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轻笑一声,摆摆手说道,“没事。康儿和安儿也是该接受点教训了。”
当家里人都不知道吗?这几日晚上都偷偷爬墙出去玩耍,若不是老爷这几日忙着清点账本,早就揪住他们训斥一顿了。而若不是大管家跟着,知道他们只是去看影子戏,没有惹是生非,她也早就揪住他们打一顿了。
不过……老爷说,是宁儿提醒了他?爬树掏鸟蛋?呵,这宁儿也真是太顽皮了。
当月上柳梢头,皎洁的月色洒在幽深安宁的山里,犹若澄澈透明的水洒在了院子中。
主屋里,还在对弈的一老一少,不知道何时顿住了手。
“森森直干百余寻,高入苍穹不附林。若问天地造化心?风霜血刀霹雳剑。”在这一片静默中,老者,也就是无尘大和尚,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说着。
约莫十一岁左右的小男孩,也就是齐明远抬头看向大和尚。
大和尚目光悠远,看着齐明远,幽深难测,“安谧谷是个好地方啊。”
齐明远看着大和尚,面露笑容,笑容浅淡谦和,拱手做礼,轻声道,“明远谢过大和尚指点。”
大和尚微微点头,就闭上了双眼,齐明远见状,起身,躬身一拜,便轻步离开。
一直坐在一旁观看对弈的魏成也悄然起身,对着闭眼的大和尚,做礼一拜,便跟着齐明远离开,离开之时,魏成看了眼棋盘,神情复杂莫测。
有人说,天做棋盘星做子,棋盘如人,星是心。
魏成看着走到大院里的齐明远的背影,刚刚的棋局里,他看到的,真是一个十一岁少年的心?
魏成送走了齐明远,无尘寺的规矩,没有大和尚的发话,任何人都不能借宿。齐明远和温山便在马车里过夜。
温山本以为,大和尚接见了四皇子,四皇子今晚应该会留宿在无尘寺,却没想,四皇子还得在马车里过夜。
温山看着四皇子齐明远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想出声问问,但又不敢出声,四皇子齐明远虽然寡言少语,年纪虽小,但他不知怎么的,却是不敢放肆轻视。
“温将军。”帘子里头,少年的浅淡平静的声音响起。
温山忙拱手恭敬道,“末将在。”
“明日,在安谧谷里建一茅屋,以后,我就住在安谧谷里。”
温山一愣,住安谧谷?可是,安谧谷那里不是一个坟场吗?!哪怕四皇子现在是不被重视驱逐出宫的皇子,但,住在一个坟场里?合适吗?
温山低声道,“殿下,不如末将在这无尘寺附近建一院子?”
“不,就在安谧谷。”少年的声音依然平静。
温山听了,只好应下,“是!末将遵命!”
少年又慢慢的开口说道,语气缓和,“温将军别担心,住安谧谷是无尘大和尚对我的提点。”
温山怔了怔,随即恭敬拱手做礼,“是!末将明白。”
马车里,少年,也就是齐明远,仰靠着,微微闭上了双眼,神情露出了疲惫,刚刚的棋局他耗费了太多心神,无尘大和尚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和尚,他明明已经有意收敛,下棋之时,每一步都保留了三分,但不知不觉中,他却是被步步紧逼,不知不觉中全神贯注,拼尽了全力。
然后,就被看透了?
“森森直干百余寻,高入苍穹不附林。若问天地造化心?风霜血刀霹雳剑。”
齐明远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淡淡的笑,这是在提醒他是吧?若问天地造化心?风霜血刀霹雳剑……呵,上辈子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人还需要风霜血刀霹雳剑吗?
齐明远微微睁开眼睛,眼睛里幽深难辨,无尘大和尚今晚为何会见他?因为魏成?因为他来到了这青田镇?当年父皇亲临无尘大和尚修行的大悲寺,无尘大和尚都没有出来,甚至拒绝父皇进入大悲寺。如今却是打开寺门,见他了。
传言,无尘大和尚精通天算,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但从刚刚大和尚所说,大和尚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但就算他看出什么又如何?
安谧谷……
这个倒是不错,在安谧谷陪伴他的母妃几年,也算是全了他上辈子的遗憾。
齐明远想罢,就放松心神,闭上眼睛,盘腿打坐。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在安谧谷,他的命途将会有着怎样的改变。
魏成看着齐明远上了马车,便转身进了无尘寺,轻步进了主屋,主屋里大和尚还在盯着棋盘,魏成看了眼棋盘,恭敬躬身做礼,“老师。”
大和尚抬头看向魏成,放下手里转着的棋子,问道,“四皇子在哪歇息?”
“回老师的话,四皇子在寺门外的马车里歇息,明日待容妃棺木抵达,就会去安谧谷。”魏成恭敬回答道。
大和尚微微点头,缓缓开口说道,“魏成,此子不可限量,可惜呀……”
魏成一怔,可惜什么?魏成上前一步,躬身拱手恭敬问道,“请老师指教。”
大和尚默然了一会儿,半晌,却是轻轻叹气道,“此子心思太深太杂了,下手果决绝不手软,宁弃一片,也不认输,魏成,此子将来定是升龙之格,但,只怕此子心思狠绝,将来杀戮过重啊。”
魏成起身作揖,低声道,“老师,学生以为,若帝王格者,心不够狠绝,难成大业。”
大和尚微微点头,又缓缓摇头道,“魏成,此子聪慧在宁儿之上,你有此学生,是你之幸,但,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若只传知,你绰绰有余,但帝王格者,不仅需知,还需智,更需仁,以此子之心志,只怕他会敬你为师,却不会敬你所授。”
魏成专注恭敬的听着,听罢,魏成忍不住苦笑一声,若真是如此,他这个老师有这个学生,是幸,也是不幸啊。而老师虽没有说明白,但其实也是在告诉他,他这个老师只怕不容易做啊。
“生命如此美好。”
发出如斯感慨的,正装模作样的背负着小短手,摇头晃脑的看着池塘里的小金鱼游啊游的。
“宁儿在说什么呢。”语气里带着困惑的甜美声音响起。
林福宁转头,便见自家姐姐林淑薇歪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林福宁一笑,转身,“姐,你来啦?”
林淑薇一大早过来给爹娘和爷爷请安,请安完毕,就和弟弟跟随着娘亲去管事厅。
管事厅听完了事,被娘亲留下来说了些话,一出来,就见自家弟弟林福宁站在小花园的池塘边,也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
“诺,姐姐,这个给你,昨儿个晚上我想把它给你的,可是娘亲要和你说话,不方便。”林福宁边说边递过去一串珠子。
林淑薇眼睛一亮,忙双手接过,笑容甜美,“宁儿,谢谢你。太好了,我再给这珠子编个福运线,就可以送人了。”
林福宁看着林淑薇笑得那么开心,心头也高兴。
“哟,我好像听见有人送了珠子?”突然,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林福宁和林淑薇同时转头,就见他们的两个哥哥,林福康和林福安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两人都有些狼狈。
林福宁看着林福安一拐一拐的走到他们跟前,林福宁心里偷笑,肯定是昨晚被爹罚跪了。
“哎,宁儿,你好偏心,你都给薇儿做了珠子,怎么不给我和大哥一串呢。”林福安看着林淑薇手里的珠子,流口水了。
——无尘大和尚的珠子,那可是一大宝贝!
“有啦,有啦。”林福宁嘿嘿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串珠子,分别递给了一拐一拐走来的林福康和林福安。“大哥,二哥,这是师傅加持过的。姐姐那串是要拿去做礼物的,所以,这串,是给姐姐的。”林福宁笑眯眯的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串紫蓝色的珠子,双手递给了林淑薇。
林淑薇欢喜的接过,一把抱住林福宁,“宁儿你真好!这个我好喜欢,我最喜欢紫色了!”
林福宁呵呵傻笑的挠头,嘛,不就是一个珠子吗?姐姐喜欢,以后他就缠着大师兄多给他和师傅带好看的珠子。
林福宁和他的哥哥姐姐们打闹了一会儿,就上马车,朝大凤山进发了。
马车里,林福宁翻着昨天娘亲给他的账本,娘亲今早发话了,这账本的事情交给他解决,问题是,他该怎么解决呢?
林福宁坐在马车里,合上账本,歪头想着,娘亲这是要训练他呢还是要考验他呢……
“小公子,已经到了安谧谷了。”驾着马车的林忠大管家转头说道。
林福宁习惯性的打开车帘子,趴在马车窗口向外看着。
而此时的安谧谷外,四人抬着棺木正朝安谧谷走来,林福宁一愣,怔愣的原因不是因为一大清早的就有送葬,安谧谷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公共坟场,有人送葬,也不足为奇,单丝,送葬的人好少,而且没有奏乐,没有哭丧,只有一个看上去好像和自家大哥一般大的少年一身素衣,头束白带,走在最前,手里也没有捧着灵牌,只是手持笛子,缓缓的吹奏着不知名的乐调。
好奇怪……
不过,这吹奏的到底是什么乐调?这乐曲里透出的那种悲伤和哀愁,如丝丝细雨滴落人心。
在林福宁好奇的瞅着那小孩的时候,驾着马车的林忠管家急急开口道,“小公子,快关了车窗。您是花娃子!不能随意让人看见!”
林福宁翻了翻白眼,又来了!林福宁心里叹气,拉上车帘子。
林福宁不知道,在他拉上车帘子的时候,那吹笛的少年已经看向了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划过一丝流光。
福宁成长史(8)
林福宁拉上车帘子,无聊的托着下巴,敲着马车里的小桌子,花娃子不能随意让人看见花娃子不能随意让人看见花娃子不能随意让人看见……林福宁好想好想仿效咆哮马啥的大吼一声——劳资是男的!!!
但,不能。QAQ。
娘亲会唠叨会伤心,爹爹会担忧会生气,爷爷会面无表情的关他禁闭,姐姐会以为他生病了会哭,哥哥们会陪着他关禁闭……
林福宁垂头,长长叹气一声,好吧,日子呀还是要过的,花娃子就花娃子!哼!等他十六了,拿到了师傅的庙碟和珠子,他就可以跟哥哥们一样四处云游了!于是,林福宁拿过一边的账本,仔细的看了起来。
外头驾着马车的林忠管家此时正在心里琢磨,那送葬的人看上去好像不是本地人,回去后得跟老爷说一声。
当林福宁坐着马车终于到达了无尘寺,进了主屋,就见自家师傅无尘大和尚坐在蒲团上盯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林福宁眼珠子一转,嗯?大师兄怎么不在了呢?
林福宁心里疑惑着,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躬身做礼,“弟子福宁拜见师傅。”
无尘大和尚抬头看向林福宁,脸色柔和了下来,招手道,“宁儿来了啊。来,过来,看看这棋局。”
“是!”林福宁再次躬身做礼,规规矩矩的坐到了无尘大和尚的跟前,低头看了眼棋盘,额……他虽然也有跟着师傅学棋,但是棋子是副业,他学医才是主业,这会儿问他对棋局的见解?
林福宁抬头看着无尘大和尚,咧嘴傻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挠头,“师傅,我看不出来。”
无尘大和尚慈爱一笑,说道,“宁儿不必担心,你只需说说你看这棋局的感受即可。”
林福宁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那棋盘里,白棋明显更胜一筹,但是,黑棋气势逼人,步步争夺,而且下棋狠辣,舍得用自己的一片弃子来换取一点生机!林福宁摸着自己的下巴,点头道,不知道是不是棋如其人呢?若人也能有这样的脾性,啧啧啧,枭雄啊。
无尘大和尚看着对面的林福宁小胖爪子抓着下巴摇头晃脑的模样,微微一笑。
“师傅,我看这黑棋很厉害。”林福宁抬头看向无尘大和尚,老实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感想,“额……就像战场对敌,师傅,我看这个下棋的人将来肯定会很厉害!”
无尘大和尚笑了笑,不近亦不远矣。无尘大和尚低头慢慢的收拾起棋子,一边慢悠悠的问道,“宁儿,今日起,你大师兄不能教你算术,你暂且把算术放在一边,以后,你每日上午进安谧谷采药,每日采药后,就处理药草。”
林福宁一愣,随即恭敬应下,“是,弟子遵命。”恭敬应下后,林福宁一边帮着无尘大和尚收拾棋子,一边好奇问道,“师傅,大师兄要回去了吗?”
无尘大和尚缓缓摇头,“你大师兄收了个学生,是他的一位故交好友的,所以没有时间教你算术了。”
林福宁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呀。
林福宁回了自己平日里读书写字的东厢房,整理了一下,就背起竹篮子,戴起纱帽,打开寺门,正想前往安谧谷,寺门外就见林忠大管家正在整理马车。
“忠叔!你还没走呀?”林福宁有些奇怪,平日里都是送他来了后,林忠就回府的,待黄昏时分再来接他,怎么今天这么晚了还没走?
林忠转身见林福宁带着纱帽背着竹篮,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忙上前恭敬躬身做礼,问道,“小公子,您这是……?”
林福宁笑道,“师傅要我去安谧谷采药。”
林忠一愣,想起今日送葬,忙急急道,“不行!小公子!今天安谧谷有人送葬,您去的话不太好!”
林福宁无所谓一笑,“没事,我又不是去照月潭,忠叔,您还是快点回家吧,娘亲今儿个还说百花节要到了,很多事情要忙的。”
林忠犹豫着,不确定要不要跟上去,但林福宁已经转身,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林忠只好叹了口气,转身驾着马车回去了,想着还是要跟老爷和夫人提提这事比较好。
林福宁背着竹篮,戴着纱帽山路跑进安谧谷后,就一把摘掉了纱帽,呼出一大口气,哎呀,真好,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
安谧谷如果不是寒食节基本上就不会有人来,哦,当然送葬的人例外,但是,送葬的话,也是都会往照月潭去,只有在照月潭拜祭过,洒下了萨婆提花,才算是真正的安葬在安谧谷。
所以,不怕会被人看见。
于是,林福宁将纱帽丢在了背后的竹篮,往安谧谷的深处走去。
安谧谷,他来过好几次了。对这里算是很熟悉,嗯,从今天开始,他会对这安谧谷越来越熟悉。
天阴沉沉的,乌云在天空沉滞,但安谧谷的小径上,一身着蓝色布衣的小孩,也就是林福宁正小心翼翼的摘起一把药草,放进竹篮里,起身,擦了擦汗,咧嘴一笑,很是满足开心。
师傅曾经说过,安谧谷是老天赏赐下来的大药房。果然,这里处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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