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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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灯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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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次短命的爱情。我不能肯定明天还有什么发生,但可以肯定维凯绝对不会是我最后的男人。
  雨中的行人除了我之外,一律行色匆匆,没有一个的脸上不是烦躁、疲倦和无奈。看着他们的脸,再想着虚无缥缈的爱情时,心头不禁涌起无尽的惆怅。在杂乱无章的大街上,爱情显得奢侈而脆弱。大街上的行走的绝大多数人属于为生计而奔波之类,他们向世界展示的是疲倦的外壳。那样的一张张脸,很苦。
  来到小宝的服装专卖店里,天色暗了下来,街上已经灯火点点。我站在店里打着哆嗦,像我期待的效果那样,被雨淋得湿透,浑身直往下滴水。
  因为下雨,店里空荡荡的没有客人。消瘦的小宝蜷缩在一张椅子里听音乐。他看见我后,赶忙把耳塞拔掉,关切地迎上来,摸着我的衣服,疑惑地说:“怎么回事?淋得这么湿?”
  我怔怔地望着小宝,眼睛微微发热。百合说得没错,他瘦了很多,鲜活的美已不复存在,像一棵树正在被风干。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哽咽着说。
  “难看了是吗?当初我要是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喜欢?”
  “富婆的一次骗局就可以把你折磨成这样?”
  “那只是事情本身。仅仅那件事,不会给我这么大的打击。”
  “还有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
  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哀伤地看着彼此。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面了,他的目光有些陌生。他可能会以为我是来找他消费的,我似乎没有第二个来找他的合适理由。
  “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我忙解释。
  他有些窘,接着,仍然职业化地笑着说:“你随时可以找我。”
  “不,我不可能经常找你,做不到。”
  “是的,没有女人会把真心掏给我这样的男人。你是个好女人,把我当人看。我是什么?是鸭!”他说话时神色凄凉。
  我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拉着我走进店里的一个虚掩的小门,那是一个小小的休息间。他拿出一件厚T恤和一条长裤让我换上。我被包裹在他的衣服里,只觉得周身发出奇异的热。那是一个做鸭的男人给客人的温暖——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他为我拿来一片纸巾。我轻轻地揩了揩脸,心情开始舒爽了些,同时,理智也开始恢复。我突然觉得不该这么夸张地来找他,我和他的关系经不起任何推敲,一切苛求都显得可笑。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热水。关切地说:“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我还死不了。”
  “可身体是你自己的啊。”
  “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来找你,没有理由。”
  “别那么说。不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那么绝望。也许……我们可以相互抚慰。”
  “我们?”
  “当然。因为我们都是游魂。”
  “但我们不能相互依靠!”我激动地说。
  “能相互抚慰,就足够了。”
  “人为什么要长一颗心?我真羡慕那些没心的人。我就不能像给你钱开店的那个富婆一样,没心肝地用钱满足自己的需要。”
  他点上一支烟,沉重地说:“其实,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比你更悲哀。譬如我。”
  他消瘦的面孔和深不见底的眼睛刺痛着我。我理解他,他才二十出头,是个有心的男人,一生都抹不去可怕的创伤。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后说:“理解我说的话吗?”
  “也许吧。”
  “理解,也只能是一部分。你还没有看清真正的我,也不希望你看清。”
  “你还有什么?”我疑惑地说。
  “有时什么都了解才是残酷的。让你看清我,只会把你吓跑!”
  “你在说什么?告诉我!”我断定他心里藏匿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衷。
  他紧绷着嘴唇,不再说话。
  我陡然感到非常无趣。为什么要追问他的隐秘呢?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该走了。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铺天盖地。我从皮包里拿出那些花花绿绿的保险套,递给他说:“这个还给你。”
  他接过那包保险套,吃惊地说:“我不是交代你要用这个吗?你没有用?”
  “和你断了之后,我只糊里糊涂地和一个男人做过两次!”
  他哀伤地低下了头。
  我呆望着他,憔悴的脸渐渐虚化。
  他揉搓着那包保险套,猛地抱住我说:“我们可以再用掉一个。”
  “不!”
  “我,我不要钱!”他火一般地说。
  “这东西早失效了。”
  “那就不用它!”他的声音微微抖着。
  “记住,我从没嫌过你。”
  “那就让我们无拘无束地贴近一回吧!”
  我拒绝了,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说:“我得走了。”
  他没有再坚持,面孔开始变得庄严,像一尊大理石肖像。他握着我的手乞求地说:“听完我的故事再走好吗?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望着他湿润的眼睛,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悲悯控制了。我答应了。
  他说:“说来你也许不信,在这个城市,我突然感觉和我关系最近的女人就是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我学的是机械,毕业后来到这个开放城市闯天下,很快在一家外商企业找到了一份技术工作。但是,由于我的一次疏漏,企业损失了二十万,那是我人生最大的一场灾难。本来,经济责任应该全部由我负担,但那个外国老板是个善良人,看我工作勤恳,又没有积蓄,就高抬贵手,只叫我赔五万,还允许我继续留在企业。五万块,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如果我继续留在企业工作,凭我的那点工资,存够五万不吃不喝也要三两年。当时,我完全可以逃跑,逃过那一笔债务,外国老板绝对不会为五万块追究我。但是,我天生责任感就很强,所以没逃,发誓一定要在短时间内还清那笔钱。但是,我不能因为一笔债务花掉我三两年的青春。最后只好走上了这条路,完全刹不住车了……我对客人一直隐瞒着真相,总是告诉客人我是高中学历,开过电器修理部。干皮肉营生的男人,越贱,就越容易让女人安心。”
  听了他的故事,我非常吃惊,同时也从他身上见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也许我们可以建立起另一种关系!”我激愤地说。
  继而,我又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说:“我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出身怎样,有多少文化,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注定只能是这种关系。”
  接下来,谈话陷入了僵局。这里不是“美人迟暮”,他没必要发挥他的职业能力来防止冷场。在他的服装店里,他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人。
  我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又看了看他,轻声说:“我该走了。”
  “等等吧,等雨小一点。”
  我决意冲到雨里去。也许,他会以为我突然精神失常。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需要满足欲望,需要铺天盖地的大雨冲淋。
  “你的衣服,我会还给你。”我说。
  “不着急,其实我很想在你那里留点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你那里留些牵挂。我最缺的就是牵挂,我对别人的,和别人对我的。”
  “那好,就留在我那儿吧。”
  我终于冲进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
  “紫蝶——”
  我听见小宝在喊。那声音给了我一种戏剧化的奇异感。我收住脚步,低着头,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贴近。
  他站在我面前,和我一起淋着雨。他的表情很复杂,我看不出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
  “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历史的地方。所有的,都应该结束了。”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一阵眩晕,脑子杂乱无章地出现了很多碎片似的记忆:“美人迟暮”里的幽暗朦胧;飘浮在空气里的暧昧气味;富婆们的衣香鬓影;漂亮小宝们弹性光润的皮肤;还有许多泛滥着迷惘的眼睛……它们把我压抑得几乎窒息,只想快点从那些碎片中解脱出去。
  “好吧。你走吧,走吧。”我有些急躁地说。
  “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
  “我会为你保密的。”
  “如果是为了保密,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我没有说话。我哀伤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很正常。”
  “你孤单,我明白,但我们都要活着,我们没有能力向对方负责。”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赶忙打断他说,“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
  我和他在大雨里,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飞快地从他面前跑走了。也许,除了他,没有人觉得我在大雨里奔跑是怪异的,灯火辉煌的大街上,雨中也有另外一些人在奔跑。
  回到家里,我浑身淌水。我打开客厅的一盏壁灯,索性被小宝的衣服包裹着,木立在阳台上任风吹雨打。阳台面对着一片空旷的绿地,昏暗的路灯下,槟榔树叶在风雨中像湿润的羽毛在摇曳。杜鹃花被风雨摧落了,粉红色的花瓣经过我的身体,飘然落在地上,卷来卷去,有些凄凉的诗意。我油然而生一种渴望:如果身边有一个我爱的或者爱我的男人多好——没有爱也行,只要不讨厌。
  我是B型血,有人说B型血的女人最有女人味。上大学时,我喜欢看一些“江湖心理学”的杂书,其中有许多是论述血型和性格关系的。书上说B型血人感情激烈而短促,容易爱得死去活来,也容易忘得干干净净。但我似乎是个例外。
  洗完一个热水澡,我开始耐心搓洗小宝的衣服。衣服并不脏,我喜欢的是一种接触,哪怕是他的衣服。我搓着衣服,就像触摸着小宝的肌肤。等衣服洗好晒干,放进衣柜深处之后,我连这可怜、琐碎的触摸机会也没有了。
  绵绵细雨下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停了下来,但小宝没再和我联系。南国灿烂的阳光总是透过白色的窗纱撩拨着,我常常坐在阳台的摇椅里,焦躁不安地感受着时光缓缓流动,生命里没有了可以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男人。我只有希望,空空的。
  我欲望的闸门已经被小宝不由分说地打开,粗暴而野蛮。那种欲望被维凯推向一个小高潮,又被抛进冰冷的低谷。现在,疼痛渐渐消散,欲望又强烈抬头。每日睡醒,精力充沛              时,我就会被肉欲折磨得辗转反侧,但最终,也只能压抑自己,在沮丧中开始一天的日常生活。这种日子,就是三十岁以后的女人必须经历的炼狱吗?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小宝打电话和我道别。他说已经订好了明天的飞机票。
  我放下电话,失魂落魄地跑到卧室里,从衣柜里拿出他的衣服。我抚摸着它们,感觉有些发潮,就小心翼翼地晾晒在阳光里。
  我决定夜里去找小宝,在他离开这个城市之前。
  那是纯粹的冲动。他要走了,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入夜,我抱着小宝的衣服,把整张脸埋在里面。我闻到了太阳留下的味道,我从小就喜欢闻那种味道。在那种味道里,我的欲望飞升成了一场飓风。我恨不得鸟儿一样飞到小宝的地毯上,抱住他,把他据为己有。我不爱他,但想要他。我不愿他离开这个城市,因为我心中寂寞空落。
  我把衣服装在袋子里,提着出了门,小宝的住处离我家并不远。
  路过一家鲜花店时,我被清水里泡着的一束深紫色的雏菊吸引。我不太明白各种花草代表的意义,只是喜欢那菊的颜色。我买了下来,菊特有的药香使我沉醉。抱着那束花,心情纷乱地穿行于五颜六色的城市之夜,没有人知道我要在夜的掩护之下去做什么。我心中升起一种诡秘的意味,起码在今夜,我是自主的,要去找一个男人。
  我一路上想象着和小宝见面时的情形。我将不再羞怯,也不再躲闪,抛弃所有的虚伪和做作,疯狂地在小宝身上索取。我们的拥抱将会把这束雏菊揉碎,火热的身体将会把散落在地毯上的花瓣弄成一片狼藉。
  来到了小宝的家门口,门缝里散发出的浓重酒气扑面而来。我猜测,小宝正在一个人喝闷酒。
  我的心狂跳着,怯生生地按响门铃。过了好一会儿,小宝才把门开了一条缝,我看不见他的身体,只能看到门缝后的半张脸。
  小宝看见我,表情变得非常尴尬。他并没有为我把门打开,只是勉强对我挤出一个笑容说:“啊,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心头掠过一阵热辣辣的痛楚,说:“你不是说我随时可以来找你吗?”
  “你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现在屋里有朋友,不方便。”
  “是另外的女人吧?”
  小宝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望着门缝后的小宝的半张尴尬的脸,我很快坦然了。小宝是做皮肉生意的,他随时可以把女人叫到家里交易。尽管此时此刻我很想他,但毕竟他正在满足另外的女人。我没有干涉他的权力。
  我今夜设计好的想法显然要落空了。我忽然厌倦了,淡淡地说:“我是来还你衣服的,顺便和你道别。”
  他接过衣服和花束,迟疑着说:“明天我上飞机之前再约你出来好吗?”
  “不用了。现在我们不是道别了吗?”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门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急促饥渴地叫着小宝的名字。那声音像从地狱里冒出来的,让我恐惧和刺痛。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宝的眼睛,盯得他有些惊慌失措。我很快从他的惊慌失措里明白了一切——他和那个男人!
  本能的好奇使我用力推了一下门。不知道是因为我身上已经积聚了极大的力量,还是门后的小宝没有防备,门竟被我轻易推开了。小宝被门撞得趔趄了一下,闪开了。紧接着,我听见小宝低沉而凄惨地叫着我的名字:“紫蝶——紫蝶——”
  当我看见客厅角落地毯上的一幕景象时,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我使劲眨了眨眼睛,证实自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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