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谦永睡去,已经是凌晨一点。嘉夜窝在沙发里,疲倦得要死,却半天无法入眠。
为什么杜谦永会这般狼狈颓废?是和他那个专权的父亲有关吗?那个冷血的杜逸民,又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了吗?这个时候,或许陪在他身边的是桑娜会更好吧。
嘉夜烦恼地想着,终于沉沉睡去,最后留在她脑海里的,是风扬的强颜欢笑,和那么孤独又挺拔的背影……
睡梦中,她感到被人轻柔地抱起,那个怀抱,温暖有力,让人无限眷恋。
当那双温暖的臂膀欲从她身上撤去的时候,她本能地将其抱住!
怔怔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紧紧地搂着杜谦永!
弯下身子的杜谦永,温柔地任她搂着。
";对,对不起!";嘉夜慌忙松开不规矩的手。
杜谦永什么都没说,夜色中,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神秘的夜雾。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嘉夜小心翼翼地问。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还有些头痛,";谢谢你没有送我回家。";
";你怎么会喝这么多酒?";她不知怎么搞的就问了出来。
他没有回答。
";是不是你父亲又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嘉夜一股脑地说着,";他根本不是个好父亲!像他那样的父亲……";
";嘉夜,他是我的父亲。";杜谦永冷漠地打断。
";是啊,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儿子,所以你不是他的傀儡!";
这样的话,说完便后悔了。她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傀儡?像他这样骄傲、优秀的人,她居然这样伤害他的自尊。
";傀儡是吗?";杜谦永浅浅一笑,";也许是吧,但当个傀儡未尝不好啊,至少可以落得轻松。";
如此自嘲的口气让嘉夜吃惊。他,还是有些醉醺醺的吧?
";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伤心。";他梦呓一般。
";也许是不会痛苦,不会伤心,但是也不会快乐啊!";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迷蒙的状态传染,嘉夜发觉连自己说话也糊涂起来。
杜谦永痴痴地望着她,眼眸深如湖水,";嘉夜,我也尝试过,好不容易有样东西想要努力去抓住,为了那一点点的快乐,我也想过要不顾一切。可是,我才刚刚获得一点勇气,它就弃我而去了。";
嘉夜的模样呆呆的,面对杜谦永突然的坦白内心,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吗?";她喃喃地说。那个狠心抛弃他的幸福,是谁呢?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他,是多么残忍,多么遗憾。眼看着他即将不再作茧自缚,眼看他下定决心要挣脱牢笼……
杜谦永紧紧皱着眉毛,困惑地瞅着她,";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没有那个人做得好?";
嘉夜哑然。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但是现在,这个受伤的人只是需要安慰。
";没有的事,在我们大家眼里,你是最出色的。没有人比你更出色。";她努力地,鼓励地笑着。
";…我们大家…眼里?";他愕然地瞪着她,";就算在全世界人眼里我都是最出色的,那又有什么用?在你眼里呢?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傀儡,这才是最重要的啊!";他紧盯着她,一刻都不放过她,眼底涌起汹涌的旋涡。
嘉夜惊愕地看着杜谦永。不敢确定他都说了什么,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有会错意。
";如果你愿意再等一等,如果……愿意稍微相信我……";在飘雪的冬夜和朦胧醉意的掩护下,骄傲的王子卸下了所有武装。
嘉夜难过地凝望着杜谦永,原来,那个抛弃他的人竟是她自己吗?
";对不起,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她竟在不知不觉间伤他伤得这么深。
";奇怪的是我,换了是别人也不会有所察觉吧,";杜谦永疲惫地倾靠在床头,面朝夜空,眼神飘忽,眉头烦恼地拧着,下颌微微扬起,即使是如此迷茫的样子,依旧是让人惊叹地英俊和迷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像小孩子一样低语,";是从看电影的那个时候吗?是从去寻找ROOFBAND的那个时候吗?或者是从湖边听你唱胧月夜的时候?还是……从孤儿院的那个时候……";
我曾经看见少爷亲吻夫人……
蓦地,那个女佣的话又回响在嘉夜耳侧。她忽然隐隐觉得,也许一切的因缘皆是从那首歌开始的,也许冥冥之中,他将她当成了母亲的替身。
";胸口好闷,一点勇气都没有了啊。";杜谦永疲惫地仰头,闭上眼睛,";就像你说的,我毕竟只知道傀儡的活法。";
嘉夜清醒过来,突然气他的自暴自弃,";为什么要这样?你的人生是为你自己而活的!不是为别人啊!";不是为你的父亲,也不是为我啊!
";父亲虽然专制,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
";什么为了你?他根本不配为人父!父亲应该是,应该是……";她哽住。天啊,她有什么权利去批评别人的父亲?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模样。
";嘉夜,不要说了。";杜谦永难过地望了她一眼。
";不行!我一定要说,就算你会觉得我很可悲!虽然我没有父亲,但我也见过别人的父亲,有严肃的,有风趣的,也有和蔼的,但没有一个像你的父亲这样无情。天底下会有哪个父亲如此不顾自己儿子的感受,会有哪个父亲绝情到可以轻易抛弃自己的儿子,连他的名字都不准人提起?!";每次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会狠狠揪痛。
";不要再说了。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杜谦永的样子看起来难受极了,仿佛努力在忍着什么。
";别再替你父亲辩护了!你明明也是不喜欢他的,不是吗?";嘉夜孤注一掷,想要大声喊醒他,";你爱的,应该是你的母亲吧。如果夫人她没有这么早病逝……";谦永和风扬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
第69节:我们可怕的家族
";母亲不是病逝的。";杜谦永的声音不大,但在一片死寂中,却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嘉夜不明就理,心里突然窜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是远。";他睁开眼,目光呆滞如濒死的人,";是他杀了母亲……";麻木不仁的语调,在清冷的黑夜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嘉夜惊恐地睁大眼。
";所以父亲才会抛弃他,不认他。他怪不了别人。虽然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压抑不住了!他本来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埋藏的那些往事,在一次次的自我暗示和潜移默化间,已经快把他压垮,";如果父亲有错,那我们每一个人都有错。你知道吗?";他转过来面向嘉夜,";我们的家族是非常可怕的……";
二十二
明亮安静的夏日午后。
她一个人坐在那架漆黑光洁无比的大钢琴前,侧身抚着那一排黑白分明的琴键。宽敞的琴室里隐约可闻落地窗外微弱的蝉鸣。耀眼的日光经过白色窗帘的过滤,被磨去了刺眼的亮度,变得谦和温暖,她身上的一袭白色的轻纱裙泛出层层光晕。
纤细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轻轻地点一点,但是没有落下去。她怕一不小心惊扰了这宁静的午后,怕打断所爱人的午后美梦。
出神的时候,背后有小心的脚步声,她诧异地回头。
身穿纯白衬衫的美丽少年默默地倚门而立,脸上是静谧的专注。
";永,你没睡午觉吗?";她笑着问,露出孩子气的兔牙,头好奇地偏着,漂亮卷曲的黑色长发自肩头倾泻而下。
少年略微愣了愣,一语不发地走过来。靠近她身旁,手肘支在钢琴上,";弹我最喜欢的曲子吧。";他微笑起来,微笑得美丽又恍惚。
她点点头,手指在琴键上找到那个起音。单音符一个接着一个敲击而出,不是行云流水一般,而是像饱满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浸入水里,激起静静的涟漪。
少年注视着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没有经过任何钢琴和乐器的培训,不懂得最基本的指法,甚至连五线谱也没系统地学过,但她却可以随性地弹出任何一首曾听过的曲目,哪怕第一次弹的时候磕磕碰碰,第二次却可以很流畅地弹出。
虽然是单音符,虽然手法生涩,在他的眼中,却是最好听,最漂亮的。
她敲下最后的音符,放心地舒了口气,仿佛刚刚完成最重要的表演。
";很好听。";
";你喜欢就……";她开心地转过脸来——
声音被轻轻吞食。
风掀开一屏又一屏窗帘,轻舞飞扬,而她只看得见少年身后一片夺目的光亮。
少年青涩的唇轻覆在她冰凉的嘴唇上,温暖如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她怔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都停滞。
这个吻,一掠而过,淡得仿佛不曾有过。
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恍然醒悟过来。
";外国电影里的人好像都喜欢这么干。";他露出恶作剧的本质,咧嘴笑开,";不过,这个,是要惩罚母亲刚才叫错我的名字。";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笑容调皮,又落寞。
";怎么回事?";书房里传来男子压着怒气的声音,";我到台湾去的这些天,你到底带他们干了什么?";
";我只是看他们好像很闷,所以带他们到温泉村放松一下……";回答的女声明显底气不足,与那个气势逼人的问话者相比起来,落差大得离谱。
";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放老师们鸽子?";男子厉声问,";还打算瞒着我带他们玩上一个月?";
";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妥当。应该事前打电话通知你。";女子低下头。
";不存在事前打电话给我的问题,因为你根本就不打算让我知道。";
";可是,他们也是我的儿子,";她抬起头来,虽然质问,语气却是不可思议的小心,";我难道一点做主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做的主就是让他们逃课吗?";他冷淡地用眼角瞥她,";如果他们变得跟你一样不思上进,那真是可悲。";
她噤声。端坐在那里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以后他们的事情你少管。";
";那……我这个母亲算什么呢?";
";没人说你不是他们的母亲。";
";可我一点母亲的权利都没有!";她有点激动地提高了音量。
他的口气露骨地鄙夷,";你有母亲该有的样子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
远一身煞气地站在门口,在他背后,是轻蹙着眉头的永,他似乎没能成功阻止自己弟弟破门而入。还没等杜逸民的怒气爆发,远已经冷冰冰地开口:
";向她道歉。";
沙发上的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个子刚满一米七的少年,眼睛都忘了眨。
";你说什么?";杜逸民的声音更加冰冷恐怖,目光如极冻的射线,";给我滚回去。";
";你不可以这么对她说话。";远却不退反进。
父子两人在书房微黄的灯光中屏息对峙着。
永不安地注视着怒目相对的两人。他看到母亲夹在他们两人之间,苍白着一张脸。
";永,把他带回去。";父亲冷漠地下令。
";他才不会听你的!";远激动地转身面向永,";告诉他,永!你忍耐他已经很久了,他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父亲!";
一下子变成所有目光的焦点,永完全地手足无措。远的目光灼热焦急,父亲的眼神犀利又势在必得,而母亲,眼睛里则满是脆弱与无助。
";说啊,永。";远的两手握成了拳头。
永收回落在母亲身上的视线,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说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远,大人的事,我们不该插手。";
远怔怔地望着他,杜逸民则满意地敛下眼帘。
他走过来,拉上模样呆愣的远,";现在跟我出去,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远执拗地甩开他的手的时候,只听见一声虚软的倒地声。
那道苍白的身影瘫软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单薄得,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医院。
她望着窗外那一片片飘零的树叶,眼神恍惚。
";财团要开董事会,我先走了,你要多休息。";她高大英俊的丈夫,用平板的声音这么说着,优雅地起身。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要死了?";她低头注视自己苍白的手指,喃喃地开口。裹在洁白的床褥里,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掏空的陶瓷娃娃。
杜逸民停下脚步,皱眉扫了她一眼,";不要胡说。我只是告诉他们你的病情。";
";那不等于告诉他们我要死了吗?";她失神地低喃,";他们会很伤心的。";
第70节:垂死挣扎的树叶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而且,";他沉声道,";他们的承受力没你想的那么差。";
他伸手去开门,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竟然是远。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今天不是还要上课吗?";杜逸民厉声问道。
少年扬起下巴,轻蔑地瞟了父亲一眼,举起缠满绷带的手臂,";我上体育课时受伤了,到医院来看伤,顺便来看一下妈妈,有什么不可以吗?";
杜逸民冷冷地盯着儿子,而远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我已经管不了你了。";失望透顶地甩下这句话,杜逸民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无所谓地耸耸肩。
";怎么了?远,你受伤了吗?";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