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除了苏浅雪外,谁也不知道他亡母留给他的遗言,若不知道他亡母的遗言,那少年便不会知道莫忘我老人可带他入谷,而他入谷之后,若不深知展家的隐秘,也不可能得到‘帝王谷’中人的信任,自此可以断定,那颀长少年必是苏浅雪身侧极为亲近的人,甚至可能便是她的子弟。
这秘密本来万万不会被展梦白揭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展梦白却偏偏在无意中认得了那黄衣人‘帝王谷主’。
其次,展梦白又可断定,他在荒园中所遇见的那鸟衫女子,虽然已和那少年生了个儿子,但这两人身世,又必定有段隐秘,是以两人只能做暗地夫妻,‘这是从那孩子口中的话推断而出的。’而此刻那乌衫女子突然发觉自己的情郎已与萧飞雨订了亲,她自然一心想要杀死萧飞雨。
还有,那少年曾经说过:“那乌衫女子本是孤儿,自幼被家母收养。”苏浅雪若是这少年的母亲,或是义母,那么这乌衫女子必定就是苏浅雪的义女苏浅雪在这一双义儿义女身上,必定另有打算,是故不许他两人成亲,而他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却早已结下孽缘。
是以他两人虽然早已生养了儿女,却仍不敢将自己的关系明告他人,而只能在暗地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展梦白对自己的推论,不禁甚为满意。
但为何那乌衫女子竟和柳淡烟如此相似,他两人若真是孪生兄妹,岂非苏浅雪与柳淡烟也极有关系?
那少年若真是苏浅雪的义子或门徒,为何苏浅雪从未提起?
除非是因为他根本是苏浅雪的亲生儿子,而苏浅雪独身至今,从未结婚,是以不敢承认自己有了儿子。
那么这少年的父亲会是谁呢?
他既然已和苏浅雪生养了儿子,却又不敢和她成亲,这其中、必疋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
想到这里,展梦白心头又是一片混乱猛然抬头,红日已照满窗棂,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他难道已走了么?他怎会不告而行?
展梦白双眉紧皱,在房中踱了几圈,霍然推开门,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转处,心头不禁又是一震!
只见房中一片零乱,床幔似为乱刀所劈,东搭西落,一张凳子更已被拆得四分五裂,枕头上落了一条椅腿,上面刀痕斑驳这房中竟似已经过一番巨斗,展梦白大惊忖道:“大哥莫非是在我房中守候之时,突地来了武功极强的外敌,他临时找不着兵刃,便拆了椅腿与之相斗。”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更是惊惶:“大哥若是胜了,将强敌击退,他必定还会等在这里,而此刻……他莫非……”
惊惶之下,突见那张八仙桌上似乎有些字迹,近前凝望,果然是杨璇以指力在桌上划下的留言:“巨变……不敌……逃……积石山……”
不但字迹潦草零乱,虽以辨认,词句亦是断断续续,彷佛是杨璇一面与人动手时,仓促留下。
以杨璇那般的身手,以‘傲仙宫’弟子的身份,还会遇着不能抵御的强敌,而要仓促逃走,对方身份岂非更是惊人。
展梦白惊骇交集,喃喃道:“积石山……积石山……”匆匆打了个包袱,窜了出去,大喝道:“店家!”
这一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店家慌忙忙奔了过来,展梦白劈面抓住了他衣襟,大喝道:
“积石山在那里?”
那店家面如土色,侥幸还懂得几句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从这里,往南去,还要走……”
展梦白撒手放开了他,窜入马厩,甩上马鞍,飞身上马,竟策马自客栈中直冲出去,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
四下喝骂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所幸杨璇还有匹马留在这里,店家。倒也未曾受到损失。
※※※
展梦白鞭马南行,马股上已被他抽得血痕斑斑,四蹄如飞,长嘶而奔,蹄后烟尘滚滚,宛如云龙。
但见地势又自荒凉,黄沙草原,风劲云低,日色也被郁云所掩,黑沉沉地望不见天色。
劲风刀一般刮在展梦白脸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他一心只想着杨璇的安危,一心只想着谁是那外来的强敌?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但见马股之上,血流如注,展梦白心急如火,手劲自重,竟已将马股打得皮开肉绽。
这匹马本来早已力竭难行,全靠展梦白的无心打马出血,恰巧与边外牧人情急赶路,所用的‘放血’之法效果相同,使得这匹马使出了它生命中所有的潜力,是以马行还有余力,奔行犹急。
展梦白挺立马上,极目前望,只见地势渐高,积云却越来越低,天地相连,也望不到山影。
他正自焦急之中,突觉奔马失蹄,一个踉跄,前蹄直跪了下去,展梦白身子也向前直窜而出。
他大惊之下,振臂拧身,却跟那匹自马口吐自洙,倒卧在地上,竟已力竭不支而暴毙了!
前面路途,还不知有多远,展梦白咬了咬牙,飞身前行,突听斜地里冲过了一阵蹄声。
他一心想留些气力到积石山去与强敌搏斗,闻声不觉大喜,转目而望,果然一匹健马扬蹄奔来。
马上人似乎也在急着赶路,快马加鞭,伏身急行。
展梦白蓦地大喝一声,嗖地窜了过去。
奔马受惊,马嘶人立而起,马上人骑术精绝,仍钉子般稳坐在马上,怒骂道:“狗才,你瞎了眼!”
展梦白也不多话,身子箭一般窜起,和身撞在马上大汉身上,将这大汉直撞得跌下马来。
展梦白乘势跨上马鞍,勒转??绳,大喝道:“事情紧急,借马一用,你的马价银子在这里。”
左手抛出一锭银子,右手打马前行。
那大汉跌在地上,临危不乱,‘燕青十八翻’,肘膝着地,连滚数滚,急地抓住了马尾,厉喝道:“慢走!”
健马又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尾弓弦般绷得紧紧的。
展梦白头也不回,反手切向马尾,只觉他掌缘如刀,弓弦般的马尾,被他一掌切下,应手而断。
那大汉自然立足不稳,又是仰天跌倒,等他再次翻身站起时,展梦白人马却早已去的远了。
展梦白打马前行,只见那人在身后骂道:“强盗,响马……”后面说的彷佛是;‘你逃不了的,我认得……’蹄足急遽,风声强劲,后面的话根本听不甚清。
展梦白心中虽觉有些歉然,但紧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只觉这匹马更是矫健,他心头不禁暗暗欢喜。
天色更见沉冥,但这匹马却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虽已不知奔驰了多远,但势道却丝毫不缓。
马行如龙,展梦白坐在马上,更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心中不觉大是歉疚,平自夺来人家如此一匹好马。
抬目望处,灰沉沉的天色中,突地现出了一道山峰,彷佛乃是由平地涌起,只因山势灰黯,天色灰黯,是以到了近前,才看出山峰。
展梦白策马上山,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积石山了!”
他此刻已对这匹马甚是爱惜,不忍见它力竭而死,上山一阵,便下了马,抚着马鬃道:“多谢你送我一程,你若认得路,便去寻你主人,否则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又发觉马鞍旁还有乾粮皮囊,他便取下胡乱吃了一些,不想囊中竟是味道极为醇厚的美酒。
酒食下肚,展梦白不觉精神一振,随手拍了怕马股,道:“去吧!”这匹马竟彷佛也懂人意,果然轻嘶着缓缓走了开去。
这时天色声更暗了,乱山之中,云雾凄迷,看来仿佛是唐人以泼墨昼绘出的山水,带着种古拙的苍凉之意。
展梦白提气上山,奔行了一阵,目光四下搜索,但要在这云雾凄迷的乱山中寻人,何异大海捞针?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璇……杨大哥……小弟来了……展梦白来了,你在那里……”
空山寂寂,只听四山回应之声:“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一声接着一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渐渐微弱的回声中,突听一声尖锐阴森的冷笑,在四山回应中,如刀子般刺入了展梦白的耳鼓!
展梦白心头一震,循着笑声,闪电般扑了过去!
只听那笑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渐渐将展梦白诱人一道斜插入天的山脊。
云雾凄迷,夜色已浓,常人五尺以外,便难见得着人影,展梦白纵是目力异于常人,但也难看见远达两丈。
他全力注满真力,循声跟了上去,他不再出声喝问,只怕四山回声惊乱了笑声的方向。
第四章 炼魂潭中
但到了后来,笑声渐渐高亢,笑声也有了回声,只听四面八方,彷佛都是那种阴森尖锐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浪潮般四方涌来,刀波般冲击着展梦白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间满充着杀机!
展梦白放慢脚步,云雾中彷佛俱都是狞笑着的鬼影,他只觉一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大哥,你在那里……”
笑声顿住,回声渐绝。
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竟彷佛是杨璇发出来的。
展梦白热血刹那间使冲上了咽喉,奋起精神,直窜过去,嘶声道:“杨大哥……大哥……是你么?”
两丈开外,凄迷的云雾中,突地现出了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里,在向展梦白轻轻招手!
展梦白热血如沸,箭一般窜了过去,呼道:“杨大……”
‘大’字还未出口,那人影突地向后一缩,双掌扬起,震出一股强烈的掌风,直击展梦白的胸膛。
展梦白身形凌空,接了一掌,身子落向地上,那知下面空空荡荡,竟没有丝毫落足之处!
他力已将竭,一足踏空,便再难跃起,身子有如石头般直落而下……只听四山之中,又响起了那尖锐阴森的笑声。
笑声渐渐遥远,展梦白耳目渐渐晕眩……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一提气,曲肘屈膝,将身子卷做一团。
然后‘噗通’一声巨响,他身子彷佛落人水中!
四山顿寂,云雾仍旧凄迷。
那披头散发的人影,双手一拢,束起了头发得意地大笑道:“展梦白,你此刻落人这藏龙口,炼魂潭中,插翅也飞不出来了!”
凄淡的云雾中,只见他满面俱是得意的笑容接口笑道:“你展梦白纵有通天本领,只要我略施小计,便也??首难寻!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你展梦白是死在我杨璇手上?只怕还有人当你凭空失踪了吧?”
他,正是杨璇!
※※※
原来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两丈方圆一处山口。
此山终日云雾迷漫,这山口便像恶龙山口,仰天而张,静等着别人自杀入口,是以名为‘藏龙口’!
山口深达数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一面寒潭,潭水其寒澈骨,水中衍生着蛇虫!
无论武功多高之人,落人潭水中时,纵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水活活冻死,或是被毒蛇咬死。
而展梦白此刻便落人这凶绝险绝的‘炼魂潭’中!
他头脑一阵晕眩,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冻醒。
惊惶之中,求生的欲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后,已略知水性,当下稳住了心神,不使自己沉入潭底。
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与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况距离死亡已在咫尺之间。
这浑身是胆的强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惧的滋味——那彷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动。
他慢慢向一旁移迹,终于触着了石壁,只觉壁上的藓苔,厚达寸余,便是神仙也难驻足。
潭水的寒冷,他还可以抵抗,但那种由绝望和恐惧生出的寒冷,却使得他再也不能忍受。
此刻他甚至宁愿以生命来换取一些温暖与光亮。
他沿着山壁,一寸寸移动着,无比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水中有蛇虫在滑动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一只虫咬到他身上,似乎只要他移动到那里,蛇虫便远远避了开去。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然而奇迹却发生在他身上,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解释!
突然,他触手之处,竟骇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竟然彷佛是人类的躯体,彷佛还穿着衣裳。
他大惊之下,如触火焰,闪电般缩回了手掌,闭起眼睛,又张开,凝目望去,依稀只见一段灰白的影子,凌空悬在水中,左右两旁,各各伸出段灰白的翅膀,动也不动地虚悬在那里,彷佛是地狱中的幽灵。又彷佛是鬼域中的??鹰,在静等着啄食蒙难者的??体。
这绝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触手之处,的的确确是柔软而带着一丝温软,的的确确是有生命的东西。
他抑制着心中的惊怖,再次探出手去……
※※※
那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段灰白的鬼影竟骇然说出了人类的声音,嘶声道:“有人来了么?”
刹那之间,展梦白全身血液彷佛都已凝固,他急地缩回了手掌,毡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灰白的影子竟似比他还要吃惊,黯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你是站在水里和我说话么?”
展梦白道:“不……不错。”
那灰白的影子静默了许久,像是在用尽目力打量着展梦白,但他终于只是失望地叹息一声,道:“你落下多久了?”
展梦白道:“颇有不少时候……”
那灰白的影子突然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难道是我做梦么?炼魂潭中,居然也有人能活着。”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白的影子咯咯惨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时,你便可以看得到了。”
凄厉的笑声,带着种不可描述的悲??恐怖之意,那简直不似发自人类,而像是鬼魂的嘲笑。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听那影子又道。‘炼魂潭水寒澈骨,活人下来,不到盏茶工夫,便要被冻僵,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展梦白自己也吃一惊,道:“这潭水寒性当真有如此重么?我怎能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声道:“奇迹!这莫非是奇迹……”
展梦白心念转处,突地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