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自然看不出秋傲霜以传音术在和别人交谈,而且,他一直以为沈七郎和洪秀二人就是江秋露和凤吟所乔扮的。
他嘿嘿笑道:“秋公子!酒席备好,姑娘也在候驾,等候公子去圆场啦!”
秋傲霜道:“李三!你不忙着去燕子楼么?”
李三道:“稍晚去,不妨事的。”
秋傲霜道:“既然如此,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李三道:“请吩咐。”
秋傲霜道:“移时圆之后,不是进了姑娘的绣阁,就必定是扶醉而归,趁此未醉之时,想请你带我到别的花厅去见识见识。”
李三呐呐道:“这个……”
秋傲霜道:“是有何不便么?”
李三道:“各花厅中都有了客人,咱们怎能闯进去,万一客人有那出言不逊的,只怕会冒犯了秋公子。”
秋傲霜道:“你会错意了,曾听人说,这‘百花楼’内金壁辉煌,铺陈华丽,不亚王府,我也只是想见识一下画阁栋梁,精雕回栏,并不想打扰别的客人。”
李三想了一想,道:“那么,请秋公子随我来吧!”
出了“牡丹厅”,就是“金兰厅”,秋傲霜很安份地只在厅外浏览了一阵,向左一转,来到“凤仙厅”,刚好厅内传出一阵粗豪的笑声。
秋傲霜停下问道:“这厅中是什么样的客人?”
李三答道:“听说是关外贩药材往江南去的。”
秋傲霜喃喃道:“这声音怎么好熟……”
话声未落,一掀重帘,人已走进了花厅,那李三大惊失色,要想阻拦,秋傲霜已远去了五步之多。
秋傲霜进入厅中,放眼一看,只见圆桌四周坐着五女二男,那五个女子各穿一色彩衣,俱都生得面目妖娆。那二男一个约莫四十出头,一个三十许,浓眉、环眼,满脸狰狞相,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不用问,秋傲霜也知道他们就是“天山二煞”童氏二兄弟了。
童天和童威二人神情一楞,目光却投在后跟进来的李三身上,显然是想看他的眼色行事。
秋傲霜却哈哈大笑,道:“难怪声音好熟,原来是‘天山二煞’童氏兄弟!真是幸会!”
老大童天抱拳一拱,道:“恕童某眼拙,尊驾是……?”
秋傲霜接道:“在下秋傲霜。”
老二童威站起来抱拳一拱,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擎天宫’秋副宫主,恕我兄弟二人记性欠佳,不知在那里会过。”
李三连忙抢过来说道:“二位既是秋公子好友,何不一起到‘牡丹厅’中一聚,秋公子在那边二次开席,尚未动箸,正好大大地热闹一番。”
童天听出了李三的话音,忙道:“好啊!吩咐这五位姑娘也一起过去侍候吧!”
秋傲霜一拱手,道:“在下先回,好在‘牡丹厅’门恭候大驾,李三!由你在这儿接引。”
童氏二兄弟连声不敢,那边秋傲霜已然出厅而去。
童天放低了声音说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李三摇摇头,道:“不知姓秋的故意如此还是无心,总而言之,咱们只要将他留过子夜就算功德圆满,过去就过去吧!”
童威问道:“三哥!姓秋的来了几人?”
李三道:“三个,另二人是‘万人迷’江秋露,一个是名叫凤吟的丫头,她们扮男人扮得像极了,二位留心点。”
童天嘿嘿笑道:“威弟!小的给你,大的给我,咱俩好好戏耍她们一番。”
他们在这边得意忘形,那边秋傲霜也在作巧安排,他一回到“牡丹厅”,就将沈七郎和洪秀叫到一边,低声道:“二位!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们。”
沈七郎道:“有事情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你们可曾听说过童天、童威兄弟俩?”
二人同时摇头,道:“从未听说过。”
秋傲霜道:“他二人是神偷,上次在临安一家客栈中相遇,他兄弟俩向我大吹法蝼,夸称家财万贯,一不小心,被他俩偷走了一对金叶子。”
洪秀磨拳擦掌地道:“那两个偷儿在何处?”
秋傲霜道:“在‘凤仙厅’中吃花酒。”
洪秀挥舞着拳头,道:“走!待我狠揍他一顿,逼他交出金叶子来。”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不行啊!古话说,捉贼要赃,这可不能乱来的。”
沈七郎道:“依秋兄之意,该怎么办?”
秋傲霜道:“我没有说破,反而要请他们二人过来喝酒,你二人也不可露出不悦的神色。”
洪秀道:“然后呢?”
秋傲霜道:“他二人已在这‘百花楼’中宿了二夜。移时来了之后,你二人分头缠住他们,找他们说话,灌酒,总之别让他们脱身就行,我要找机会溜到他们住宿的厢房去搜索他们的行囊。”
洪秀道:“对!就是这个主意。”
说到此处,只见李三引领着“天山二煞”和“五色彩蝶”进入了花厅。
秋傲霜分别为他们引见,“天山二煞”和沈七郎、洪秀是各怀鬼胎,只有秋傲霜心里在暗暗好笑。
童天、童威将沈七郎和洪秀当作了易钗而弁的江秋露和凤吟,因此拍拍打打,捏捏掐掐,存心轻薄,沈七郎和洪秀有了秋傲霜的交代,也就和对方虚为应付一番,并尽情劝酒。
倒真的成了“圆”场了。
酒过三巡,李三低声说道:“秋公子!小的要去为宋先生办事了,故友重逢,少不得要尽情而欢,小的还来得及赶回侍候。”
秋傲霜笑道:“你真是善解人意,我等你回来。”
李三道:“小的不敢。”
又向众人一一施礼,才恭敬退去。要去燕子楼自然是假话,要赶去向阎君涛禀报目下情势,倒是真的。
江秋露要秋傲霜多化费一点心智,倒是由衷之言,可惜秋傲霜只是一心一意要想逼出阎君涛,却忽略了阎君涛因何要如此安排,时光在猜拳行礼中消逝,眼看已到戊、亥之交,再过一个时辰,他和宋先生的燕子楼头之约就要延误了。
一交亥时,“天山二煞”已经有了七分醉,见秋傲霜毫无异状,戒备的心情也松弛了不少。
秋傲霜忽然说道:“在下有一个特长,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永远忘不了。”
童天、童威齐声道:“秋副宫主好记性。”
秋傲霜道:“二位可曾听到‘杏花厅’中猜拳行令之声?”
“天山二煞”不禁双双一楞。
内中有一姑娘打趣地说道:“隔着两道墙都听到了,秋公子好长的耳朵。”
这话引起席间一阵哄笑。
秋傲霜正经地说道:“在下可不是说笑,二位真的一点也没有听到么?”
童天、童威摇摇头,道:“我二人岂能有那样好的听力?”
秋傲霜道:“客气……”
语气一顿,接道:“那‘杏花厅’中有咱们的一个老朋友。”
童天抢着问道:“是谁?”
秋傲霜道:“是‘千面鬼’胡道,在下若是说错了,宁愿罚酒三大碗。”
“天山二煞”神情大变,“五色彩蝶”也是花容失色,内中一些不知情的姑娘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
秋傲霜冷眼一扫,道:“在下想过去请那个老鬼到此来干几杯,不知二位是否同意?”
“天山二煞”还来不及答话,那荷香已站起来说道:“待我去请。”
秋傲霜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愣,才冷冷问道:“荷香!你请得来么?”
荷香道:“提起秋公子的大名,只怕玉皇大帝也要赏光。”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姑娘太捧我秋某人了,那就麻烦姑娘走一趟吧!”
荷香手提罗裙,疾步走了出去。
童天道:“在下和‘千面鬼’胡道素昧平生,留此恐怕不便……”
秋傲霜连连摇手,道:“这是那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分彼此?那老鬼嗜色如命,这许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摆在他面前,连他的老祖宗也认不出来,他那里会管他是老几?坐!坐!”这话一刀双刃,骂了胡道,也骂了“天山二煞”。兄弟二人心头有数,却发作不得。
秋傲霜又搭讪着向“五色彩蝶”说道:“这五位姑娘的衣衫既鲜艳,又别致,真像五只彩色缤纷的花蝴蝶,不知花名如何称谓?”
“五色彩蝶”不禁又是神色一变,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忽然厅外传来一阵响若洪钟的笑声。
听那笑声,必定会猜想来人是一个铁塔般彪形大汉,殊不知是一个又干、又瘦、又矮、又丑的老头儿,活像一条小干鱼。
他进门的时候仍是笑声不绝,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但是,他那两道精锐的目光,却似利刃般可以洞穿别人的胸臆。
此人正是千面鬼胡道。
倒眉、吊眼、塌鼻、翻唇、暴牙、两腮下凹、下颔奇短、凸额、蓬发,真个是九分像鬼,只有那么一丝人味。
这未必就是千面鬼胡道的本来面目。
他既然号称“千面”,自然有“千变”之功。别人也不可能再见他的同一面目,只有以嗓音来识别。
每人由于口腔、喉头、鼻腔的构造不同,因而说话的声音也就各异。
万人迷江秋露就是凭借嗓音认出千面鬼胡道来的,真不愧是闯荡有年的老江湖了。
千面鬼胡道出道多久,无人得知,他的武功如何,也无人能下断语,但知他“鬼”主意特多,真所谓花样百出,防不胜防,稍一不慎,就要上当。
千面鬼胡道在江湖上是颇有臭名的,尤其在下五门中,更是受人景仰。不过,在此之前,秋傲霜还不曾听过他的名号。
他一瞥之下,就发现这千面鬼胡道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因而起身离座,抱拳一揖,道:“在下秋傲霜,难得请到江湖上富有传奇性的人物胡前辈,真是荣幸。”
千面鬼胡道直趋席前,先将秋傲霜上下一打量,又黑又干的手指戳到自己鼻尖,嘿嘿笑道:“你方才称我前辈?”
秋傲霜明知对方要讨便宜,却依然抱拳一拱,道:“长幼有序,古有明训,以尊驾的年纪,称一声前辈,也不为过。”
千面鬼胡道哈哈大笑,道:“擎天宫的人都是仗着一张甜嘴混世面的么?”
这话说得猖狂已极,分明有意挑衅。
天山二煞老大童天连忙将秋傲霜的衣袖扯了一把,低声道:“秋副宫主!这老鬼醉了,莫理他。”
千面鬼胡道似乎有意要闹事,嘿嘿笑道:“好话不瞒人,那位朋友说话不高声点。”
童天不由得怒火中燃,差一点忘记坐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幸亏他兄弟童威及时在暗中踢了他一脚,他才垂下头来,没有大肆发作。
千面鬼胡道得理不让人,又指手划脚地说道:“秋傲霜,你们的单宫主如何?”
秋傲霜一抱拳,道:“托福粗安。”
千面鬼胡道阴阳怪气地说道:“他那把沧浪宝剑近来还时常打磨吗?”
杀猪匠才整日打磨牛耳尖刀,这话过份挖苦人了。
秋傲霜是有点冒火的,却未发作,只是淡淡一笑,道:“话硬不如底子硬,嘴强胜不过刀剑强,今晚咱们在这儿是吃花酒,打茶围,放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抱,谈什么武林大事。来!喝酒!”
千面鬼胡道神情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惊奇秋傲霜的涵养。
也不知是出于阎君涛的暗示,还是出自千面鬼胡道的鬼主意,他一进门就以尖酸刻薄的话想挑动秋傲霜的怒火。却想不到秋傲霜丝毫不曾恼怒,千面鬼胡道也就偃旗息鼓,乖乖地坐了下来。
“五色彩蝶”立刻把盏敬酒,席问的气氛又逐渐调和起来。
不待酒过三巡,秋傲霜又找上了千面鬼胡道,他道:“听说尊驾和‘百花宫’宫主阎君涛有八拜总角之交?此说可确?”
胡道目光微微一闪,道:“不错,秋副宫主因何动问?”
秋傲霜笑道:“不知你二人之间如何称呼?”
千面鬼胡道那一双精锐的目光又向秋傲霜扫视一番,才缓缓答道:“自然是称兄道弟。”
秋傲霜道:“何人年长?”
胡道面色一沉,道:“胡某痴长二岁,秋副宫主过问这些作甚?”
秋傲霜大笑道:“妙啊!妙啊!……”
笑声一敛,接道:“闻听尊驾喜好女色,‘百花宫’中之上百佳丽无不沾染,这本帐可难算得清,那阎君涛成了活王八啦!”
别说千面鬼胡道面色大变,席间举凡与“百花宫”有关之娼妓,也都一个个花容失色,眉挑目怒,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秋傲霜身上。
那沈七郎和洪秀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千面鬼胡道的涵养功夫也相当到家,只一瞬间,满面怒容霍然消逝,纵声大笑,道:“秋副宫主运气不错,幸亏阎兄不在座,不然你这一番话可要惹麻烦啦!来!喝酒!”
秋傲霜冷冷道:“在金陵城中,秋某人和那阎君涛也曾见过数面……”
十九 遍地荆棘
店家探出头,道:“投店吗?客官也不看看檐下的油纸风灯,灯没亮,小店就已住满啦!”
秋傲霜已挤了进去,冷声道:“找人行不行?”
店东将一双睡意未消的眼睛瞪得溜圆,道:“客官找谁?”
秋傲霜道:“一位名叫凤吟的姑娘,方才投店不久,她住在那厢上房?”
店家连声应道:“有的!小人这就带客官前去……”
目光一瞥湿淋淋的江秋露,讶然道:“这位姑娘怎么一身是水啊!”
秋傲霜道:“不小心落进江里了。既然没有空房,咱们就在凤吟姑娘房里挤一挤。来点热水,再烧一盆旺火,我会多给赏钱。”
十个店家有九个见钱眼开,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一切照办,可要点吃的。”
秋傲霜一挥手,道“免了……”
忽又想起一事,连忙放低了声音接道:“那位宿在东厢房的阎老爷还住在这儿么?”
店家道:“还不曾退店,今晚却不曾回来。对了!客官昨夜来过。”
秋傲霜唔了声,未再接腔,自顾自地向内院走去,那店家连忙超前带路。
敲开凤吟的房门,那小妮子倒没有过份吃惊,她连忙放下帐子,扶着江秋露到帐子后面去,将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脱了下来。
江秋露裸着身子,就从账子背后上了床,进了热被窝。
待火盆送来后,凤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