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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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纵横-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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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欠也在俯视他。
    铁手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仿佛有点熟悉,又颇为限制。
    ——但他的心很平静。
    他在水里笑了。
    ——不开口中的那种笑:至少,不至于让自己吞一口恶水的微笑的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死前最后看到的一个人,竟会是自己最新交的一个年轻朋友。
    小欠没有笑。
    他甚至还蹲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望着他。
    他的眼色很冷。
    比水还冷。
    脸色很白。
    比东方那一点荒唐的晓色还苍自。
    眉很剑、人很做、唇闭得很紧。
    他一时似乎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只是冷冷的、谈谈的、静静的蹲下来,平视着他,看着铁手仍露于水面的眼睛。
    乐莫乐兮新相知。
    他是铁手的新知陈心欠。
    在风中、在雨中,在生死关头中,他看着他,像看一场毫不相关的戏。
    ——难道这场交谊最终要演变成:悲莫悲兮生别离?
    水,愈高愈线,终于已淹盖过铁手的一对眼睛。
    他终于已在水底立足不住。
    人一浮,手足一挣,就沉得更快,吞了更多口水。
    这时候的铁手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我快死了。
    ——没想到,我到底仍淹死于水中。
    我死了,我那新交的好友,会不会用他的琴,为我弹上一曲,来悼念我呢?
    想到“古琴”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把古琴——但不是听到琴韵。
    他正似遇溺的所有常人一样,手足挣动,且愈是挣扎,灌入耳鼻口的水就愈多,蓦见一物,便似将浮木一般的抓紧了它,致命不放。
    这就对了。
    他的双手一拿住了那物,小久一动劲,就把他自水中给扯上来了。
    小欠终于还是出了手。
    他并没有为铁手的死而弹一曲。
    他只是伸出了他的琴:
    救了铁手的向。
    哗啦一声,铁手脱离了水,像是一尾鲸色的大鱼。
    小欠在突岩上,双后紧持琴尾运劲,要把铁手扯上岩来。
    这是生死攸关之际。
    却是差一步——一
    ——只差一步,铁手就上岸了。
    暗算却在此时发生了!
    暗器来了!
    暗器发自对岸。
    山那边。
    丛林里。
    十几种暗器,都快、都准、都狠、都要命、都打要害,而且都同时要谋二人之隙害两人的命。
    出手的人,显然一直都在苦苦等待。
    忍耐。
    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忍到了这一刹那。
    这是千载难逢之机:
    铁手未脱险,惊魂未定。
    小欠在救人,无法分心。
    ——经过充分忍耐和等待的出的手,往往都能一击必杀,是以致命。
    因为他们已准备充足,旦已观准时机。
    暗器混在雨中。
    暗算一旦不着,接下来他们还有更狠更辣的追击。
    ——小欠,铁手,自是非死不可!
    除死无他!
    人在世间,通常朋友能予你两种力量:
    一是上扬、升腾、奋发的。
    一是堕落、沉沦、腐化的。
    而今铁手正在下沉。
    小欠则要把他拉拨起来。
    他们却恰遇上了暗算:
    暗器。
    ——遇上暗算的他们,是生还是死,是并存共活,还是同死共亡?
    风狂。
    雨暴。
    洪流急。
    风雨里的暗算。
    生死之所寄。
    一一沉浮的危机。
    假如小欠放了手,就可以接得下这些暗器。
    ——这些暗器虽然可怕,但还不至于是蜀中唐门的第一流好手所发出来的,小欠自度还接得下来。
    这些暗器之所以可怕,是在于发射的人能把握住了时机:
    那就像是一个不算是什么大材的人,却偏偏能担当重任,做成大事,甚至还发了大财——那不是因为他“有才”,而是因为他适逢其会,掌握住时机。
    可是,一个能善自把握稍纵即逝时机的人,这本身岂非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才能了?
    小欠可以接下这些暗器。
    他甚至可以赶去杀了施放这些暗器的人。
    可是他得先放手。
    放下古琴。
    ——可是放下古琴就等于放弃铁手生存的机会。
    洪流势更急。
    水已淹至鳄咀突岩上了:
    水已淹至小欠的脚踝,且不久就要淹上来了。
    他现在只要一放手,铁手就势必为水流冲去。
    他见过铁手的出手,心里有了计较:
    铁手的手虽已揽住了古琴,但一拔未起,再拔势弱,三拔已见艰辛,显然的,铁手在力抵飞瀑之后,又以本身真气为八无先生驱除瘀痰掌伤,已伤了元气,真力也大为打了折扣,不如先前雄长。
    ——要不然,只要两人一藉力,铁手已上得了岸。
    此时此际,他岂放得下手?
    放下琴易,放掉情义却难。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为情为琴,而舍弃自身的性命呀!
    世事如棋。
    世事也甚奇。
    小欠没有放手:
    铁手也没有闪躲。
    他终可藉古琴荡扬之力,审身上了鳄咀岩,与小欠并立。
    风中。
    雨中。
    洪水滔滔滚滚,汹涌不绝。
    暗器,全没打着两人。
    ——因为它们只射了一半,就掉下来了。
    全落入江中了。
    甚至连发暗器的人,也在惨呼中落入江里去。
    小欠和铁手还未得及看见那两个落江的人,除了惧色之外,这两人的脸还是紫色的。
    小欠笑了:“他们着了毒。”
    铁手也笑了:“难怪暗器只发了一半。”
    小欠摇首道:“他们不发放暗器还好,一动手,温八无就觑出他们遭埋伏的位置了。
    铁手会身都湿透了,但眼里尽是温暖之意,“他还是放不下,回来了。”
    小欠冷哼道:“他要是不及时赶来,我可得要放下你了。”
    铁手道:“但你到底还是没有放下。”
    小欠道,“我却没马上手救你——你没看出来吗?”
    铁手:“但你还是救了。”
    小欠:“我有犹豫,也曾考虑。我不像你,你是官方的,好人的、正派的,我是恶人、匪徒、邪派的。我们好处是做什么都可以,没有约束。”
    铁手:“我们却是同一派的。
    小欠:“哪一派?”
    铁手:“自成一派。”
    小欠:“哈!”
    然后又肃起了脸,“你怎会知道我是过来伸手,而不是一脚睬下,让你沉到江底?”
    铁手:“你不会。”
    小欠:“为什么?”
    铁:“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小欠:“你根本还没认识我。”
    铁手:“因为我们是朋友。”
    小欠反问:“你可知道世上哪一种人最容易出卖朋友?”
    铁手一怔。
    小欠自行作答:“朋友。——只有朋友,才最方便、容易、理所当然的出卖他的朋友。要不是朋友,就没有“出卖”这两个字了。”
    铁手:“‘出卖’这两个字,是太重了些。人各为其利,各取所需,有时也情非得已。”
    小欠:“你怎知道我不会出卖你?要知道;所有出卖朋友的人,都一定有具共同的特征——要不,你也不会信任他,也不会待他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铁手:“什么特征。”
    小欠:“出卖者,非常真诚——甚至还让你觉得他忠厚老实。”
    铁手笑了:“你至少不算忠厚。”
    小欠哼道:“我?我刻薄。”
    铁手笑道:“你也不够老实。”
    小欠也忍不住笑了:“我老实”瞎了眼的人也不会这样说。”
    铁手依然含笑道:“所以你不是个出卖朋友的朋友——你当不来,也没资格当。”
    小欠终于笑了。
    在风中、在雨里,他笑得既无奈又欢快:“遏上你这种朋友,可真没办法。”
    铁手笑着追问了一句:“那我们仍是朋友了?对不对?”
    小欠眼里又发出了锐气:——剑气。“岂只朋友,而已!”他斩冰断石的说:“我们是好朋友!”
    他吐出了这几个字,有力,如刀。
    这时候,一人正走了过来。
    本来,以这人的轻功,从对峰丛林过来,不需花多少时间,但因这时江水已淹得平地下复见,他要赶过这一处山下的鳄鱼岩来,便得要花多功夫,多费周章。
    不过,他也只绕走了一半,雨势已经止了,只下着蒙蒙雨,但他到头来还是为那条洪洪发发、横扫千军的洪流所阻,他看看水,望望江,提起袍,看看那继续高涨的水线,陡然又咳嗽了起来。
    隔了江犹听到他的咳声,像一只夜枭在学狗叫。
    铁手听了就皱起眉,“他的伤没好。”
    小欠道;“一线王打下的,哪有说好便好的!”
    铁手道,“他伤未愈,不能受寒——就不要涉水过江来了。”
    小欠说:“我看他也不见得要过江。”
    就在这时,在对岸的温丝卷,突然作了一个手势。
    他举起了一只手。
    手握成拳。
    拳向着天。
    小欠看了,也高举一只手臂,向着苍穹。
    铁手不明:“这是什么意思?”
    小欠道:“手势。”
    铁手仍不明白:“什么手势?”
    “没意思。”小欠淡淡的道:“如果你能意会,就有意思,若不能,就一点意思也没。”
    铁手听了,就沉默了下来,只见水流湍急,水面怒翻自沫,浮柴、杂物,有的比房子还大,有的堆积成一座小丘似的,随着急流夸啦啦天下无敌似的送涌了下来。
    本来是小溪,却因人为机遇,突然成了穷凶极恶、翻腾至甚的大江大河,横扫天下、席卷大地的奔流着,既高速欢畅,也不可一世。
    只见八无先生居然在对岸扒开了档头,对着这洪流上升起的白泡子,就射了一道水线。
    铁手看到对岸人日间弧起一道水箭,一时还没意会过来,意会过来的时候,着实比遭了暗算还吃了一惊。
    没料小欠见了,也扒开裤裆,解下裤子,嗖地对江撒了一泡热尿。
    却见一老一少,对江撒尿,竟互得其乐。
    八无先生撤完了尿,打了一个寒噤,笑道:“痛快!”
    只听小欠也束起了裤子,高兴满足的晔了一口:“这江没把咱们给淹死,就敬它吃一口咱们的黄汤!”
    温八无隔岸大喊:“这儿下游还有人家、只怕要给这水势波及,决这堤坝的真不是人!”
    铁手向他高呼:“谢谢。”
    八无先生只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指了指大江水势,再指了指下游,向两人数声喊。
    “我这儿就不过来了。我到下边看人救人去,然后我就找个立足地方,再开家食店酒铺去。”
    铁手这回也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这处的山上,直着嗓子叫道:
    “我要上抱石寺去,那儿起了火。”
    然后他对身畔的小欠说,“我可心拜你一件事吗?”
    小欠冷笑道:“你们都各有要务在身,就要我这当小伙计的守着这口发了疯的大江吗!”
    铁手委婉地道:“然则这十几个受惊的老百姓宜有人守着,而你跟他们确比我熟络。”
    小欠嘿声道:“而且要过去处理抱石寺那一场火劫,你跟主持熟,又在官商上镇得住场面,总比我去的好。”
    铁手苦笑道:‘何况,杀手集团冲着的是我,却制造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小欠提醒道:“不过,龙姑娘与我可不熟。”
    铁手笑了:“这小龙女可一早就说你是掩不了傲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小欠倒觉脸上一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铁手趁这时便敲钉转脚,“反正,我绕过这江,入了‘大山角’,再上‘大角山’,要上得了抱石寺看个究竟,就再赶回来这‘不文山’与兄弟你再会一道。这儿交给兄弟你,我没啥不放心的。”
    这时候,对崖那头的火势,可能为雨势所遏,已消减了,也可能是因天色破晓之敌,天那头逐闪放亮,火光自然就没那么怵目了。但还是有深烟滚滚冒出,像是谁点着了烽火台告急,等候着请侯发兵来援一般。
    小欠看了就一耸肩,一摆手,“我无所谓。我就先守着这儿,你且放心吧,除非是遇上敢叫日月翻新夭的人物来,否则,我总会守在这儿等你回来再说。”
    他知道铁手最放下下是龙舌兰。
    然面龙舌兰仍在昏迷中,他总不能带他一道去涉险。
    小欠只好答允了,他也要帮乡民安顿个可落脚处,才放心丢得下这烂摊子。
    铁手听了就很高兴,把怀里的两贴药交予小欠。
    小欠推口了一帖,道:“你留着一帖,反正,你很快便回来的。”
    铁手笑道,“便是。”
    隔岸的八无先生却不明白他们交谈什么,但他要急着赶在水势前去下游去营救人,便大叫道:“我得走了,赶山下救人去!”
    说着,又举起了一只拳头。
    向天。
    天色刚破晓。
    亮得昏昏眩眩的,带点荒唐的混沌着。
    小欠也举起一只手。
    也一样拳眼向天。
    他向对峰的人士叫道:“我守这儿.”
    没料,还有一只手也握着拳举向了天。
    那是铁手的手。
    铁手发声喊道:
    “我丢山上救人!”
    三个人,各在峰边、风中、雨里,各举起了一只手。
    各以一只拳头举在空中。
    大河哗然。
    晓色仍昧。
    他们各有责任在身,得赶山上、山日、山下各奔前前程,但又互敬互重,互为支援。
    这是三个性情、身世、背景都完全不同的人。
    但却隔着汹涌的洪水,作了同一个手势。
    这之后,温八无拧身往水流下游掠去。
    铁手向小欠咯一颔首,也折身翻山越岭,绕道高地扑向遭祝融之灾的抱石寺。
    只留下小欠守在这高涨怒涌的一文溪畔,不文山下。
    别过两人,铁手全力赶赴大角山的“抱石寺”。
    他不能往山下的路走。
    因为平地上的走道已遭洪流卷噬。
    他往高处赶程,绕山腰走,是以,直到大角山时,已多走了三倍的路。
    但他还是在天亮以前赶到那儿。
    由于是绕山而行,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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