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道:“你打算等下去?”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宋先生道:“等什么?”
秋傲霜道:“等尊驾不耐烦而掉头离去。”
宋先生道:“然后你就可以进入堡中作客?”
秋傲霜道:“那正是在下的心意。”
宋先生道:“老朽也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秋傲霜道:“在下还是要等。”
宋先生缓缓摇着头说道:“这个,老朽可就不明白了。”
秋傲霜道:“贵庚几何?”
宋先生道:“五十有余,六十不足。”
秋傲霜道:“在下二十有一,比起尊驾年轻得多。尊驾也一定比我先死,这是不争之事,所以僵持下去对在下有利。”
宋先生突地双目暴睁,唇上短须猎猎而动,显然已是大动怒火,旁观的朱星寒不禁心头大震,暗暗为秋傲霜捏了一把冷汗。
幸而宋先生的神色又是一缓,喃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方才当宋先生突然面色一变之际,秋傲霜也是心头暗凛,此刻见对方神色一缓,心情也为之一松,冷声道:“尊驾虽然是偌大年纪,如此口吻,也稍嫌过份了吧?!”
宋先生道:“老朽可不愿与你僵持下去,如要进入堡中享用珍肴美酒,尽请自便。不过,你进去之后就永世不要出堡。”
秋傲霜道:“在下明早就要赶路。”
宋先生道:“那么,明日就是杨家堡灭门之时,话说到此,你自行斟酌吧!”说罢,扬长而去。
朱星寒连忙走到秋傲霜身边,悄声道:“秋兄!凡事皆要适可而止,这位宋先生出面相阻谅必是出于善意,秋兄三思。”
秋傲霜笑道:“你我身在客位,何不问问主人?”
他的话声很高,分明是有心说给杨柳月和杨桂玲母女二人听的。
杨桂玲立即扬声道:“朱少侠!这事可要取决于你了。”
朱星寒道:“在下不敢。”
杨桂玲道:“请教,那位宋先生可是真有毁去本堡的能耐?”
朱星寒道:“姑娘亲眼所见,似不必多此一问。宋先生如是有心毁去贵堡,就是举手之间的事。”
杨桂玲道:“他真有此心么?”
朱星寒道:“如果情势所逼,他极可能忿而逞凶,千万不可存下侥幸之心。”
杨桂玲道:“少侠既然如此说,敝堡就不便接待各位了。”
其实,秋傲霜也不想进堡作客,因而笑问道:“姑娘怕了?”
杨桂玲道:“如说不怕,必会引起秋副宫主讪笑,本堡既然敢在武林中开门立户,也就不在乎有人挑衅,武林中人宁愿输命不愿输名,本堡的生死存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秋傲霜道:“那么,姑娘顾忌什么?”
杨桂玲道:“这件事不能将秋副宫主牵在其中,倘若敝堡果真毁于一旦,不明内情之人,还以为秋副宫主有意引起事端,那就不妙了。”
她不愧口齿伶俐,说来通情达理,不卑不亢。
秋傲霜心内明白,口中却没有点破,拱一拱手,道:“秋某多谢关注之情,他日如宋老先生改变了心意,秋某当再来谒拜,别过了。”
杨柳月这才开口说道:“请恕疏慢之罪。”
说罢,一摆手,堡门外数十人之众,纷纷退入堡内,那两扇铁门也缓缓合上了。
结局如此,令朱星寒颇感意外,他轻吁了一口长气,道:“秋兄!你我赶路吧!到徐州府还有六十里地哩!”
秋傲霜没有答理他,兀自沉吟,半响,方抬起头来说道:“小弟沉思良久,也想不出那位宋先生不让小弟进入杨家堡的用意何在。”
朱星寒道:“据在下猜想,可能是出于善意。”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朱星寒道:“有一件事,在下已经知道很久,却一直没有告诉秋兄。”
秋傲霜道:“何事?”
朱星寒道:“秋兄可知杨桂玲姑娘因何一直在找机会和你亲近?”
秋傲霜道:“其中想必有何缘故?”
朱星寒道:“大有缘故,杨桂玲姑娘目下尚待字闺中,她母亲要秋兄作入赘东床快婿。”
秋傲霜听后神情不禁一愣,继而忽又笑道:“真是教人好笑。”
朱星寒却正色道:“杨家堡的传统,历代所属意的东床快婿还不曾落空过。”
秋傲霜道:“这一次可要落空了。”
朱星寒道:“若非宋先生从中作梗,她们还未必会落空。”
秋傲霜双目一瞪,道,“此话怎讲?”
朱星寒道:“杨家堡历代均以女子掌门,不拘何等英雄豪杰,一旦成为入赘之婿,即成傀儡,若非英雄豪杰,不会被杨家堡选中,多少年来,不闻发生因选婿而起之争执,不见有入赘之婿再逃离杨家堡,可见她们必有一套驭制之法。”
秋傲霜冷声道:“驭制之法,只能对付愚夫,难禁秋某……”
语气一顿,突地振声接道:“宋先生坚持不许小弟进堡,难道一进去就会落进杨家堡的歹毒圈套?”
朱星寒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秋傲霜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那位宋先生,到时,小弟倒要问问他。”
朱星寒道:“他也未必会告诉你。”
二人正说之间,江秋露和凤吟匆匆而回,她们既未拾取干薪,也未猎取野兔,似乎已预知目前情势,已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凤吟抢在前面,喜孜孜地说道:“那位老先生的武功真是吓人,我从来不曾听说过,一挥之势,能使人飘飞三丈,却又不让人伤一根毫毛。”
秋傲霜道:“你们遇见他了?”
凤吟点点头,道:“遇见了,他要我们赶快回来,而且还问我们摔那一跤,弄痛了手脚不成。看样子,他是一个好人。”
江秋露白了她一眼,冷叱道:“凤吟!你的话有完没完?”
凤吟立刻垂吓了头,退去一边。
江秋露走到秋傲霜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要你在九九重阳之夜,单独前往徐州府西南城角上的燕子楼和他一会。而且他还交我带来一首诗,要你熟读。”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幅白绢。
秋傲霜藉着火炬之光,展开白绢一看,只见字迹龙飞凤舞,那首诗是:“满窗盼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十八 卧虎藏龙
秋傲霜吁叹道:“杜爷的回答,令小侄失望已极。”
杜桐屯道:“贤侄可是不信?”
秋傲霜道:“并非不信,小侄满怀希望而来,而杜爷却不知家父下落,怎不令小侄失望?”
杜桐屯道:“贤侄不必失望,只要令尊健在人间,就不难找到他的下落,眼前就有一条途径可寻。试问,那阎君涛从何知悉这一消息的?”
秋傲霜道:“看来他是甚有根据,若是道听途说,则杜爷与小侄都早已风闻了。”
杜桐屯道:“是啊!……”
语气微顿,扬手向秋傲霜示意,然后扬声叫道:“锦堂!”
蔡锦堂推门而进,恭声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锦堂,近日可有‘百花宫’宫主阎君涛的消息?”
蔡锦堂喃喃道:“阎君涛!?”
看他神色,似乎从未听说过此人一般。
秋傲霜是知阎君涛行踪的,他方才还命凤吟传信,和阎君涛订了亥初江边之约,而他此刻却不闻不问,看来他的心中又必是在玩弄什么诡计。
杜桐屯道:“锦堂,难怪你不知阎君涛其人,就是那个江湖相士黄大仙。”
蔡锦堂道:“他么?……”
继而摇摇头,接道:“已有很久未在金陵城内见过他了。”
秋傲霜从旁边插口道:“杜爷找他作甚?”
杜桐屯道:“问他,关于令尊尚健在人间的说法从何得来!”
秋傲霜道:“如他回答,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你我又待如何?”
杜桐屯不禁一愣,良久未曾答话。
秋傲霜道:“小侄倒有一个计策。”
杜桐屯道:“说来老朽听听。”
秋傲霜道:“恕小侄冒昧一问,杜爷可是真心相助小侄一臂之力?”
杜桐屯道:“老友健在,是一喜事,如令尊受制于人,老朽当尽力救他,即使贤侄不许以那把沧浪宝剑,老朽也同样要助贤侄一臂之力,以期早日访得令尊下落,贤侄尽管放心。”
秋傲霜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侄先行谢过……”
重新归座,放低了声音接道:“杜爷可知‘银狐’现在金陵?”
杜桐屯道:“略有风闻。”
秋傲霜道:“杜爷和‘银狐’乃是故交,何不托她代为查寻?”
杜桐屯道:“她能帮得了忙么?”
秋傲霜道:“据小侄所知,那阎君涛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只怕两个人。”
杜桐屯道:“那两个人?”
秋傲霜道:“他只怕单飞宇和‘银狐’,若是由她去查问,阎君涛必吐实言。”
杜桐屯道:“即使如此,那‘银狐’也未必知道阎君涛现在何处。”
秋傲霜道:“杜爷深居简出,蔡总管也少在外走动,自然一时难察阎君涛的踪迹,那‘银狐’身居客栈,随时注意各派武林人物的动静,阎君涛现在何处,她必定一目了然。”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转头向蔡锦堂问道:“锦堂!可知‘银狐’住在哪家客栈?”
蔡锦堂道:“属下知晓。”
杜桐屯道:“拿我拜帖,请她到府一叙。”
蔡锦堂应是退出。
杜桐屯转头向秋傲霜说道:“贤侄就先到客房中小歇,移时,老朽再告以……”
秋傲霜起身接道:“不了!小侄这就告辞。”
杜桐屯道:“那‘银狐’是否答应帮忙,老朽还得告知贤侄知晓。”
秋傲霜道:“有小侄在此,恐有诸多不便,小侄深夜再来造访,一探音讯便是。”
杜桐屯道:“既然如此,老朽不便强留。”
秋傲霜又是深深一拜,才辞了出来。
原米这是秋傲霜的一着诡计,目下“银狐”和解玉欢业已不知去向,如想找到“银狐”,势必假手杜桐屯不可。依秋傲霜的估计,“银狐”和杜桐屯必定互有联系,杜桐屯虽未必已知“擎天宫”已落在“银狐”的手中,但他却一直以为“银狐”和他的那一段旧交情仍在,而“银狐”一时也不见得肯放弃杜桐屯,杜“金刀”在金陵毕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南城俱都是显赫之家,少有茶肆、酒楼等喧闹场所,在杜府的斜对面,只有一家裱画店,来时秋傲霜早已看好了那是唯一的藏身之所。
秋傲霜辞出杜府之后,迳自奔向来路,待转弯之后,又从小巷折回,从后门进入了那家裱画店。
客人从后门进来并非绝无仅有,店东仍然迎了过来,笑脸问道:“客官!您可是要裱画?”
秋傲霜冷眼一瞟,发现这店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除他之外,店内还有一个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学徒。
秋傲霜打量清楚之后,低声问道:“你这问裱画店一天能赚多少银子?”
那店东哈着腰回道:“老朽开这间裱画店纯是为了喜爱画儿,藉此机会可以看到不少名家手笔,可并不指望这间店面赚钱养家。”
秋傲霜自神袋内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店东手里,道:“这是十两银子。”
那店东不禁一愣,连忙问道:“客官!这……”
秋傲霜沉声道:“教小学徒立刻将店门关上,这十两纹银算是赔偿贵号的损失。”
店东惊道:“客官要老朽关店?”
秋傲霜道:“不错!在下是府里的捕快,要借贵号这地方办案。”
一听是六扇门中的公人,那店东慌了手脚,忙道:“老朽这就吩咐人上门关店,银子却不敢要。”
秋傲霜道:“拿着。门板上好之后,留下一条缝,还有,店里的人,也不许可离开。”
那店东一连串应了无数声是。
眨眼之间,这家裱画店的八扇门板就关上了七扇,留下一块的空隙,刚好让秋傲霜一眼望见杜府的大门。
约莫顿饭工夫,只见蔡锦堂匆匆自东头上奔回杜府,看他神情,就知他到客栈去扑了一个空,因为“银狐”母女在午间就离开那儿了。
蔡锦堂回到杜府之后,只不过眨眼工夫,他又走了出来。
秋傲霜心中不禁暗喜,想必是杜桐屯向蔡锦堂密授机宜,要他到另外一处隐密之所去找“银狐”。
蔡锦堂这一去,久不见归。
一直等到天将擦黑,那些深宅大院门口的八角风灯都已燃上了火烛,才见蔡锦堂匆匆而回。在他身后则跟着一顶绣帘低垂的软轿。
蔡锦堂叫开了门,那顶软轿直趋杜府的大院,未见有人在杜府门口下轿。
秋傲霜十拿九稳,轿中坐的必然是“银狐”无疑。
如是换了别人,绝不可能端坐在轿内直接往杜府里面抬。
秋傲霜向那店东招招手,道:“老人家请过来,在下要和您打一个商量。”
店东趋前说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在下想借你身上这件蓝布大衫一用。”
店东道:“那好办。”
立刻脱下了身上的蓝布大衫。
秋傲霜道:“还得麻烦你给在下找一顶阔边毡帽。”
店东立刻又去拿来一顶遮阳毡帽。
秋傲霜穿上蓝布大衫,戴上毡帽,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已到了酉正光景,长街上亮起一遍灯影,才见那顶软轿从杜府抬了出来。
秋傲霜向那店东一拱手,道:“打扰……”
语气一沉,接道:“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如是走漏一丝风儿声,在下就要将尔等下狱问罪。”
店东一连声应道:“我等不敢。”
此刻,那顶软轿已抬离杜府约莫五十丈开外,秋傲霜一闪身出了那家裱画店,就在五十丈外跟着轿子而行,亦步亦趋。
那顶软轿在两名健壮的轿夫扛抬之下,步屉如飞,直奔西廓,走的如同午间萧月梅所行的相同的路线。
不旋踵间,那顶软轿已经登上了清凉山。
秋傲霜心中暗喜,山上多杨桐,此刻又值黑夜,他十分便于掩藏自己的行踪。
一念及此,猛提身形,倏然来到轿子的右侧,隐身子杨桐树后,和那顶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