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里的百姓们平日油灯,草灯用的也少,到了夜里也没有什么去处和娱乐。
不像中原,夜色初上,正是花丛柳巷开放的好时间,处处红灯高挂,洛水河,秦淮河,哪里没有文人才子和传世佳丽之间的韵事,这也许就是北方四国一直觊觎窥藐中原大地的根本原因。
和南朝比起来,这里的百姓简直过的就是苦寒的日子,气候寒冻不说,土地贫瘠,没有什么富饶物产,更提不上千姿百态的文化韵味,他们的一生……也许就是这么碌碌而为罢了,白天放牧赶羊,夜里在矮房子内摸黑而眠,那些有幸见识到南朝江山的人,才会对那里的繁花绿叶有着如此的神往。
这股子神往渐渐转化为妄图占为己有的奢…欲和贪念,百年前南朝立国,就一直纠缠于北方边牧民族的入侵,大军和将领们换了一代又一代,可以暂且打退贼人的铁骑,也可以在谈判桌上许以甜头好处,让他们得益而归,却不能将这些贪念完全泯灭掉。
杨宗志和许冲等人看到眼前荒凉的此情此景,顿时明白了为何这几个国家,这几个民族,会那么钟情于去南朝烧杀抢掠了,他们的日子……的确过的太苦了,这里是凤凰城,北方四国的政治军事中心,情形便是这样,那么其他的地方,大宛城,契丹和室韦大营,比起这里不是更差?
随着博祖裔,沿着城中的塞观夜河漫步走到城北,眼前黑漆漆的矗立了一座大山,夜里风高怒号,没有火把引路的话,实在是什么都看不见,杨宗志猜测这里便是他曾经来过一回的呼伦山。
一年前,他和赛凤躲在傅多坡隐居的小房内,被木罗科率人带走,那天晚上城中爆发一场大战,战火随处可见,因此倒还能看得清一些,依稀是在沿途见到了几座宏伟的宫殿,不过其时杨宗志心有旁骛,也没有多加留意,这时候四顾去看,只能就着星月亮色,看到眼前高高的绝壁,那些宫殿……却是陡然消失了。
原以为还要沿着山崖峭壁向内走,前方引路的博祖裔忽然站住脚步,对着头顶大呼小叫了一声,周遭黑暗,杨宗志和许冲,朱晃,忽日列四人心头微微震惊,这里太暗了,而且甚为荒凉,就连个巡城的营房兵都没有,耳中只能听到呼呼的凄厉风声,其余的声音却是一点都没有。
他们四个人入城后深入腹地,渐渐也觉得处境有些不妙,万一人家心怀歹念的话,这里正是杀人的好去处,说不得早上白老大和突厥百姓起了冲突,引发人家恼羞成怒,也不去管什么不斩来使的律例。
许冲下意识的伸手到腰后去摸刀,右手尖按了个空,临来前只以为是欢好赴宴,大醉一场罢了,哪里想到要去带刀,况且跟着杨宗志久了,对他笃信十足,心里面渐渐也放下了警惕,许冲赶紧朝杨宗志迈近一步,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大人……这个……”
耳中只听到空谷回音,博祖裔对头上喊了一句什么,是不是“人已带到,速速下来捉住他们。”杨宗志四个人都听不明白,杨宗志却知道他们这时候是定然不会动手的,博祖裔的背后人一直没有露面,那人派使节去洛都求和,目的绝不仅仅是让洛都随便派个人过来,继而一刀杀掉泄恨而已。
当下他凝立不动,许冲见杨宗志脸上毫无慌乱,心头不禁也镇定了些,仰头向上观望,见到博祖裔话音落下,头顶冉冉升起几片光亮,初时小小的,如同萤火米粒,到了后来,那些光亮越发的多,多的好像仲夏夜的稻谷田上空,数之不尽的璀璨萤火虫,任凭怒吼的风声也吹不散它们。
“咦……”许冲看得目瞪口呆,此时季节,哪里会有什么萤火虫,而且这里地处漠北,荒山和沙漠倒是很多的,稻田却是极为少见,辽定平原那边尚还有一些田地,过了莴恰河后,由于和南朝边境离得远,风土和习性便是如假包换的游牧。
现下别说是许冲,便是杨宗志也浑然摸不着头脑,他皱着眉头向上仰望,见到光亮越来越多,多如银河璀璨,便是天庭的星光,恐怕也就是这么多数量,那些光亮逐渐汇聚围拢,有一些在半空中燃烧掉了,其余更多的却是飘了高去,接着目前灯火一盛,猛然现出一座城堡。
城堡乃是用黝黑的石块砌成,又高又笔直,如同巨人一般立在面前,杨宗志用力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这才发现面前根本不是什么呼伦山,而是一座不亚于逻些城金顶“布达拉宫”的宫殿,处处透着奢华和金碧辉煌。
宫殿的门檐布着琉璃瓦,气宇辉煌,大门口站着一排赫赫威风的将官,手持兵器铁刃,刹那间……门口洞开,走出了几十个如博祖裔一样衣着华丽的男子,许冲和忽日列等人在背后争论,“咦……你看头顶这排天灯,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是气死风灯啊,是你们南朝祖先的玩意。”
“还是不对啊,气死风灯我自然见多了,这分明是孔明灯呀,不然怎么会升起来,忽老弟,你不是南朝人,不识得这东西,也怪不得你。”
博祖裔哈哈一笑,回头道:“杨大人,这些都是我们突厥贵族的小玩意,模仿的是……是南朝望月城内的灯饭,只不过数量作的多一些罢了,博得众位一笑。”
博祖裔说这话,杨宗志等人脸色微微一变,他们倒还记得……望月城便是在此次大战中毁于一旦的,虽然望月城是被将官候武埋下炸药毁掉,但是固摄若不攻城的话,又岂会有这些由头。
转眼见到博祖裔一脸得意,似乎更加有些邀功的意味,却不明白他无心一语,实在戳到了杨宗志等人心头的痛处上,杨宗志嘿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许冲却是恼怒的撇了撇嘴,倒是想要争辩几句,不过宫门的那些人即将迎上面前,他倒是一时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垂下了头。
博祖裔一一给他们作了引见,那些贵族中,有的是当今突厥的罗成,也就是南朝的宰相之流,还有的……却是世袭的贵人,看他们的穿戴打扮,可一点也不像突厥人,反而更像南朝大官员,衣着奢华,布料……或许都是从苏杭宁安府叫人运送过来的上等绸缎,跟他们比起来,杨宗志等人倒显得简陋多了。
而且他们的南朝话说的字正腔圆,说什么“贵客莅临,不胜荣幸之至……”更好像是南朝的读书人那样文绉绉,杨宗志等人的心底便愈发的别扭,这是他头一回近距离的接触这个异类民族,原以为他们都是木罗科,固摄那样的虎狼人物,却没想到见识了截然相反的一面,看这些高官大臣们,穿戴学习南人,就连说话也礼仪也学习中原,偏偏他们的长相却又突兀,让人实在忍不住想吐。
杨宗志四人嘿嘿干笑着盘桓了几句,博祖裔便领着他们入殿而去,原来这里便是突厥的王庭了,在杨宗志的印象中,以为王庭不过就是个点兵,召集群臣商议的大帐罢了,却没想到真的是有一座类似于洛都皇宫的所在,看看这地面上铺设的青石砖,假山石亭,游鱼观鸟应有尽有,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回到洛都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一处奢华的宫殿内坐下,两边对立而坐,头顶正中央的主位虚设,博祖裔叫人唤上了漠北特有的美酒好菜,一众群臣陪着开怀畅饮。
杨宗志心想:“他们突厥开朝立国不过百余年不到,怎么能修出如此浩大繁杂的城墙和宫殿,看这宫殿的一物摆设,俱都模仿的南朝所有,难道这些人真的如此钟爱南朝江山文明?”
方才入殿前,博祖裔等人或许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所以灭掉了所有的灯光,然后领着他们站在宫殿城墙下,忽然放出数不尽的彩灯,便是想要看看他们吃惊得合不拢嘴的模样,谁能想到……突厥凤凰城内的王庭,居然是这么一幅样子,其奢华的程度不亚于天下任何地方,甚至连南朝的许多城镇也比不过。
席间众人频频劝酒,杨宗志这才认识到其中一些人的身份来历,他们许多是附近部落的首领,也有一些武将偏将,酒喝了小半个时辰,却是正事不提,仿佛只是为了欢聚一场,杨宗志等人也将疑问按捺在心底里,自然不愿说破。
一两个月前,这两个国家,数个民族还在北郡大肆混战,互相死伤无数兵将,一两个月后,他们却又能坐在一道把酒言欢,席间哈哈大笑不绝于耳,杨宗志在他们脸上看不出有几分是强撑的惺惺作态,有几分是真心实意,但是他们自己可不敢放松大意的,倘若一句话说的不对了,也许马上就会掀开酒桌闹起来的。
再过一会,杨宗志已被人劝着喝了十数杯美酒,漠北的酒水又苦又辣,呛得他眼泪直冒,殿门外忽然有人传声大叫道:“殿下到……”
宫殿里燃了青铜灯盏,方才还喧闹无比的群臣们听到这个嗓音,顿时宁息了下来,互相左右尴尬的对望,身边只剩下灯盏内的烛火微微颤动,杨宗志用余角撇着头顶空空的主位,心知今夜主事之人没来,前面都只是开场白罢了。
过了一会,殿门外威武的走进一排带刀的披风壮汉,当先的那人推开头顶的披风,露出一头赤红色的弯曲长发,却正是扎西哈多,杨宗志等人下意识站起身,看着扎西哈多大咧咧的走到主位边,也不坐下,而是回过身来,将黑披风随手丢到背后高高的椅背上挂住,双眼精光四射的望着下面的酒桌,怒哼了一声。
杨宗志凑眼看上去,正好对上扎西哈多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又互相转了开去,“哼……”扎西哈多又哼一声,解开了身上的围腰,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金刀。
“殿下……”博祖裔毕恭毕敬的施了个礼,想要站出来说话,扎西哈多抢着道:“哼……大王子尸骨未寒,尔等便在他过去的宝殿内饮酒作乐,究竟成何体统,我们四国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
博祖裔嘿嘿尴尬一笑,许冲却是按捺不住便要跳出来,扎西哈多当面这么闹,叫他们使臣的颜面往哪里搁,虽然他骂得是四国群臣,但是南朝的使节也在当场,他们有什么话,便该自己私下吵去。
况且他言辞中不断提起固摄死在北郡的事情,揭开双方心目中的伤疤,破坏了方才精心维持的气氛,真是好生无礼。许冲叫道:“殿下,大王子的确死在我们南朝境内,但是那一战,我们也死伤无数,我的兄弟朋友也是尸骨未寒,现在既然是和谈时期,那些往事……便不提也罢,否则大家颜面都不好过。”
扎西哈多回过头来,轻蔑的盯着许冲道:“你是姓许的是吧,我听说你们洛都龙武卫统共有十几名将领留在北郡,最后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几个,你是什么身份,有何资格在本王面前说大话。”
他仰天哈哈一笑,嗓音震动房梁的屋瓦,垂头阴测测的道:“既然不提过去,那便说说现在吧,本王听人说,你们刚刚抵达凤凰城,便打死打伤了我们无数的子民,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双方和谈,岂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何来诚意。”
“你……”许冲被激得心头一怒,扎西哈多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旦提起这事,许冲便想到无数手下士兵被突厥人围攻的场面,他的面色瞬时涨得通红,扎西哈多笑道:“我什么,本王良言相劝,你们还是乖乖的滚出四国境内,否则引发了民心变动,以后发生什么事,本王也不敢保证。”他话音一落,随着他一道来的侍卫们登时抽出军刀,侧立在殿门口。
方才热闹的场面变得紧张起来,博祖裔慌忙大叫道:“殿下……请三思而行,我们这么作,也是奉命而为,可一点也没有对大王子的不恭不敬。”
杨宗志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心想:“这扎西哈多变脸还真的是快!”杨宗志初来的时候,扎西哈多曾经偷偷摸摸的找到大营内,陪他一道喝酒,言辞中透着亲近和欢喜之意,没料到刚刚过了一天,扎西哈多便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处处锋芒毕露的咄咄逼人,好像不将他们赶尽杀绝而誓不罢休。
听到扎西哈多说起让他们滚回去,联系到早晨在塞夜河岸听见当地百姓们的怒吼声,杨宗志心头一动,暗忖:“莫非那一幕……也是扎西哈多的授意安排?”否则一般的百姓即便是再过彪勇悍不畏死,也不会和一支数万人的敌国军队起冲突。
扎西哈多安排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呢,回忆起昨日和谈那会,他口中咄咄逼人,开出了让人无法忍受的条件,叫南朝割地,赔偿,并且杨宗志还要立誓终生不可踏足漠北,他作这一切的所有结果,似乎都是要让杨宗志等人败兴而归,他的目的也是要赶杨宗志走才对。
想到这里,杨宗志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扎西哈多第一天夜里找到大营时,尚且还开口让杨宗志帮忙,虽然他话还没说出口,意思已经很分明了,而且杨宗志也并未矢口拒绝掉他,为何他又变主意了呢。
想想昨夜秀儿所说,扎西哈多在国内,要面对的是以萧太后为首的旧势力,他出声让自己帮忙,多半是要一起对付萧太后吧,或者为他造势,以便能够大权独揽。
为何他又不愿意这样作了呢,他把杨宗志看做毕生敬重的对手,也是生死敌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也没有多么厉害的冲突,杨宗志对萧太后不了解,www^。cnd1wx^。 甚至连名字都听到极少,扎西哈多在顾虑什么呢。
杨宗志的心底里满是疑问,也不去管许冲,任由他这般去冲闹,许冲的嗓门本来就大,怒气翻上来了,也不管朝堂礼仪,邦交关系了,登时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敢说,诺大的宫殿内,便只听到许冲尖细的嗓音在耳边环绕回荡。
看到许冲气急败坏的样子,扎西哈多反而不急,而是抿着嘴,微笑着的任由许冲怒骂,阴鹜的眼界四处瞥一瞥,似乎在告诉其他人,“你们看到了吧,南朝人也是这样粗野的模样。”眼角更是透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本官说你呢,你他***贼笑个什么劲!”这时候就连朱晃也有些听不下去了,伸手拉了许冲一把,许冲转过头来,茫然问道:“怎么,本官骂得不对?”
殿外适时的响起一个传唤将他打断:“天娄大汗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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