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秦始皇见到钟道临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同样眉头紧缩,陷入了沉思,两人一时间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根本就是发呆。
“嬴…嬴兄!”
钟道临失声惊呼一声,又猛的收住话头,眉头一紧道:“难道这千百年来你都没有出去过?”
秦始皇被钟道临一声惊叫从沉思中唤醒,茫然应道:“以我目前的情况,怎么能出去,出去又能做的了什么,更何况俗世凡尘到如今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钟道临颓然坐倒一旁,背靠土岩甩手摇了摇头,嘟囔道:“罢了,不说这个,嬴兄这些年是怎么得知外面发生的那些事?”
秦始皇也没什么架子,学着钟道临的样子坐倒一旁,悠然道:“还不是通过师门中人的走动,从交谈中得知一二,千年岁月如清风划过,没有一丝感觉就逝去了,什么大一统,千古一帝,现在看来笑笑罢了。”
“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的!”
钟道临听闻昆仑山那些人可以随意出入炼妖塔,不免精神振奋起来,转而安慰秦始皇道:“起码嬴兄如今能有个回忆,那段峥嵘岁月就当成一个梦吧,即使这个梦还没有醒来。”
秦始皇哑然一愣,没好气的瞟了钟道临一眼,自顾自的狠拍了一下大腿,摇头苦笑道:“就算是梦也是一段噩梦,谁曾想过曾经追求如今一切成灰,红尘依旧,如今以一个旁观者来看,尘世变幻,朝代更迭,过眼云烟也不过如此。”
钟道临讶异的看了看身旁有些落寞的秦始皇,想不到这一代霸主如今的精神如此萎靡,愕然道:“道友这么说,倒是叫小子颇为意外,如今道友超脱三界,不在五行,修真身正果以求悟破,前世因缘既定,何必想那么多?”
秦始皇似乎陷入了某种迷茫,痴迷道:“佛也好,仙也罢,我怕真的修仙成佛了,反而…反而会失落,你能明白我的孤独么,那不是寂寞,孤独不是寂寞,寂寞只要有三两人为伴,便可排遣,但是孤独的人即使在万人丛中都会感觉孤独的存在,寡人孤傲一生,如今才明白内心真正最怕的却正是孤独。”
钟道临心有共鸣的点了点头,想附和的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只得勉强惨然一笑道:“那就静静享受这份孤独吧,毕竟……”
“你不懂!”
秦始皇无奈的摇了摇头,双目神光涣散,眼光有些迷离,憋闷的扭了扭脖子,呻吟道:“我当年站的太高,征服六国之前雄心百丈,谁知征服过后心中却只有无限失落,登泰山远望,一片万里锦绣江山,万千臣民生死系于我手,天大地大,惟我独尊…”
顿了顿,颓丧道:“谁知我抓住了天下,却失去了自己!”
钟道临心道这或许就是秦始皇晚年之所以这么热衷修仙不死的原因,自己又何尝不是充满对未来的迷茫呢,只得温言劝慰道:“前辈在梦中,或许我在梦中,醉梦红尘,游戏人间而已,梦醒了,天地依然,浩荡乾坤谁人敢妄言主掌沉浮?”
说着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粒尘埃,该消失时循天地至理自然消亡,不敢求成佛成仙,只求顺其自然,因缘行走,无愧我心,能够弄明白人究竟从哪里来,最终要到哪里去,慢慢探索你我所处天地日月之外的茫茫未知。”
秦始皇闻言前胸微挺,双手撑地直起了腰板,眼中射出了某种狂热的光芒,又转瞬黯淡下去,颇有些忐忑道:“你…依你看,我能够修仙成佛么?”
钟道临闻声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看的一旁之人心中一沉,只听到钟道临唏嘘道:“前辈把佛神话了,那些泥塑的雕像非是佛,反而是孽障,佛不过是性格很圆满的人而已,简单说佛法就是一杯水,拿起杯子喝下去,无色无味,人却不能没有,一是人自身含有,二是起码止渴。”
接着冲正在一旁愣神的秦始皇笑了笑道:“前辈把佛看成了是装这杯水的茶杯,看成了喝水之前要念经送佛,您把佛复杂了,神话了,落于下乘了!”
秦始皇茫然不解道:“照你说的佛既然如此平凡,为何世人苦苦追求而不得呢?”
“怎会不可得?”
钟道临轻松笑道:“人人皆有佛性,其实,前辈是佛,我是佛,人人皆佛,并非只有和尚修佛,和尚们参禅,坐禅,闭口禅,苦禅商贾修金钱禅,世人多修金钱禅,有何不可?禅宗,净土,华严分得越细,离佛越远…陛下百年孤独皆因睥睨当世,天下无人可与前辈论道无常,如今越有修仙成佛之心,却反而离天道越远。”
秦始皇不明所以的瞪目紧盯钟道临,想反驳什么却一时找不出词来。
钟道临看着身旁秦始皇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无所谓的笑笑,双目之间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悠然道:“天之道,固有不可执,去不可追,来去缥缈如云,弱水却能穿金,渺小如水滴,却涵盖万千江河湖海,大如银河皓月,却隐含于你我自身,就像这红尘美景,平凡中隐含无上玄妙天机,本就已经在那里了,世人或许缺少的只是那份懂得去体会的心!”
钟道临说罢长身而起,大口呼出胸中一口浊气,开怀道:“与前辈一番谈论,忽然心有所悟,特此谢过,此间事情已了,小子不便久留,即刻赶往昆仑,前辈能居此花山秀谷之中,参悟天人之道,机缘既定,往日不论孽善皆缘,他日自有因果……告辞了!”
虽然秦始皇居于此处,千百年来已经孤独惯了,但是见到钟道临这个与自己言谈间颇为相得的不速之客说走就走,仍不免有些不舍,站起身来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回想自己纵横一世,如今却连自身追求都茫然不知,心中悲怆,只对着钟道临拱手道了声“保重”,便不再多言。
钟道临似乎察觉到了秦始皇内心的失落,也不点破,呵呵一笑转身就走,肩膀微动间已经到了十丈开外,念及秦始皇师弟叶孤当年与自己的一段渊源,也是心有所动,轻吟道:
“斗转星移,寒暑春夏,有道是银河苍穹九万里,无人与共,此生何必。十年风雨江湖,一夜枯荣,尽付东流去。昨夜听风观雨,笑红尘百态,谁人夺万世潇洒?
叹沧桑金戈铁马,皇朝霸业,尽归黄土,不若山林雨露,斟朝夕北斗,俱醉皓月,何必恋区区百年江湖……”
醉道人时常吟唱的一曲《醉梦红尘》传来,一代天骄始皇嬴政终于动容,明白钟道临是临走相赠此曲以解他自身心魔,冲钟道临远去的背景感激的点了点头,巍然长叹道:“前尘往事如烟,宏图雄风不再,岁月秋刀,青山依旧,始皇已逝,天道悠悠……”
远处曲声忽断,爽朗的笑声却清晰传来,抬头望去钟道临身影早已不再,只剩寒潭瀑声依依,曲终缘散。
……
昆仑山脉,连绵千里。
昆仑山口地势高耸,群山连绵起伏,雪峰突兀林立,草原草甸广袤。到处是突兀嶙峋的冰丘和变幻莫测的冰锥,以及终年不化的高原冻土,冰丘下是永不枯竭的涓涓潜流。
一席长衫的钟道临从不断爆裂喷涌的冰泉旁负手走过,颇有些兴趣的望着眼前数也数不尽的冰锥不断升高爆裂,白色的冰浆喷涌而出,声如擂鼓。
只有遇到大块的冰堆塌陷,钟道临才不情愿的移步稍离,等危险一过,马上又兴致盎然的重新步入冰泉喷溅的冰锥群中,没有什么比身在冰暴之中更能引起钟道临的兴趣。
自从两天前穿出炼妖塔,他就一刻不停的朝昆仑山玉虚峰赶来,算起来从进入秦皇古墓到离开,钟道临已经在古墓中整整呆了两个月,光是从炼妖塔内找到出口离开,就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光,此时被寒气包裹,入眼尽是一片银色妖娆,胸怀大畅下精神自然为之一振。
钟道临渐渐穿过冰锥群,行至昆仑山脊之下,举目仰望,入眼紫气弥天。壁立千仞,洪波涌起,雾霭腾腾,云蒸霞蔚,珠玑光泽,游离其间。
玉虚峰、玉珠峰经年银装素裹,山间云雾缭绕,山颠飞雪,峡谷绝壁相对,奇峰斗险。雪山冰峰,峰顶高耸巍峨,山体通坡冻封雪裹,山腰白云缭绕,看上去犹如一位银装素裹,婷婷玉立的女子,昂然挺立在群山之上,气势轩昂,景象万千。
蓦的,一缕悠悠的琴声从冰峰之上飘然而至,惊醒了沉醉于冰川美景的钟道临,丝丝琴音入耳,时而像喷珠吐玉一般,滴滴动人,时而像琼枝吐蕊一般,芳华尽现,时而像古潭涌泉一般,爽意沁怀。
正当钟道临陶醉于琴乐之时,猛然从雪山斜出的冰崖之上,传来一阙断肠竹笛残曲,笛声如凄如诉,似悲似哭,孤凄茫茫断人肠,似透露出无限悲凉。
钟道临闻笛声心念浮动,自身元神差点守不住灵台之上的清明,方才胸中满怀的无限美好在笛声一起间顿时被活活抽离,心中一凛,暗暗猜测能如此以功入曲之人究竟是谁?
就在钟道临要运功相抗魔笛音符的时候,笛声陡然一转,平缓舒滑,意境霎时不同,似有一丝邀友唤朋的味道。
钟道临忍不住心中好奇,微微一笑间展开身形,朝斜伸而出的冰崖腾挪穿云而去。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满地残花…吹散尽…好孤凄…无处嗅香音……”
此时,斜崖之上正端坐着一位身穿白袍,鹤发童颜的老者,盘着的双腿之上用手肘压着一杆长长的鱼杆,斜伸入悬崖之外的虚空云雾之中,腰侧别着一管翠绿的竹笛,正半闭双目,启唇舞须的哼歌,眉目间轻扬微醺醉色,似乎很享受的模样。
老者对身后刚刚窜上来的钟道临似乎毫无察觉,摇头晃脑的自顾自嘀咕着:“鱼儿,鱼儿,你怎么还不上钩?”
刚登上斜崖的钟道临看到老者腰上的竹笛,刚确定此人就是方才吹笛之人,就差点没被老头气乐了,老者一语双关的戏谑钟道临也听出来了,不免有些来了兴趣,装糊涂冲愣的也不管老头愿意不愿意,大大咧咧的往老者身旁一坐,望着鱼杆伸出的虚空打趣道:“前辈今天收成如何?钓了几尾鱼上来?”
“嘿,不多不多!”
老者笑眯眯的扭头扫了钟道临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兴冲冲道:“刚掉上来一尾傻头鱼,这不正准备再钓两尾就够了。”
“喔?”
钟道临闻声挠了挠头,无奈道:“姜太公还知道临河而渔,虽说无饵没钓出来鱼,却也钓到了文王,老人家云中垂钓,莫非您这是钓鸟呢?”
第五章 玉虚昆仑
老者闻言,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皮,笑骂道:“你小子怎么跟你师傅一样,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钟道临愕然道:“我师傅?您老人家是…”
说话的工夫,钟道临才注意到老者盘膝而坐的双腿空荡荡的,心中一震,惊呼道:“你是‘梦剑’凌浩然?”
当年叶孤闯入缥缈宫禁地,使得其师凌浩然引咎自断双腿,当日便闭死关,钟道临一看老者双腿其膝而断,自然明白眼前之人就是缥缈宫大长老凌浩然,只是不知道老头把自己引到此处究竟是为了什么。
“嘿!”
老者随着钟道临的目光闪动已然明了,若无其事的哼了一声,佯怒道:“怎么说老朽也是你小子的前辈,还不值得你叫声师叔?”
钟道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老脸微红道:“师叔不是在闭关么?怎么突然蹦出来了?”
“蛤蟆才蹦出来哪!”
凌浩然闻言大怒道:“还不是你小子没事跑皇陵里面去了,不然我也用不着出关,要是再让你愣头愣脑的闯进缥缈宫,我这个大长老就真的万死不抵其疚了。”
钟道临委屈道:“我没说要闯…对了,皇陵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浩然突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态,沉声道:“太乙曾托信小徒碧海真,前后诸般因果缥缈宫已然明了,皇陵并非是你应该了解的东西,老朽此次不得已出关一是因你启动了炼妖塔内的机关,其次是助你师傅与真祥老秃一臂之力,也算缥缈宫在正道对付妖族一事上略添绵薄之力。”
说着扭头伸手拍了拍钟道临的肩膀,笑道:“至于你小子嘛,我在此等你就是不想你乱闯缥缈宫,当年……算了!”
钟道临见凌浩然神色之间颇有些黯淡,知道他是想起当年叶孤的事情,肃容道:“叶师兄已经于九华山太虚大殿内被广渡……”
“我已经知道了。”
凌浩然似乎不愿多提,出声打断钟道临的话,凝重道:“广渡此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老夫甚至怀疑你跟叶儿在九华山上所遇到的广渡,非是当年曾于老夫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广渡,而且太虚凌霄上人的大弟子广寒,最小的关门女弟子紫辰微,两人这些年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究竟到了哪里?”
钟道临很奇怪凌浩然提起叶孤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怨恨的神色,反而有股落寞之情,不免大呼奇怪,摇头苦叹道:“凌霄上人他老人家超脱仙去前也没跟晚辈提起这两人,当年凌霄阁与魔界第一重天之间发生了什么,谁都不敢乱言,晚辈此次探索皇陵也是想弄清其中的关系,哪知道还是无功而返。”
两人正在说着,突然从远方又传来了悠扬的琴声,钟道临正要问是谁人在抚琴,凌浩然却将膝上的鱼杆一抖,冲钟道临道:“咱们该走了!”
随着鱼杆的上撩,从悬崖前的浓云中突然窜出一只朱睛铁爪的白羽仙鹤,唏鸣一声用尖细的长嘴叼住了长杆之上的一条斑纹雪蛇,凌浩然哈哈一笑,凭空从地上升起,不受力般的朝悬崖外飘去,稳稳落在仙鹤的背上,抚摸着仙鹤头上的红顶笑道:“老伙计还是那么贪吃,怪不得修行三百年来不得其道……”
仙鹤可能见到钟道临这个外人在场,被凌浩然说得有些不满,厉鸣一声,连连甩头摆翅,铁嘴一合便将丈长的雪蛇生生咬断,任凭两截蛇身从嘴旁掉落山崖,却没好意思吃下去。
凌浩然大概也怕仙鹤下不了台,万一闹情绪把他扔下山去,就算摔不到他也有些**份,干咳一声朝钟道临挥手招呼道:“远来是客,带你见蓝儿一面也算没有白来昆仑一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