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翠嘴唇啧啧有声地说道:“你对外扬言姓萧的妞儿不会半点武功,然而你又处处掩饰她不会武功的秘密,这是什么用意?”
黄大仙道:“对外扬言,是要姓萧的妞儿心头有数,她纵然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黄大仙,以后凡事都得对我忍让点……”
银翠插口道:“嗯,那么,你又故意说她武功不可测,这岂不是自打嘴吧!”
黄大仙嘿嘿地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金陵城中明处、暗处已经发现了好几起人马,各怀目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说不定有一天会和咱们对上。萧月梅唯恐我揭她的底,势必要和我打交道,而其余的人都说她的武功底子莫测高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不是省去不少麻烦了么?”
银翠冷哼道:“你最好少打如意算盘,说不定是惹火烧身!”
黄大仙嘿嘿笑道:“如今江湖,已讲究‘论谋不论剑,斗智不斗力’,动心机,论谋略我绝不会输人,只是可怜秋傲霜那小子,说起来并无大恶,却不幸成了众矢之的……”
银翠显得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好了,这个也可怜,那个也可怜,我看最可怜的还是我,到底你还打算教我在秦淮河上耽多久?”
黄大仙道:“快了!”
银翠突然娇躯挪动,贴得黄大仙更近些,娇声道:“你得想想我在秦淮河上那种生张熟魏,迎新送旧的滋味有多难受……”
黄大仙伸出一根指头戳在银翠的胸酥上将她的躯体推开,语气不悦地说道:“你别得巧买乖了,没去秦淮河之前,你那一天安份过?那种良宵不虚的生涯不正是对了你的劲头么?”
银翠气呼呼地道:“你可别乱嚼舌根,往日我拣人,今日我得听人拣,而且自从和你有了那段孽缘后,我可规规矩矩守着妇道……”
黄大仙接口道:“别提妇道那两个子,提起来教我肉麻……”
语气一顿,接道:“说正经的,你看清楚萧月梅那个药瓶没行?”
银翠沉思一阵,道:“那药瓶儿是个葫瓜型,不大,刚好握在手心里两头看不见,像是青玉的,瓶塞子是檀香木……”
黄大仙不待对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看清楚那些字没有?”
银翠道:“没有,字迹太小,***又暗,萧月梅在取药的时候又隔得太远。”
黄大仙冷声道:“哼,你总是有一大堆道理可说,来到金陵半年多,你办成那一桩事?杜‘金刀’和秋傲霜在‘金翠舫’上议论什么,你不知道,徐二牛是个什么来路,你也只会摇头说不知,今晚你又扑空。我再三交代你留心那药瓶上的文字,唉……”
银翠语气不安地说道:“咱们知道那药瓶内装的是‘乱性香’不就行了么,瓶上的字迹又有什么要紧?我看你也是豆腐里面挑骨头,好像是存心要数落我的不是。算我倒霉!”
黄大仙似乎不愿让对方过分难堪,又缓和的语气说道:“唉!我可不是存心要数落你的不是,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咱们是多么的重要。”
银翠道:“你倒说说看!”
黄大仙先吁了一口长气,然后缓缓说道:“那姓萧的妞儿虽不会半点武功,却是智珠朗朗,胸罗万机,杀她也许不费吹灰之力,倘若善加利用,对我们就大有裨益,如何利用,那得先摸清她的来路……”
银翠插口道:“那与药瓶上的字迹又有什么相干呢?”
黄大仙一字字极为有力的说道:“大有关联……”语气一顿,接道:“药瓶是‘玉葫瓶’,药粉是‘乱性香’。据我所知,这种药瓶共有三个,形式一样,而瓶上所刻的字迹却不相同。只要看清楚瓶上刻的是什么字,我就能断定她是什么来路,唉,眼前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却被你平白断送了!”
银翠沉默一阵,方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事先又没有对我说清楚。”
黄大仙吸了一口长气,道:“事过境迁,埋怨你也没有用……”语气一顿,接道:“明早回到河上去后,去告诉荷香,要她着人向她的老相好蔡锦堂送信,约他明晚到秦淮河上聚一聚。”
银翠喃喃说道:“只怕这个节骨眼上,蔡‘七星’不会有那种闲情!”
黄大仙道:“姓蔡的心烦意乱,正想散散闷气,她准会去见荷香。”
银翠道:“怎么!你想干掉他?”
黄大仙冷笑道:“这种人物还值不得我费心机亲自动手,我要好好用他一用!”
银翠语气不屑地道:“别又打如意算盘,姓蔡的是‘金刀’的心腹,跟了姓杜的一二十年,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摆布。”
黄大仙道:“我不但要用他,连姓杜的我也要一起用上。告诉荷香,蔡锦堂和他会面之后,照老法子给我送个信,我自有妙计!”
银翠道:“好吧……”语气微顿,娇躯轻挪,媚声道:“咱俩分别已久,今晚可得让我……”
黄大仙冷冷地将他推开,道:“养养神吧,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银翠忽然说道:“哼!你嫌弃我了!上秦淮河画舫过那朝秦暮楚的生涯,可是你的主意!”
黄大仙转过身子,语气喃喃地说道:“你可别说冤枉话,生姜是老的辣,你愈经人海沧桑,愈显得娇媚可人。只可惜我累了一整天,说什么也提不起劲头!明天可别忘了和荷香碰头……”
他那里话声末落,鼾声已起,倒像是真的累了!
银翠气得暗暗咬牙,良久,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一个江湖落魄相士,一个秦淮画舫歌妓,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一对心怀叵测的武林中人。
更递漏转,客栈外的长街之上已传来四鼓梆声。
西厢庭院之中,已一片寂静。除了秋傲霜和萧月梅那两间上房还有烛影摇红之外,其余的上房俱是纸窗黑黑,想必早已熄灯安歇了。
四更梆鼓刚一响亮,就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步履缓慢地走进西厢院。
她一手提着一盏油纸风灯,另一手执着一根竹竿,顺着长廊,将那些悬挂在廊檐下的灯笼中的火苗一一拨熄。
想必她一心一意仰着头望着悬挂的灯笼,因此她并未留意到躺在长廊上的那具尸首。
其实就是被她看见,也不过是大声高叫,然后惊来店家,接着走报衙门,派来仵作。凭谁也知道这是武林人干的事。到最后不过是有劳金陵府尹说两句“限期缉拿元凶归案”的空话。
这个老妇人走到萧月梅房门前时,房门呀然打开,探出萧月梅一张粉颊,向那老妇人轻声说道:“老人家!轮你值夜么?”
那老妇人哦了一声,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没有安歇!请问有何派遣?”
萧月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想麻烦你老人家给我提桶热水来……”
老妇人不待他说完,就连声应道:“有的!有的!灶上温得有,待老婆子去取。”
萧月梅又道:“如有滚水,就烦老人家沏一壶热茶!”
老妇人又是连声应道:“好!好!不过请姑娘稍等一会儿。待老婆子先拨熄了廊檐下的风灯。店主人是个小气鬼,四更还不熄灯,被他看见又得讨骂了!”
萧月梅轻笑道:“不忙!慢点儿不要紧!”说完之后,缩回头去,掩上了房门。
那老妇人鹤发鸡皮,看上去约莫有六十米岁。大概平日勤于走动,惯于操劳,步履倒还健朗得很。
她将两廊悬挂的风***苗一一拨熄之后,疾步走出了西跨院。
不旋踵间,老妇人去而复返。她一手提着小锡壶,另一双手提了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温水。
来到萧月梅房门口,老妇人轻声唤道:“姑娘!热水和热茶送来了!”
房门打开,萧月梅伸手接过茶壶,将那老妇人迎了进去。
进入房中,那老妇人放下热水,脸上神情倏然一变,低声道:“梅妞!你可大意不得啊!千万别和那些人正面冲突,万一被他们识破你是虚张声势,那就麻烦了!”
萧月梅却无一丝凛然之色,满脸笑容地说道:“外婆!有你老人家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听她们的言谈,敢情她们是外婆和外孙女了!
老妇人缓缓地摇着头说道:“唉!外婆自然不会教谁伤着你一根毫毛,不过尽量不被人识破你不会武功的秘密总要好些。”
萧月梅道:“好啦!我听你老人家的话,以后对她们忍让点就是了……”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外婆!方才我将一个小衣裳包袱丢给那个嚼舌根的江湖相士,他接在手中,却打了一个大大的踉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道:“他有心在耍障眼法,那个‘银狐’和那个姓黄的丫头躲在长廊尽头处窥伺,这样一来,她们二人就误以为你的武功深不可测了!”
萧月梅喃喃道:“怪事?这家伙为何要平白为我掩饰呢?”
老妇人冷声道:“天底下绝无凭空为人效劳的好事,这家伙显然是别有居心。”
萧月梅轻嗯一声,微微颔首,道:“你老人家看他可真是‘玄奇门’中绝传武功‘武八卦’!这可真是有点怪!”
萧月梅道:“你老人家怎能肯定他不是‘玄奇门’中之人?”
老妇人道:“我留意过,他的举止言谈都没守恪遵‘玄奇门’中的规矩!”
萧月梅道:“他既然承认他不是‘玄奇门’中的子弟,自然就不会……”
老妇人接口道:“梅妞!看他的功力,绝非‘玄奇门’中的一般子弟。薰陶多年,养成的习惯,那里是一天半日改得过来的?”
萧月梅蹙眉自语道:“这家伙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就拿不会武功的事来说吧……”
老妇人走到萧月梅身前,悄声道:“梅妞,你今晚动用‘乱性香’的时候,可是当着那秦淮歌妓银翠姑娘的面前?”
萧月梅道:“是的!不过你老人家尽管放心,我没有让她看见瓶上的字。”
老妇人吁口长气,道:“那我就放心了,我猜疑那个什么大仙和银翠是同路人。”
萧月梅缓缓地摇头说道:“不会吧!”
老妇人冷哼了一声,道:“梅妞!你看的是正面,我见到的却是反面……”语气突然顿住,锐利目光四下一转,轻声接道:“睡吧!天快亮了哩!”
说罢!疾步走出房去。萧月梅也未留她。
萧月梅净了手脸,喝了杯热茶,托腮沉吟了一阵,眼看鸡已三唱,才熄灯上床安歇。
辰正,一轮套车送走了银翠。八蹄刚刚走动,“高升客栈”就走进来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原来他就是那位举止斯文的朱星寒。
他从飘荡的车簇中看见一幅粉红罗裙,情知是个女的,不免多看了几眼,凑巧店家站在门口,见他目送套车,以为他迷上了车厢里的红粉佳人,因此讨好卖乖地说道:“相公,车上佳人不坏吧?”
朱星寒缓应道:“何家的宝眷?”
那店家嘿嘿笑道:“朱相公!那是秦淮河上的名妓银翠姑娘啊!”
朱星寒心头一动,微笑道:“听说这粉头是金陵闻人杜桐屯杜老爷的老相好!怎么还会到这客栈来出局?若是被杜爷知道了,岂不要搅翻醋坛子?”
店家压低了声音道:“十个娼家有九个无底洞,有银子她们还不想赚么?不过,这银翠姑娘今早是从‘合’字大院那个江湖相士的耳房走出来的,这可就有点邪门了……”
朱星寒心头又是一动,忙问道:“那个相士?”
店家以一付不屑的语气说道:“叫什么黄大仙,相公八成不认识他,凭他那副脏相,就不像是花得起钱的豪客,即使有银子,姑娘也会嫌他臭啊!”
朱星寒道:“那银翠姑娘是那姓黄的相士昨夜叫来的么?”
店家摇摇头,道:“昨晚小人睡得很早,可不太清楚……”语气一顿,目光盯在朱星寒脸上,接道:“相公昨晚上未回么?”
朱星寒道:“和一个朋友多喝了两杯,就在那儿歇下了。”
店家神情凛然,悄声道:“相公,昨晚西厢上房闹贼,不知道那位爷们赏了他一蓬牛毛钢针,四仰八叉地躺在廊檐下,天亮才让扫院子的长工看见,府里派来的勘验官儿刚走哩!”
朱星寒疾声问道:“那贼子的尸体呢?”
店家道:“也被勘验的官儿带走了!”
朱星寒极欲知道昨晚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也不再和那店家闲聊,疾步向西厢上房走去。
辰正光景,日头已升得老高。然而反手这一顺边上房的门户都关得紧紧的,似乎一个个都还在安枕高卧。验尸的吵闹声竟然没有惊动他们。
朱星寒先回到自己租赁的上房,冷眼一扫,一切如旧,昨夕无人来过。
他稍一踌躇,又疾步走了出来,来到佟月梅住的那间屋子门口,举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想必佟月梅早已起身,房门刚一敲响,就听她低声问道:“何人?”
朱星寒回道:“在下朱星寒!”
佟月梅道:“门未上闩,少侠请进!”
朱星寒推门而进,见佟月梅业已穿着整齐地端坐在靠椅之上。
佟月梅那双秀目向朱星寒一瞟,轻声问道:“少侠昨夕彻夜未眠么?”
朱星寒轻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一翻眼皮地道:“昨晚这儿有事?”
佟月梅点点头,摆手示意朱星寒坐下,又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这才将昨天下午一直到半夜三更所发生的事故一一说出。
朱星寒在聆听当中,一忽见攒眉,一忽儿瞪眼,神情中透出无限惊疑之色。
待佟月梅一口气说完之后,朱星寒喃喃道:“有了三件令人疑惑之事……”
佟月梅忙问道:“那三件?”
朱星寒竖起一根指头缓缓摇晃着说道:“这头一件,黄山老人毕生未娶,绝无后代,那个名叫黄解语的女子显然是借名顶替。”
佟月梅咋舌道:“有这种事?我可亲眼看到那女子拿出来黄山老人的遗墨哩!”
朱星寒摇头说道:“要想得到黄山老人的遗墨并非绝不可能之事,在下敢肯定说一句,遗墨容或不假,那女子的身份却是伪的。”
佟月梅蛾眉微蹙,喃喃道:“那么?黄解语?……哦……”
从他那一听低呼中,显示他已然有所颖悟,因而佟月梅连忙问道:“少侠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