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入云不解,忙问道:“哦,有这般事,这是为何?”
“还是不因为见你这几日本事大了,她不乐意,所以回扇子里生闷气去了!”小雅答道。再又听她慎恼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你这人又小气,又心胸狭窄,就这么一点本事平日里一丝也不在人前施展。如今你忽地一抖落,我姐妹二人知敌不过你,都怕了你了!艳娘是气不过,所以才不见你!”
张入云不料还有这般缘帮,当下又笑道:“正如你所言,只这么一点本事,我虽脸皮老厚,但也明白人贵在自知的道理,是以越发不敢在人前卖弄了,你姐妹二人只怕是错怪我了!”
小雅显是对张入云作此回答甚不满意,只冷笑道:“由你说去!谁耐烦和你无事斗口,只是难得你今天会说话了!怎样?有没有胆量上来?”说话间小雅秀眉轻挑,嘴角满是嘲讽逗弄之意。
张入云一见,摇头轻笑,两袖拂动,身影已是冲天而起,如盘云也似直落在小雅身旁。果是树上视野开旷,眼界为之一宽。一时下但觉清风徐徐,身旁佳人白衣胜雪,如此情景好似生平也曾经历过,只是时日长久的恍若隔世,斗然间张入云沉吟不已,只闭着口垂望苍天星月。
小雅见他脸上神色如浮云变幻,知他心头翻滚,却假意道:“哎哟哟!只一上了树,近了我身,反倒不知所措,不敢说话了不成?”
张入云闻声轻笑,当下低了头与她目光相视,凝望她许久,如此反把小雅看了个心惊肉跳,倒不是张入云目光轻挑,而是对方目光深湛,好似能看透自己心底秘密一般。心慌之下忙啐声道:“你这人怎这般不知脸面,当真到了夜静无人处时便变了性,成了色中恶鬼不成?”
张入云笑道:“美人娱目,此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平日你不时疯颠,难道你今夜反倒怕被人看不成?呵呵,只是……。”话说到一半,张入云又换了脸色道,端色柔声道:“只是你与艳娘不同,这一年来,你精神气色改变不少,这玉泉山上你住的倒很是自在!照这般下去,再过几年淘制,你一身阴煞气许得洗脱。到时或可转劫重生,再历人生!”
小雅被张入云说出自己这一年来变化,心下很是不好意思,再又听到张入云许她转世,先得眼中一亮,但随之却又黯淡无光。过了半晌方驻了色冷声道:“所以才说你这人心胸狭窄,虽是万事不由心的样子,却又事事心底有数。唉!我看以你这般心境的修行,纵是下了苦力,成道之日恐还是远的很呢!”
张入云被她一语说动,心底一触,不由涩声道:“谁说不是呢!你这般话,当年也有人和我说过,只是我却也有不得不修行的理由,这般下去只得勉为其难,总要试一试再说!”
小雅闻他语音虽然坚涩但口气却又坚持,知张入云心意坚定,只回道:“由你,你只管穷自瞎折腾吧!只别连累我就成!”说完玉臂轻舒,懒洋洋地倒卧在树枝上遥望漫天星辰,再不理张入云。而张入云也为心事所感,叹息之下只目注四野幽深处一味的默默不语。
二人驻立在树冠上,只为微风拂动,星光抛漏,却是好生受用,虽只相处一刻,却好似多年老友一般,一时两人都觉不可思议,但又知道这确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也许只因为二人皆是满腹心事的缘故吧!
“小雅!”
“什么事?”
“要是你不愿意转劫为人的话,待你以后精魂凝聚,二云观与百花谷两处由你挑选,只管安心居住就是!”
“…………,谢谢!”
第二日,张入云便与兄长与众弟子们辞行,因是五位弟子皆未离观,便是阿蛮也在其列,张入云见连她也来了,心中倒有些安慰。当下却又避了人与浮云子道:“阿蛮日后修行还望兄长加意照拂,只是她近来功行进步甚快,兄长日后有暇只请教授其识书知礼好了。至于每日里增添其负累却不用再相加了!这孩子到底年幼,又是长身体之际,如此负累,反碍其骨骼增长,且这般只用些粗蠢的法子苦炼也与上乘心法不类。我又不在旁指点,如此反倒易走冤枉路。至于她腿脚,待我日后行走,但能能将万年断续取到手才好!”
浮云子知张入云为了三娘子一句话,便已着意上心,想着他这般多的俗务,却还要为这孩子奔忙,不由解慰他道:“你也不用将那丑狐狸的一句话放在心上,这万年断续几是上代仙祖们的神药,当今世上能留存的已是极少极少,且此丹药都是起死回生仙道一流的宝物,人家纵是有,也定不会轻舍,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
张入云闻言轻笑道:“小弟只尽人事罢了!确如兄长所说这一趟,事由只怕甚多,但能尽心处且尽心吧!”
浮云子见兄弟丝毫不嫌烦难,只得轻叹一声道:“唉!我看你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只望你这二年多奔波些,待日后却能落个清静吧!”说话间,已从怀中取出一筒卷轴镇重交与张入云道:“此时我与玉柔连日来赶制的《内景元宗》精要,其上多有注释我师徒二人这一年多来各自领悟,我知你与这些法术上多有些不灵便,但内里吐纲吞息的功夫却不要耽搁下。”
张入云接在手里,但见那轴卷只见不过七八寸长短,极易携带,抽动开来,其上满纸娟秀的蝇头小字。知这是兄长师徒二人一番苦心,不由深揖一礼,便是道人身旁的女弟子,也是盈盈作礼。祝玉柔见师叔与自己答礼,心上惊慌,赶忙伏地回礼,众女弟子见大师姐施礼,赶忙也跟着伏身,唯阿蛮不知人间礼数,徒然立在一旁,瞪着眼,只以怪异的目光看着众人。
当下里众弟子一直远送张入云至玉泉山下,浮云子与祝玉柔位尊,一时上又相送了一二里,临行前,老道人终是没忍住,只在张入云耳边秘语道:“兄弟一路上诸事小心,便是你这身上所藏的桃花二女,也许小心提防,不瞒兄弟,连日来我细心观察,我看那小雅还好,只是艳娘这几日却是有些变化,你一路上可要多有些计较才成。”
张入云知自己这位兄长年来功力精深,又是与自己修行不同,见底不容小视,当下诺诺受教,再又深揖一礼,转身即走。他此一时功力大造,几可比当日天鹞子一般的陆地神行本领。师徒二人但见眼前灰影流动,转瞬间已是只剩下一点星光逍失于天地。
张入云自辞的浮云子师徒二人,反又至鄂州城内一游,原来他与前日一啸,却又想起久为将江海石老人所授的琴艺拾起。此番自己又得多日一人独身赶路,若有一琴相伴,倒好扫旅途寂寞。
入得城中后张入云找到一间琴铺,他对胡琴也只是粗知其中深浅而已,万般皆不明白个仔细,却只知道定要一柄罗汉竹制就的胡琴,并不晓得这般琴难得。幸是那店家认出他是祝家府上贵宾,当下不敢怠慢,虽是匆忙些倒终是找到一把。张入云自从致远镖局周家辞行,所赐的金银多未用完,倒不在乎些银两,一时取善价将店老板打发了,倒让琴店老板以为他到底是祝府上宾,出手气度究竟是与常人不一样。
当下张入云一意赶路,只不过两三日功夫即已到的师父傅金风的遗冢前,但见其师墓冢已然修缮一新,只是左近却又不见师叔申美奴的下落。张入云只以为师叔恐嫌此地世俗气过重,会在近地择址隐居,不料师傅过去留得一两件小屋内却满是近来有人动用过的痕迹,且还收整完好,显见申美奴师徒二人临走时也是有所准备,不见匆忙之意。
为此上张入云虽觉有些蹊跷,但还是安生留在傅金风坟前住了六七日以相候她二人回转。未想却终是未见师叔归来,他这一路上尚有许多事要办,不能再此旧歇,不得已只得再住一晚,便留得书信简要提及自己行踪,于第二日在其师坟前又得一番礼敬便飘身而去。
张入云此一番出游原本有意至洞庭白沙帮一行,因其中颜九利与何劲举多年未见,十五弟南宫璞此番将玉屏与珠珠二女数千里的管带,至今还未当面言谢,心上很有些不安,是以决意盘转路程,直往洞庭湖东南白沙帮驻地赶去。
张入云脚程迅速,日出举步,只过午便得到了洞庭湖东南一角,长途奔波之下略有些口干舌燥,正巧路遇一座村落,便止了步,先至村中讨一杯酒吃,再顺便向店家问路。
不想那村子倒是甚大,单人口怕有一百来户,几可算是一座小镇,诸物倒是丰润,村中青石铺就的小路旁店铺甚多,便是酒馆竟也有两家。张入云本欲在村北首较大的一家店中落坐,未想行的近前却发现店中酒肉香气四溢,人声暄哗,不免有些嫌那店里吵闹,便多移了两步进了村南小酒肆中。
当张入云一入得酒店内,便先听得店旁马棚里传来骏马的嘶鸣,其声宏亮之极,竟惹得张入云也是为之侧耳。眼角扫处,就见棚中竟有一匹浑身如披锦缎的乌难马倨立于棚中,一遇的张入云神光相对,竟不避让,且隐隐还有些争胜之意。
张入云于三年前也曾见过沈、叶诸女跨下宝驹,也算是有些经历的,眼前这匹高头大马虽不一定就比银螭赤虎神骏,但这马一身如流水般滚动的黑色毛发不见一丝杂色,又于马棚内如恶兽一般巡走,其气势却比得赤虎等神驹猛恶的多,一时心上也是生了些异动,倒是想早些看见这马儿的主人是怎生气派。
果然待张入云行至酒店中后,只见一位身形魁伟的汉子正倨在酒店当中的吃酒,说他是个汉子却又有些不称,只为那人身形虽巨,但生的面如敷粉,瞧年纪还只少年模样,竟比张入云还要年轻上好几岁。只是那少年又得猿背蜂腰,一身上下筋肉虬结,便是塞外漠北的汉子也不定有其威势,却又哪有一些少年的稚嫩气。
那少年本只在店中取一火炉,其上用一面银网铺就,正在熏烤了鲜肉大嚼,待张入云一踏入室内,便是不由举头与其对视。只一触之下,二人都是心神一晃,眼光有些倦怠,当下两人都是心惊不已,只为这般惊动都是自己长久以来未曾经历的。
那少年见张入云移至店中一角坐下,正欲与老板要酒,当下虽是有些惊疑,但眼见张入云如此人物,却又不忍错过,不由已开口道:“这位兄台,即能得遇便是有缘,兄台若不嫌弃,便与在下同席共饮如何?”
张入云见少年开口相邀,倒不好推辞,只得开口道:“仁兄所言正在小弟所想,山野荒村能就阁下这样气宇的英雄,当真有幸有幸!”
那少年倒不谦逊,闻言只轻笑一声,便举手请张入云与自己身前落坐,待张入云坐定,也不叫店家上酒,只取过自己腰间一酒囊为张入云斟满淡青色的烈酒,又抿嘴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远远的传了开去。再听那少年与张入云道:“还请兄台先进一碗酒,酒菜稍后就有人送到。”说罢即已端起海碗,道了一声“请!”却已是先干为敬。
张入云虽是酒量不错,但也未经得这般模样的豪饮,一时推辞不过,只得仰头也将一碗酒干了,果然那酒甚烈,只一如腹便是一道火线一般,直从喉头烧到腹底。一时张入云面上变幻三四次才得将酒劲压服。反观那对面少年,却只脸上红了一红便已是面色恢复如初,当下知自己酒量无论如何也不能及对方。张入云从来喝酒只图个兴趣,一时见了,便打定主意不能多饮,免得耽误事。之后那少年再为自己斟酒,却只略为应对,好在对方也不介意,只以张入云随性饮酒,而自己却是一碗一碗连着喝个顷尽。
时间不大,张入云便听得远处酒店中又传来一番喧哗声,他此刻耳力惊人,一时只听得众人哄闹声中,似有自己熟悉的嗓音在内,只是时隔久远,当下几番思索,却是想不起到底是何人。
正在张入云迟疑时分,却听得店外小巷传来人物行走的轻微响动,张入云是轻功行家,只略一分辨,便知来人轻身功夫极佳,落脚抬足极有法度,且好似身上还载有重物,不然的话足下只怕是连一丝声响露不出。一时又闻那人竟是直奔自己存身的酒店而来,正欲传身时,来人却已是进了店中。但闻那人道:“十八弟要取有酒水吗?”
对面少年道:“有劳九哥!今日有幸巧遇这位壮士,不由勾动酒兴,倒让九哥劳烦了!还请九哥也来与这位兄台喝杯酒如何?”那人片刻下已是近至张入云二人身前,一时将手中端提的一大盘酒菜放至桌上,又将背上提的两只重有十余斤酒囊的搁下方与张入云见礼。
而张入云此刻也早已放下杯盏起身与来人相敬。一时打量之下却见那作九哥的汉子,怕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高几有八尺,不在张入云之下,满面的虬须,好似个刺猬,当真仪表不凡,且那人两只睛睛竟是蓝色的,像个塞外胡人的模样,可偏又一口流利的汉语,不见一些阻滞。
当下那九哥闻十八弟提点,已是端起一海碗与张入云敬酒,只是他虽与那十八弟兄弟相称,却似有上下之别,一时却不落坐,只直立在当地与张入云对饮,如此张入云也得起身与来人相敬。至二人饮罢,那九哥也不滞留,已拾了食盘,先行告退。
如此下张入云已知对面少年定是位江湖帮派中的统领,虽是年幼,却得位尊,想是守着身份,又为安全计,却与自己兄弟分两地落座。那少年确有气概,与张入云相对只是一番豪饮,言语中也只谈及一些过往趣事佳闻,全不问张入云身世来历,便是张入云名姓也不见问。
如此倒依了张入云的心性,他也不想理来人到底是何人物,只想图旅程上一番快饮,只是二人交谈下,那少年所言俱都极有见底,一肚子的学问却比张入云强得太多。若不是言语中那少年杀伐争强好胜之意甚浓,张入云倒真的是想与对方结一良友。
不知觉中二人已将两囊酒喝得只得一小半,菜肴也只剩下一点,那作十八弟的少年,见张入云酒量不错,食量更是宽广,如此举动不是能装出来的,当下亦是心喜张入云为人,正欲再打唿哨,唤自家兄弟相送酒菜时,却听得店外小巷上已是传来几记高声。就闻内里有人大声说道:“我就不信就会子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