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佩对方的才智,秋傲霜不禁流露了一丝很难得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原来姑娘也是处处无家处处家。”
梅妞缓缓地摇头说道:“妾身可不像公子那样自由自在,所以才能说处处无家处处家。”
杜桐屯哈哈大笑道:“那有何难?只要秋公子量珠而聘,从此你们俩人就变成处处有家处处家了。待老朽来作这个现成的月下老人吧!”
秋傲霜打了个“哈哈”,却只闻笑声,不见笑容,然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转过头去和银翠喁喁细语去了,只闻银翠不时发出吃吃娇笑。梅妞显得落落寡欢地拨弄着面前的杯箸。
杜桐屯更是人老心不老,除了银翠和梅妞这两个他不招惹外,他和其余八女莫不尽情调笑。
这真是名符其实的一场花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杜桐屯突然推杯而起,大喝道:“二牛呢?”
徐二牛掀帘而进,先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才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带姑娘们去沐浴更衣,听候召唤。再重整杯盘,老朽要和秋公子单独喝上几杯。”
徐二牛连声应道:“是!是!”
于是,那十个俏佳人纷纷离坐而起,行礼告退。梅妞在离坐而起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秋傲霜的手腕。以她那种冷漠而又端庄的性情,竟会来上这么一手,不禁使秋傲霜纳闷了好一阵子。
杯盘撤换,重上菜肴,杜桐屯向一个青衣小童嘱咐道:“出厅去听候召唤。留神注意四周,不准任何人接近花厅左右。”
四个青衣小童唯唯退去。
杜桐屯亲自为秋傲霜斟满了酒,举起杯子说道:“来!这一杯算是恭贺世兄荣膺‘擎天宫’的副宫主之职。世兄现在在武林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秋傲霜喝干了杯中之酒,然后问道:“何谓万万人之上了?”
杜桐屯轻笑道:“‘擎天宫’执武林大业之牛耳,不拘大小门派谁敢不尊?世兄目下只受‘擎天宫’宫主‘沧浪剑客’单飞宇的指使,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秋傲霜道:“小侄可不敢兴此狂妄之念!”
杜桐屯赞许道:“真是虚怀若谷……”
语气微顿,上身向前一倾,轻声问道:“解玉欢姑娘侍候世兄可还如意?”
秋傲霜道:“那位解姑娘好像该改名‘解语花’才对,实在善解人意。”
杜桐屯道:“老朽闻听世兄通过单飞宇的亲自考试,荣膺其副手之后,就一直想和世兄联系。可是前去联系的人选却使老朽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才算找到了解姑娘……”
秋傲霜道:“解姑娘也总算不辱使命。”
杜桐屯神色凝重地道:“说实话,老朽一直在担心。万一被单飞宇发觉了解姑娘接近世兄的用意,那就糟了。不但使老朽的计划完全破灭,而且还要株连世兄的前程。”
秋傲霜正了正身子,凝重的道:“杜爷!密召小侄前来究竟有何教谕,现在该可以明讲了。”
杜桐屯道:“让老朽先问一句,世兄可信老朽与令尊生前是多年的故交?”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先父见背之时小侄年方五岁,十岁时寡母又丧。因此,小侄对先父当年故交皆知不详。杜爷处存有先父墨宝,小侄处也略存有先人遗墨,字迹相同,且题有上下款。杜爷和先父有多年故交是不容置疑的了。”
杜桐屯吁了一口长气,微微笑道:“世兄不疑老朽也就放心了……”
说到此处,笑容倏然一敛,接着压低了声音接道:“令尊以一管寒钱铸造之笔饮誉武林,以一手龙飞凤舞的书法驰名江湖。因此武林中人与‘铁笔圣手’秋日长大侠交往者,并非老朽一人。不过……”
杜桐屯突然端起酒杯凑到嘴边,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道:“杜爷因何不接着说下去?”
杜桐屯放下了酒杯,却改变了话题说道:“大概在二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混世魔王,名叫‘飞抓怪客’,此魔杀人无数,世兄可曾听说过?”
秋傲霜点点头道:“听人谈起过,此魔好像已多年不见了吧?”
杜桐屯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自令尊过世后,这位混世魔王也就销声匿迹了。”
秋傲霜闻言一愣,两道眉毛倏地一挑,疾声道:“听杜爷的口气,莫非混世魔王与先父有关?”
杜桐屯站起来去至花厅外张望一阵,又到窗口各处巡视一番,才又归座,压低了声道:“世兄,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在武林千万人中只有老朽一人知追。那位‘飞抓怪客’其实就是令尊的化身。”
秋傲霜倏地推杯而起,沉声道:“先父虽无功于武林,却也无害于武林。如今物化十有余年,犹受武林中人景仰。‘飞抓怪客’恶名昭彰,人神共愤。杜爷!你今若不拿出真凭实据,即使你果真为先父当年故交,小侄也要放肆了!”
杜桐屯脱口呼道:“好一个孝道的秋门后代!坐下!坐下!老朽自会慢慢地说出原委。”
秋傲霜忿忿归座,仍然寒着脸道:“杜爷!请立刻拿出真凭实据。”
杜桐屯含笑道:“秋世兄!船在河心,你走不掉,老朽也脱不了身。待老朽说完个中原委后,自然要还你一个凭据。”
秋傲霜冷冷地说道:“小侄静待。”
杜桐屯道:“令尊当年除了精修武事之外,更酷爱书法。虽得颜、钱、赵、柳等诸家之真髓,善书百体,笔走龙蛇,却仍不以为满足。无时不在为搜寻碑帖,遍访名家而奔走。一日路过黄山五道峰下,困雨投宿一山麓茅屋,那茅屋住着一个半百老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屋内也只有一床破旧烂席,几个破锅破碗。但却有一整洁书桌,桌上文房四宝甚为讲究。黄泥土墙上更是满挂书章,琳琅满目,据令尊言道,那老者的书法已溶汇百家之长,去百家之短,自成一家。端的是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令尊当时大喜过望,就要向那半百老者求教……”
杜桐屯说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不像是在信口胡言,秋傲霜不禁听得神往,一见杜桐屯将话打住禁不住插口问道:“那老者可曾答允?”
杜桐屯接道:“当时那老者一口拒绝。令尊自然不肯甘休,长跪不起。后来那老者迫于无奈,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一定要我教你的书法,我绝对倾囊以授,可是你不要后悔。’”
秋傲霜不胜骇异地道:“那老者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杜桐屯长叹了一声道:“若是令尊当时明了了那老者话中的含意,也不致于种下以后的恶果了。”
秋傲霜喃喃道:“恶果?这……”
杜桐屯摇手示意他不要插口,然后又从容地叙述道:“原来那老者的书法是一种魔功,功力完全集中在右腕上,所以才能挥洒出铁划银钩的苍劲笔力。令尊随那老者练习书法一月功夫,已完全得其真髓。但是魔功也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令尊气血之内。平日还没异状,一到满月之夜,令尊就感到五内如焚,逐渐就失性疯狂,非要施展魔功以铁腕抓碎一个活人的六阳魁首才能恢复正常。
那时也就不再是‘铁笔圣手’秋日长,而变成了武林煞星‘飞抓怪客’。五年于兹,他留下了不少龙飞凤舞的珍贵墨宝,却也使六十个人无辜地丧生于他的魔抓之下。”
秋傲霜喃喃道:“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杜桐屯问道:“令尊可是于十六年前满月之夜自碎天灵盖死于黄山五道峰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杜桐屯道:“这证明老朽未打诳语。令尊开始杀人时,多半是在心神丧失状态之下为之,事后也不复记忆。到后来他的神智已不再模糊。然而潜在气血内之魔功却促使他非杀人不可。令尊已逐渐觉察事态严重。他行凶杀人之际虽然是经过易容改装的,但时日一久,难保不被人识破本来面目。他自己恶名远播还事小,而连累你被武林中人唾骂却非他所愿。于是,他远赴黄山,尝试全力克制住那股冲动的魔力,不幸就是无法克制住,令尊只得碎天灵盖以了残生,免再多人受他残害。”
秋傲霜一直都很冲动,在听完杜桐屯的叙述后,反倒平静下来,冷冷的问道:“请问杜爷因何对这件事情舶来龙去脉弄得这样清楚呢?”
杜桐屯在袖袋中摸出一个桑皮纸的封套,递到秋傲霜手里,道:“这是令尊远赴黄山之前给我的一封长函,看看可是他的手笔?”
秋傲霜抽出封套同笺简一看,正是他的父亲的手笔,笺上将化身“飞抓怪客”行凶杀人的事和盘托出,和杜桐屯方才所说的丝毫不错。
读罢长函,秋傲霜不禁愣住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杜桐屯轻轻地自他手中将那笺简拿回去纳入封套,重又放进袖袋中。
秋傲霜长长地吁叹了一声,才低声问道:“杜爷召小侄来此,就是要说明这件事么?”
杜桐屯诡谲地一笑,缓缓地摇头说道:“非也!”
秋傲霜愕然道:“还另有要事?”
杜桐屯压低了声音道:“贵宫宫主单飞宇之独子单继也是死于令尊之手,多年来单飞宇从未放弃缉凶复仇之念。一旦东窗事发,令尊业已物化,只怕这怨仇要结在秋世兄的身上了。”
秋傲霜坦然道:“杀人子者,子被人杀,此为天理昭彰循环报应。先父失性疯狂而行凶杀人,小侄理应代父受过。”
杜桐屯冷笑了一声道:“秋世兄真是豪气干云,可惜世兄只有一条命!”
秋傲霜道:“杜爷,这话怎么讲?”
杜桐屯道:“令尊欠下了六十条人命血债世兄只让单飞宇报得杀子之债,这对另外五十九条命案的仇家岂非太不公平?”
秋傲霜不禁连皱眉尖,迟疑地道:“这这……”
杜桐屯接口说道:“再说令尊自行了断无非是为了保全秋家一门烟火,世兄自愿代父受过,是着重仁义。然而却违背了令尊的意愿,有失孝道,仁义与孝道相较,自然孝道为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秋世兄可得要深思熟虑啊!”
秋傲霜道:“话虽如此说……”
杜桐屯抢着说道:“令尊自行了断,已算对无辜受害者有所交代,秋世兄再去送死,非但无益,也大大地不值啊!”
秋傲霜微一沉岭,深觉杜桐屯言之有理,不禁问道:“以杜爷之见呢?”
杜桐屯笑道:“那不用说,老朽自然盼望你长命百岁,扬名武林,为秋门争光罗!”
秋傲霜道:“如果有一天单宫主发现真象……”
杜桐屯接口道:“世兄!老朽与令尊生前堪为至交,远赴黄山之前下书老朽,显然是托咐身后之事。老朽今日自然要为世兄克尽绵力了。”
秋傲霜喟然道:“小侄在未洞悉前情时,只知在单宫主麾下奋力扬名,如今……”
杜桐屯接口道:“世兄!单飞宇号称‘沧浪剑客’确实不同凡响,足以冠盖群伦。并非老朽托大,老朽一套‘泼风刀法’在武林中也无对手,可惜单飞宇那把‘沧浪剑’锋利无比,使老朽的‘紫金刀’稍微逊色。因此在兵器上就输了他一着……”
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世兄,老朽年迈,已无问鼎武林的雄心。世兄正值英年,该力图扬名。老朽深愿为故人之子称霸武林而尽力。这眼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
秋傲霜道:“杜爷请讲!”
杜桐屯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单飞宇若无那把削铁如泥,能断金石的‘沧浪剑’,他那精湛剑法也就无以施展。如今世兄随行单飞宇左右,身为彼之副手,若是运用智谋盗取他那把‘沧浪剑’……”
秋傲霜惊道:“那岂不是形同宵小。杜爷,这不大妥当吧?”
杜桐屯嘿嘿一笑道:“想不到秋世兄竟是如此耿直。如果世兄认为盗剑之举不屑为之,可教解玉欢出手,世兄只要暗中迥护就行了。”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就是杜爷密召小侄来此所要商议的大事么?”
杜桐屯点点头道:“是的,老朽可是处处在为秋世兄着想啊!”
秋傲霜双手一拱,道:“多谢杜爷……”
语气一顿接道:“倘若单飞宇那把‘沧浪剑’离手,杜爷的‘紫金刀’就可以称霸武林了吧?”
杜桐屯笑道:“世兄!还有你哩!”
秋傲霜道:“小侄几招粗疏剑法哪里是杜爷的对手?”
杜桐屯一摆手,道:“秋世兄!暂时不说这些闲话,老朽的主意是出来了,你认为怎样?”
秋傲霜面上微显难色地说道:“杜爷,只怕不易得手哩!”
杜桐屯低声笑道:“莫怪老朽多心,据解玉欢送来的小简告称,世兄和那单飞宇不是很接近么?”
秋傲霜心头不禁大大地一怔,原来解玉欢到了自己身边以后,还在和杜桐屯暗通消息。看来杜桐屯并非为了故友之子,而是在利用他在“擎天宫”身为副宫主的身份以遂其称霸武林的野心而已。
杜桐屯又问道:“莫非世兄有所顾虑?”
秋傲霜隐瞒了心头的想法,缓缓说道:“解姑娘所告倒是实情。
不过,单飞宇能够声势浩大,称雄武林,也不仅全靠武功,其人之机智、才略均不可忽视。是以我等行动不可不慎。此次小侄金陵之行虽是奉了杜爷的密召,在明处小侄却是领命来观察金陵武林中人的动静,尚可盘桓数日,从长计议吧!”
杜桐屯连忙追问道:“如此说来,世兄是同意老朽的盗剑之议了?”
秋傲霜情知将头一点,便成定局,是以反问道:“杜爷!是否需要小侄盟誓以明心志?”
杜桐屯哈哈笑道:“这是哪里话?来!喝酒!喝酒……”
蓦在此时,只听一个小童在花厅外高声禀道:“禀报杜爷!蔡总管驾舟来见。”
杜桐屯眉头微微一皱转面向秋傲霜道:“世兄稍坐!待老朽去看看!”说罢,离席走出花厅。
蔡锦堂乘来的双桨快舟正停在金翠舫船首右侧。蔡锦堂站在快舟上,一见杜桐屯走出花厅,就高声禀道:“江府家人求见。”
杜桐屯怫然不悦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老夫在宴客?”
蔡锦堂回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