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恢复正常了,在强大的母爱下,其他的症状也渐渐退却了。
小姨来玩的时候,说姨父自己下海开公司,公司现在走上正轨,他很忙所以没有一起过来,公司也缺人,问如霜有没有兴趣过去帮忙,爸爸在旁边说:“如霜现在在国家的单位,是学校分配的,年轻人还是先踏踏实实干本职工作比较好。”
小姨吐吐舌头不再继续这话题,在厨房里跟妈妈小声说:“姐夫还是那样古板,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国家的单位一说。”小姨和爸爸似乎天生不对眼,爸爸不接受小姨和姨父的丁克主张,也不赞同姨父放弃现在的单位下海经商,小姨则觉得爸爸老学究,食古不化。
临走的时候,小姨跟他们约好,周一在绵城最大的酒楼,家人一起吃个饭,姨父作东。
现在跟双双已经混得很好,因为常常贿赂好吃的给它,加上这个小主人温柔和气,大主人爱的人,也是双双爱的人。双双与她已经是形影不离。
转眼到周一下午,临出门,妈妈又接到小姨的电话,边讲电话边回头让如霜把小姨让改的一件长裙给送过去,因为明天要穿,省得一会儿一路提着,妈妈说:“一会儿你就跟小姨姨父一起坐车去酒店那边,爸爸妈妈散散步走过去,叫他们不要等了。”她问:“那双双呢,双双也去吗?”双双趴在旁边吐着舌头急切地盼着,小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带去吧,一起带去。”
看她要出门,双双在她脚边蹦跳着想跟过去,她摸摸双双的头说:“你跟爸爸妈妈走过去吧,小姨父的车肯定不让你上的。”双双就不再跳了,乖乖地坐在门口地上,她提着袋子跟双双挥挥手,说声:“一会儿见。”爸爸看到二十三岁的女儿还像孩子一般,不禁摇了摇头。
一出门,就撞上满眼晚霞,眼前的景色是多么熟悉,七年过去了,爸爸妈妈住的小区里没有什么改变,晚霞也没有什么改变。我呢?她问自己。
忽然心里有种期待和预感,说不出来,也抓不住,飘飘忽忽的,就这样走进小姨家的单元,有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蔚如霜。”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回头,呆在那里,身后有一双手围过来抱住她:“如霜,如霜。”是他,是他,正是他,叶悭然。
(十九)
“如霜,我迷路了,我在绵城迷路了。”他像孩子般痴痴地缠在她耳边说道。她忽然就很心痛很心疼。他把她轻轻地转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而她眼里的泪已经摇摇欲坠:“如霜,你说过不会提前离开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倒处找你,我问柳青,她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去了学校,问娟子,娟子也不知道。我等到今天问过你们公司的人才知道你回家了。你这个坏孩子,居然不带手机,你知道吗?我真的怕你会永远离开我。”
泪从她眼眶里跌落出来,胸口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拉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直跑,跑到小区背后的河边才停下来。这一片因为长了深深的草,很少有人来,她终于可以放声出来哭。他则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胸口,她用额头抵住他的胸口,心里盼望,如果可以这一刻就是永远吧。
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却不敢抬头,他松开她,却像第一次那样握住她的双手,他缓缓地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红了脸,低着头,神情恍忽,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了你。”她想他说的大概是找房子那时候,只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为什么感觉好像过了许多年。
“可惜,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了,幸亏我还记得要怎么样找到你。”她抬起头,迟疑地望向他:“公司把我家的地址给你了?”他笑:“当然不会,我本来就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啊。”
她的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在他的身上,他松开她的手,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说:“我给你把手机带过来了,记得以后出门不可以忘了带手机。”她接过手机,看看来电,是小姨的手机号,她把手指放在唇上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摁了联接键后,里面传来妈妈焦急的声音:“霜霜,你跑去了哪里?小姨说没等到你,我们现在都已经在酒店了。”她支吾说:“我马上就过去了。”还好,妈妈没有过多追问,听到她的声音反而平静了,只说:“快点过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挂了电话,她对他说:“我要走了,家里人在等我吃饭。”他却笑了:“好啊,我一起去吧。”她想他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吓得惊慌失措:“不要……”他笑得更灿烂:“我正好想问你爸爸妈妈,愿意不愿意把女儿交给我来照顾。”她更急了:“千万不要。”又怕这样说不足以吓退他,就狠心道:“再说,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这么不尊重人。我,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小唐更适合你,而且她比我要早出现,她更了解你。”
他严肃起来,又握住她的手说:“如霜,你在说谎,你并不擅长说谎,你一说谎就会脸红。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听了小唐的话会这么伤心,会不辞而别呢?”她无语。他不管还是说下去:“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喜欢我,虽然我不肯定你是不是还认识我,可是我知道你爱我。”
认识?这是什么意思,她再一次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脸明显消瘦了,光洁的皮肤晒黑了,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的。
“可能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对我来说却刻骨铭心。”他的口吻出奇地认真和平静,这样的开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如霜,你比任何人都要早,你是最早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七年前,我就在这里遇到你,就在刚才那楼下。”
“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家这里的吗?七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在刚才的楼下,像是上天的安排,让你撞到我的怀里,你红着脸,低着头,像一只长着透明翅膀的天使,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那时候,你的手里好像今天一样,也拿着一只袋子。”
她的头有些晕眩,和睡眠不足的感觉一样,这一段发生的任何事情也不足以和这件事相提并论。
“你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你当然不记得我了,可是我却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只是我没有想到,七年后,还能够再次遇到你,虽然你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在你再次出现前,我就对自己说,如果能够再次见到你,我一定要拉住你,让你好好地记住我,不让你从我身边走开。”
她很艰难地消化着他的每一个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第一个字,也不能确定现在弥漫在心中的是喜悦幸福还是悲伤。河对面晚霞鲜艳的颜色渐渐褪去,耳边有青蛙呱呱的叫声,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带来清新的气息。
(二十)
他轻轻把她拉过来靠近自己,轻轻地小心地把自己的唇覆盖她柔软的唇上,她觉得天眩地转,两只手不自觉抱住了他的背,他也紧紧拥住她,深深地吻下去。
她在心里反复反复地说:记得,我记得,七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虽然没有看到你的脸,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七年了,你那么霸道的住在我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开,也不让别人进来。
吻了很久,以至于分开时,两个人都有点气短。她真的是一直屏住了呼吸。他珍爱地望着她,好像要把她看到心里去一样。她的手滑到他的腰上,她想这个位置真好,刚好搁我的手。
没想到他却说了出来:“我的腰线条不错吧,正好放你的手。”她作势要松手,他忙拉住她说:“不要拿开,我喜欢你放在这里。”她没有说出还记得他的那些话,因为她也记得小唐的话,她不能拦住他,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从小到大,人生都是爸爸妈妈安排好的,甚至高考后填志愿也是爸爸帮忙填的,还有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也是爸爸的安排。
而他的人生,在他自己的手中,能够走到哪里呢?她在此刻幸福又茫然,能够放就再放一会儿吧,她对自己说。
可是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手机再一次响起,她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号码却摁断了,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她急急地对他说:“我真的要走了。家里人会担心的。”他拉住她认真地说:“答应我,你一定会回去,一定。”她迟疑。他又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抱着你,不让你走啦。”
她连忙点头:“答应你,我答应你。”他却深深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要你嫁给我啦。”她一怔的工夫,他又拉她过来,轻轻吻了她的唇。
赶到酒店的时候,爸爸的脸色不太好,妈妈没说什么,只是仔细观察她,她被看得心慌,小姨父不在,倒是小姨说:“来了就好,大家都等你呢。霜霜,干什么去了?”她慌张地说:“哦,碰到从前的同学。”最高兴的是双双,欢跑过来不停地用脑袋蹭她的小腿。
大家没有再追问,张罗上菜,她一直恍恍惚惚的。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身酒气,脸红通通的小姨父推开包间的门走进来,他身边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一进来,小姨父就大声喧哗:“啊,这位就是高天,人家可是博士哪。”
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小姨父,他都会再胖一圈,真是想不通,想当年也称得上是风流书生的姨父,现在也变得这般言语无味。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没有注意到小姨给妈妈递了个眼风,更没有发现高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迟疑了一下。
高天得体地一一与每位打招呼,落座后,妈妈仔细打量眼前的高天,高个儿,有点瘦,戴着无边眼镜,看上去蛮斯文的,心里挺满意,听小姨说高天的爸爸是小姨父的中学老师,高天一直刻苦读书,心无旁骛,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对象,正好霜霜也是一个人,大家知根知底的,不如撮合撮合。看爸爸的眼神也挺柔和的,估计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女儿怎么想。
如霜专心吃菜,偶尔丢一块肉或者青菜给乖乖趴在脚下的双双。从小到大应酬都没有她的事,爸爸常说女孩子读书好就行了,不必抛头露面。可是今天很奇怪,小姨和姨父总是找她说话,姨父还说在等她的时候,把高天带到隔壁去转了一圈,隔壁酒桌上都是市里的头头脑脑,多认识些人将来做事都有用的之类莫明其妙的话。
(二十一)
好容易捱到席散,她一心挂记着叶悭然,不知道他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守在她们回家的路上,突然跳在她父母面前,如果真的这样,一定会把爸爸气出心脏病来的。她偷眼看了一下爸爸妈妈,心想今天迟到的事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过去的。
没想到爸妈的表情很安详甚至是愉快的,她的不解很快就有答案了。走到酒店门口,小姨父说自己的车只能坐下如霜的爸爸妈妈,而且双双也不合适坐车,就让高天送如霜走回去,双双自然也跟着他们。
她当然一下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之余竟意外地看到爸爸对这个安排是默许的。只好听从,反正只是走一段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两个人走得很闷,高天也没有特别挑些明知故问的话题来,倒是让她有了几分好感,听说他是博士生,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相亲呢?大概也是迫于家人的压力吧。越是这样的小城里,人情在生活中越发显得重要。
高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之前见过你。”哦,她很意外,第一次正经去看他的脸,他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清秀,但略显单薄。他侧过头问:“我可以抽烟吗?”她点头。
他拿出烟用打火机点燃,用细长的手指夹住,深深吸了一口,说道:“我和你一样,是被家里人逼来相亲的,你肯定也不喜欢这样认识一个陌生人,对不对?”
正是她的心里话,她小心地听他的下文:“你家里人大概没有告诉你,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去美国了。我爸爸不希望我将来找一个洋媳妇,所以催我在离开前一个月里在家乡找个女孩子结婚,然后带过去。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她心里一惊,的确很离谱。他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说道:“前两天我去芜城会朋友,回来时跟你坐的同一班车。”
听到这句话,她立刻想到那天的失态,不会的,他不会看到的。可是他接下去说的话却让她的希望落空了:“你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你,那么年轻的女孩,却满脸那么深重的悲伤,眼睛空洞洞的,好像随时要支撑不住,我担心你,所以一直观察你,就看到你在最后一排哭。”
她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看他,双双无聊地跑到前面很远,再回过头来等他们。他用手弹弹烟灰说:“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只有爱情能够让你这么痛苦落泪吧。”
她低低抗议道:“不要说下去了。”
他不说话,只是侧过头来看看她。一路无语。直到她家楼下,他很礼貌地说:“不送你上去了,你多保重。我也年轻过,能够理解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美国,如果你不愿意,不必勉强。”这几句话并不是炫耀,可是她听来却很不舒服,冷冷地说:“谢谢高先生的好意,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向往美国的。我的肠胃和眼界有限,更适合留在原地。晚安。”
说完就唤着双双上楼,在她上一层楼时,短信来了:“月亮,我在你家楼下迷路了,下来。叶公子。”从拐角的窗户望出去,她看到高天高瘦的身影走远了,几乎没有思考,就又返身下楼。
刚到一楼,就被叶悭然拉进楼梯的拐角着急地深吻住。双双着急地在一边大叫,她听到三楼爸爸妈妈开门的声音,只好由他拉着再一次跑掉。
(二十二)
他好像对此地很熟悉,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穿梭。她被他暖暖的手拉着,跑得飞快,真的快要飞起来的感觉。他突然停下来,回身拥抱她:“如霜。”他近乎呻吟地叫她的名字。
她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到他的心在胸腔里快速有力地跳动着。还是那句被人重复了千百万遍的傻话,如果时间可以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