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还未出江面打生活的渔夫们,以及那些村姑村婶们,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大圈过来。一个胳膊比林飘遥大腿还粗的汉子打量了他半天,问道:“哥子,赶哪儿来,想到哪里去?”
他说的是四川方言,林飘遥着实是费了好大劲才理解过来,他心头暗暗纳闷:这四川人都那么好说话么?明明是比我年龄大来着,怎的一见面就叫我哥?既然问上了门,那自然应该要回答,他眼珠子一转,心想:要说老子也是个小村镇来的,那这些人肯定会不以为然,觉得没啥稀奇。反正话是老子自己说,还怕不能乱吹?便答应道:“京城来的。”
林飘遥其实是说的一口半调子官话,就那点道道,也还是跟村里戏班子学来的。如果是在其他地方,那他肯定是被马上揭穿,但是在这里就…。。
他刚说完,四周就一阵唏嘘声。“啊哟哟,原来是京城里头来的,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大少爷,长得倒标致。”
那粗胳膊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原来是个小官人。我叫李时超,大伙儿都是些打渔的,刚才看你到处望,也不晓得你在找什么。要我们帮忙么?”
他似乎是这些渔民里一个领头儿的,他一开腔,其他人也纷纷叫起来:“就是就是,咱们这里啥都不兴,就是个好客,有啥难处你只管说!”这些人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林飘遥,特别是那些村妇,抓得尤其凶。有的似乎是想看看这京城里来的人,穿的衣服是啥布料,有的似乎是为了掐掐京城里的小官人,看看那皮肉是不是要比咱们这些村里的滑嫩点。只听那些村姑们七嘴八舌的:“啊!遮莫就是京城的布料?也不怎么出奇嘛,和我们的差不多!”另外有人说:“三婶子,你晓得个啥?莫看摸起来差不多,穿起来感觉可就大不一样了。”
林飘遥打死都没想到一句‘京城来的’会惹出这么多麻烦,忙不跌耸的闪逼着那些魔爪,说道:“我本来是和另外一个朋友准备上蜀山去的,可惜前几天路过前面的树林时遇到了条大蟒蛇,我朋友被那蛇一吓,便爬到了树上去。现在蛇走了,她却因为当时爬得太高,不敢下来了。”
这本就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那些村民听得迷迷糊糊。李时超奇道:“你那朋友既然爬得上去,又怎么会下不来?”
林飘遥说道:“你是不知道我那朋友爬得有多高。想来是当时被大蟒蛇吓晕了头,激发了她那个莫名其妙的潜能才爬上去的。现在蟒蛇走了,她的紧张心理也过了,再要想爬下树来就是难上加难的事。”
李时超点头道:“这样说起来倒也有可能。人一紧张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是被困在哪里的?咱们这就抬梯子去救人。”
林飘遥急忙摆手道:“这梯子就免了,我那朋友爬了起码十好几丈高,梯子根本就够不到。”
那些村民们吃了一惊,均是心想:也不晓得他那个朋友是不是只猴子变的,十几丈高的树也上得去?有的喊道:“十几丈?怕是小哥你说错了,是十几尺吧?”
林飘遥一眼瞪过去道:“这种小学堂里的算术问题老子还会弄错?好歹我在京城里也是个大有学问的人那!”那些村民立刻投来崇拜的目光。
李时超挠挠头道:“十几丈高?那梯子倒确实是没用。”他想了想,问道:“那树是不是特别好爬?要不我们找两个胆大的、会爬树的爬上去救他?”
林飘遥心想:他那个高度,只怕你们这些人都是爬不上去的。但好歹别人一番好意,再说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的,先进了林子,大家在一堆的话,那总会想出办法的。活人还会被尿给逼死了不成?便答应道:“那便太感谢李大哥了。”
李时超点点头,转身招呼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跟着林飘遥就赶去树林。
正要起身,人群里有喊声道:“老李,这小孩儿会不会就是那个张老爷子说的人啊?”
李时超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哦,对了,还没请教小官人贵姓。”
林飘遥听到张老爷子三个字,立马便想到了张震州:糟糕,这些人该不会是和那老头儿一伙的吧?他心念急转:淫女那小妮子现在应该不会想杀我了,但是这个老头子却恨老子入骨,若是被他抓到,又不听我解释,那岂有活命之理?想到这里,他哪里敢直认名讳?乱想了个名字道:“哦,免贵,姓周,周尺章。”他心头想着‘吃张’便信口说了这个名字。李时超一阵失望,说道:“前两天有群城里的老爷来找人,说是他家的小姐和一个姓林的少年出外游玩到这一带,要咱们帮忙留心看着呢。”
林飘遥赞叹道:“李大哥可真是个热心人。”心想:这张老头子肯定是怕被别人知道自己孙女的丑事,便把老子说成了个好人,哈哈,这倒免了些麻烦。但一会救了那小妮子,她肯定会承认身份的,到时候被这些人架着去张家当上门女婿,却是大大的不妙了。至于会如何个不妙法,他心头也没谱,说不定是新婚之夜惨死洞房,也说不定是拜天地之时,磕头磕死堂中,心中打定主意,准备随时开溜。
几人一路说些闲话,既然阵法已破,没一会功夫就赶到了树林里。眼见两旁枝深树密,绿荫如盖,四下里更是寂静无声,几人均是大惊,说道在这里住了多年,还从没发现过这么大一片森林,以前砍柴,那可都是要走很远的地方去,现在倒好了。林飘遥嘿嘿暗笑,找那棵大树抬头看去,只见飞飞抱紧在树梢上,似乎已经饿晕了过去。
那几个号称能攀善爬的汉子一看飞飞所在的树顶,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但见这棵大树高耸入云,几人鼓足眼力看上去,也只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树干又粗又结实,切光滑平顺,最近的树枝也在头顶上两三丈处,根本无从爬起。
那几人中有个瘦高个儿楞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这般的高度,就算是带齐了钉掌、绳子、铁钩,那也上不去啊!”
林飘摇道:“那可不是。当时我只见到她双手在树干上乱抓,几下就翻上去了,老子自己都看撒了眼。”他打了个顿,看着几人道:“几位大哥可以爬上去么?”
几人围在一堆商量了会儿,均是连连摇头。李时超说道:“这里太高,要想爬上去救人,那自然是不可能了。”他看着树上,又问道:“你朋友看得到我们么?要不要叫她几声问问看?”
林飘遥叹气道:“那家伙在树上都饿了几天了,只怕这会儿已经饿晕了过去,哪里能回答你?”
李时超摇头道:“那可真是没办法了。除非把树砍倒。不过那样的话,你朋友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抱稳,立马便会摔死。”
林飘遥想了想道:“干脆咱们用些渔网铺他个几层接在下面,让我朋友从树顶跳下来。若是接实在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几人眼眼对望,心想:这说的是接实在了,若是没接到呢?你不怕她死,我们却还盼着靠她去换银子呢。
原来那张震州在村里询问的时候,早就把林飘遥的样貌衣着说了个清楚,这一带的陌生人少,加上林飘遥又拄着根拐杖,一眼就看出来是腿上有伤,李时超等人哪里会认不得?早就已经猜到了林飘遥两人的身份。问名字什么的,也只是敷衍一下,根本就没有相信林飘遥说的那个假名。原先没有点破,只是怕这两个看起来像是‘私奔’的小家伙偷偷溜走。张震州给村民们许下过重酬,若是找到了两人,并将之带回县城的客栈中,那是可以得到大笔银两的。
李时超急忙道:“这可使不得。她在的高度,若是跳下来,加上那股冲劲,怕是有不下千斤的重量,几张渔网哪里能行?”
林飘遥见他一脸的着急样,心头暗暗称奇:这他妈的倒是怪了,老子的朋友,我都不怕,你急个什么劲儿?只见几人在那里左商量右讨论,竟是把自己凉到了一边。他心头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他妈的,该不是这几个家伙听了张老头子的话,把老子认出来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理,哪里还呆得住?反正看几人对飞飞那淫女竟是无比的关心,似乎也没自己什么事情了,而且现在树林里的阵法已经被破,也不用担心几人会走不出去。他趁着几人在讨论的当口,突然说道:“啊哟,李大哥,我尿急,去那边嘘嘘一会儿。”李时超点了点头,转身叮嘱一句:“小官人只管去,不用担心,这树上的小娘子定然救得下来的。”
林飘遥心想:乖乖,老子都没说树上那人是女的,你怎么知道?看来肯定是穿绑了,老子还是先闪为妙。
他装着鳖得慌,双手捂着裆部急冲冲朝外跑,几人也没来注意。
悄悄钻进树林,绕了好大一个圈拐到江边,他使出乾坤甲,朝着刚刚渔村的相反方向撒腿就开跑。一路跑到中午,绕过了整片树林,看到了条大道。撤了宝器,顺着道走过去。
这里似乎是条官道,一路上有不少酒肆旅店,林飘遥上次在盘龙镇弄的钱全都还放在船上,身无分文下,只得风餐野宿,抓些田鸡、兔子什么的裹腹。幸好上次吃过那几枚奇果后,他身手似乎灵敏了许多,腿伤也早已经完全康复,抓点兔子什么的不在话下,倒也乐得逍遥,没把自己饿着。这样走了七、八天,路上行人多起来,他遥遥看去,不远处竟有个县城。反正现在是一条道都不认识,还不如到城里碰碰运气。说不定有个什么好心人能带自己去蜀山呢?或者遇上个什么正要去蜀山的人;再不济,那问清楚去蜀山的方向也是不错的。
林飘遥到县城的机会不多,上次到的那个盘龙镇,也不过是小地方而已。此时一看,但觉这城里事事新奇。这时已经吃过午饭,街上人多得是。刚好城里士绅倡头同邻县争办赛艇会夺标,更是喧闹非凡,人人都在放鞭炮,吊彩灯,奔走相告:“我们赢了!”
林飘遥一路不断被人挤来挤去,透过彩灯晃动的影子间隙,望见残缺的城墙高处糜集了一堆又一堆面无表情的饥民们黑压压身影,他不禁转回目光看了看街头一张张咧开嘴傻乐的脸,想起一句老话说穷的穷、福的福,烂死骨头在床铺,立刻感到那些黑压压的身影在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下意识的伸手掏了掏腰包,心想:啊哟,老子的钱不在了,不然说什么也给这些人弄点馒头吃。
忽听一声大叫:“抓住他!”
第 三 章
林飘遥一转头,“抓谁?”随著人群一阵涌动,街上挤出几个身着衙门捕快服饰、满脸凶样的大汉,提刀乱蹿而过。路人避之唯恐不及。
一个看起来更像逃犯的满脸横肉之辈手拿一张皱巴巴的海捕告纸,揪住旁边一个秃顶的,随即展开告纸往那人脸孔旁边唰的一抖,两相对比,粗声说道:“捉拿逃犯许和尚,赏银三百两!”那秃头的喊冤道:“什麽呀?告示上写明了许和尚是独眼龙,头上是一毛不长的,你看你看,我头上还有几根头发呢!而且我两只眼全是好端端的……”那个长得像逃犯的捉逃犯者不由分说,将秃子一揪便走,说道:“不排除你医好了眼、抹上了零零七生发素的可能!走,跟我回衙门里说话去……”那秃子一路喊冤。
林飘遥怕被撞着,忙不跌耸的闪到一边,只见旁边一个老头儿摇头道:“你说这是什么道理!那么坏的和尚,老天爷都能让他长出头发来!”
林飘遥朝他看去,只见那老头也是个秃子。有人喊道:“张老头,你感慨什么?就你那颗光头儿,还不快点回家去呆着?小心一会被当成许和尚给抓走了!”
那个秃子张老头气鼓鼓的说:“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短了,谁不认识我?几个衙门里的大爷怎会把我当成坏和尚了?”
他话音刚落,那个捉逃犯的就一把朝他揪来:“你也像许和尚,跟我到衙门去走一趟!走!”
林飘遥见那个捉逃犯的长得凶,赶紧朝后面又退了几步,摸摸头:还好老子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张老头大声喊冤,旁边也有人证明说此人是城里居民。那个捉逃犯的翻翻眼,喝道:“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现在江湖上易容乔装的人多了去,难保这个老头不是许和尚假装的!”
他说这话时也不想想,既然已经易容了,又怎还会留个秃顶?众人面面相峻,虽然知道张老头是冤枉的,却也没一个敢出来说话。
林飘遥几步走出这趟混水,此时热闹已过,围着的人群亦逐渐散开。说是散开,只是指围成一圈的人们各走各的道而已。
林飘遥一路东张西望,没走得半个时辰,口水已经流了一地。原来大城镇不比小乡村,这沿街的卖食处多得数不胜数。那些热腾腾的包子、烧饼、卤菜、小吃充斥在大街上的每一个地方,有些吃的,林飘遥甚至是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焉有不食指大动的道理?
这越是想吃就越是饿,他强自忍了好一会,只见前面有个妙龄女子当街卖唱:巡官算我,道我命运乖。教奴镇日无精彩,为想佳期不敢傍妆台。又恐怕爹娘做猜。把容颜只改,漏永更长,不由人泪满腮。他情是歹,咱心且捱。终须也要还满了相思债。
此曲意思不难懂,说的是少女盼想少儿郎之情,感情真挚,林飘遥朝那女子看过去,只见长得眉清目秀的,虽说不上多么花容月貌,却也算是个美人了。那街上有不少游荡子弟,那些人哪里管你什么艺术不艺术,听得懂意思的,装做上前去搭讪;听不懂的,干脆就轻口调笑。虽是如此,但那女子收到的赏钱倒着实不少。林飘遥心头一惨:可惜老子当初在村里听的戏都忘得差不多了,不然来卖弄他妈的几句,说不定还能骗到碗饭吃。不过,照着老子这英俊潇洒的样貌来看,给钱的半会是些娘们吧?他正寻思着怎么弄点钱,正好旁边有人喊道:“猜字猜字,一局五十文钱,童叟无欺啊!”
林飘遥精神一震,急忙转头去看,只见身後是个凉茶铺,檐下摆著一个摊子,上边插著葫芦串等物。摊子旁边围坐著几个挠头挠脑的顽童。那摊主摇头晃脑的提壶吸溜了一口茶,眯着眼瞧向林飘遥,说道:“我出字迷,能猜得到的便奖给糖葫芦、粽子等物,并得钱五十文,猜不出的便留下五十文钱。这位小哥儿可有兴趣?”
林飘遥心想:反正老子身上没有钱,随便和他糊弄,就算输了,他也总不成让老子脱衣服裤子抵债吧?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