置了一所别墅。这是个小村落。这次是他去那儿过周未得的病。问他时,病人答称在那儿曾劈过木柴。地点是在谷仓里。那谷仓关闭了有一段时间了。回来后三个星期左右,他开始发热,发冷,肌肉痛得特别利害,尤其是后背部。于是看医生,住院。接着出现尿储留,正好那位肾病专家是埃里克的好友,他早就由埃里克打过招呼,注意一下法国有没有肾综合症出血热这类疾病。所以他马上找了埃里克,还采集了血样。看来病人得病的唯一原因就是去乡下过了一个周未,一下子成了法国首例由实验室确证的肾综合症出血热患者,一种不受欢迎的盛名。(幸好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后他还是完全康复了。)
血样一到亚特兰大,唐娜就用我们新的抗原作了试验,等结果出来,她跑来找我让我看。
“抓住了。那位法国人是阳性,”她说道。
埃里克果然又一次获得世界第一。
其实此事刚刚开头。埃里克和他另一位同行朋友想查个究意,专门跑到那个致病的谷仓去打探。他们的意思是要抓几只老鼠回来好弄清楚有没有感染源存在。他们进谷仓时没有穿上防护衣罩。他们小瞧了这个问题的凶猛程度,一定以为:晦,不过是个破烂谷仓罢了。再说,这里是法国。要是戴上什么面罩之类,岂不让左邻右舍笑掉大牙,笑我们全是疯子。
但是跑这一趟该做些什么,他们俩是懂得的,至少他们自以为是懂得的。他们准备了5副捕鼠器,是专门为了捉活的设计的,目的是为采集活体材料。安装妥当以后开始搜索鼠类出没的证据。前后停留的时间在20到30分钟之间,第二天为了看捕鼠结果又回去了一次。运气不好,5副夹子都空空如也,不一定是仓内无鼠的原因,而是老鼠拒不上钩。刚返回巴黎,埃里克和他的朋友都没有事。虽说白跑一趟,也没有惹事,问题出在三星期以后,正好21大,一天不差。埃里克的朋友犯病了:发烧,极其厉害的肌肉疼痛,还有头痛,特别明显的是眼睛后部,尤其痛得受不了。他自以为或许是感冒,一种流行性感冒。过几天,症状还这样,他就找埃里克来了。
两人一见面,不用多说就认为朋友有可能感染上了“汉堂”病毒。结果确实是肾综合症出血热没错,好在病势轻缓,他后来全好了。我和埃里克由此认为法国的这类疾病并没有同北欧的流行性肾病不同,后者的病势来得也缓,也不重,通常较为平和,极少因得病而死亡的。
1982年春,我在西非跑了一圈,打算束装回国。西非同美国之间直飞的航班大少,没有办法,只能绕道欧洲回来,于是有了在巴黎同埃里克小聚一两天的机会,重点谈谈谷仓事件的过程。我们决心胜过这些啮齿小家伙。既然埃里克的朋友有此遭遇在先,我们二度进仓时心中豁亮,免不了有点儿紧张。得病的原因除了进仓走动扬起的尘土之外,还能有什么?从俄罗斯和远东方面的证据看,“汉堂”感染的天然途径可能是烟尘雾气。也就是空气感染。这一条同其它类病毒出血热确是鲜明的区别。
这次有了上次的教训,不能再蹈覆辙,决定戴上防护性呼吸面罩。为了捕捉和处理这些啮齿家伙,我们搜罗捕鼠器和别的一些必要材料。
我们知道非得倍加小心不可。可以肯定说,如果两人戴了防毒这类面罩,一进村就会引起周围邻居警觉,连马上报警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我们正大光明,心中无鬼,别人看在眼里难免瞎想我们行动诡秘、不怀好意。所以我们想,还是应该尽量不招摇、尽量放低姿态的好。
头天晚上,我们从巴黎驶抵该村,找了一家小得可爱的旅舍住下,随后是土酿香摈伴食法国饭,真正乡村风味。为实地查访需要,也该来上点这一类的色彩吧!
一宿无话,等天刚破晓,我们就驶往谷仓,停好车。像执行绝顶机密任务的间谍似的,把行头该戴的戴上,该穿的穿,行动迅速,悄无产息,拎起盛捕鼠器材的盒子就往谷仓里溜。侦查和放笼工作开始,没有发现有谁在埃里克两人之行后来过的迹象。
那就更好了,我们想。
在谷仓里我们大概忙乎了40分钟。
事毕,出门前,埃里克还探头出去,先察看一下四周动静,没有人。我们原本估计不会有什么人。因那时才不过6点半,而且是星期六早晨。我们把换下的保护服装塞在一个口袋里,打算烧化处理。手套都经过特殊的消毒处理放人另一个容器另行处置。这些事情办完后,开车回旅馆吃早饭。我们装出一副讲究保养的锻练迷模样,让其他的寄宿旅客相信我们是晨练归来。说也是,这一趟秘密活动圆满结束,精神反而更显焕发,乘兴又去拜访了当地若干官员和医生。当然,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们感兴趣的还是希望他们提供疫情和病例。有几位认为他们见过这种病的患者,就是不能肯定而已。后来在我们建立了普查网和开展抗体调查活动后,才肯定本地的肾综合症出血热病情也是很普遍的。
当天晚上,天色暗下来以后,我们又去谷仓跑了一趟。这次,埃里克在外面望风,我钻进去回收鼠笼。我刚进门就感到真棒。至少逮住了一只活的。这等于说我非当场动手不可,而已就在这个谷仓里。但是,我还得溜出去把必要的装备和家什取来,才能开始工作。等我把必要的采集材料弄好,就用带来的干冰容器装好。
这一天的收获真不坏!我们还是贪心不足,又架起鼠夹,决定下一天早晨再来一次,看能否多带些成果回城。
这时候,又该我们美餐一顿了。同在非洲灌木林里搞流行病学相比,这里就多了这些优越性。
第三天一早我们照老规矩重新来上一遍。只不过两人倒换角色,我把门,他进去。这次的捕获比前多了两只。在其中一只的身上,后来终于找到了“汉堂”病毒的抗体,现在我们可以肯宝它们确是病毒携带者了,虽说我们未能在这些鼠身上分离出病毒,别人成功了,也是科学家研究的共同成果。芬兰的同行分离出欧洲病毒,根据第一次分离成功所在地附近城镇名字命名,现在称它为普马拉(Puumala)。找到这种病毒的过程同“汉堂”相比还要细致复杂,在组织营养基中繁殖的难度也大多了。
什么东西使我们对我们现在工作中着眼的地区具有如此之大的兴趣呢?原来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