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更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只有秋傲霜看清楚了,因为他一直在留意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那老人是用一把短剑砍下了千面鬼胡道一只右臂的,那把短剑是藏在袖子中的,剑身似乎长满了锈迹,所以才没有映出寒光,因此也未引起黄金岳等人的注意。
那把短剑长不足尺,比最长的匕首还要短,但是秋傲霜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一把剑,柄,护钩,双刃,都具备了剑的形式。
秋傲霜发觉这老人是非常可怕的,事前,他丝毫没有显露出要动剑杀人的迹象,事后,面上仍是那种淡然的神色,仿佛他方才只是砍下了一根树枝。
千面鬼胡道左臂倏扬,显然想发出暗器,黄金岳却一闪身拦阻了他,一面以眼色示意天山二煞为胡道疗伤,一面向老者拱一拱手,道:“请问老先生因何出手伤人?”
老者双眉一挑,道:“你想知道?”
黄金岳道:“在下是主,这位是客,老先生也是客,宾客之间引起纷争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作主人的却要明白原委。”
老者道:“老朽前半月在保定府杀了一个黑道高手,他在临死时表示尚有一桩心愿未了,死也不会瞑目,老朽答应代他了掉那桩心愿……”
黄金岳插口答道:“莫非与胡道有关?”
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胡道嗜色如命!竟然奸杀了那家伙的妻子,我问他要如何报仇?他说,削去胡道一臂让他受活罪,老朽与胡道无怨无仇,只是代人雪耻复仇而已。”
千面鬼胡道奋力叫道:“你胡说,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人已死了,老夫可不愿再提他的名字,是否有这回事,你自己心中有数。”
黄金岳道:“那么,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的姓名不大好听,不问也罢。”
黄金岳冷笑道:“树的影儿人的名,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老先生方才这一手又绝,又狠,总得让在下知道是那一条道上的高手啊!”
老者道:“老朽姓宋。”
这个宋字一出口,在场之人莫不一惊。
秋傲霜更是目露精芒,瞅着那老者不放,心头暗道:“莫非就是和自己有约的宋先生么?”
细看又不像,面貌不对,身裁不符,声音不像,那对眼神更是迥然不同。
黄金岳愣了一愣,又问道:“大名如何称谓?”
老者道:“贱名一招,外号人称黑心肠,连起来念,可有点令人别扭,黑心肠送一招,只送一招,多一招也不送。”
黄金岳翻着眼皮,似乎在思索这个古怪的名字,但是他脑海中一丝印象也没有。
秋傲霜也在搜索枯肠,但他也同样地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黄金岳冷冷道:“这一招真够狠的!事先连招呼都没有一声。”
自称名叫宋一招的老者沉声道:“少说废话!你可是‘百花楼’的二掌柜?”
黄金岳道:“可以那么说。”
宋一招道:“下令开门,让那些不想在这儿流连的客人回家。
李三是老朽杀的,为啥?只因为看他不顺眼,要算账找老朽,不干别人的事。”
黄金岳楞住了。
秋傲霜更是大怔,李三明明是江秋露弄死的,这老家伙何必硬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存心仗艺欺人,找“百花宫”的碴儿么?
黄金岳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当即怒目眉竖,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想一走了之,可没有那样便宜。”
宋一招冷笑道:“大限未到,何必找死……”
转身向秋傲霜一挥手,道:“走!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喝三杯。”
他的语气,就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
秋傲霜正不知该如何应付,那黄金岳突然发一声怒吼,扬掌崦上,全力拍向宋一招的命门。
宋一招随手一挥,黄金岳竟然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显然受伤不轻。
宋一招冷笑道:“老朽方才就已说过,大限未到,何必找死,你竟然自讨苦吃。二掌柜!老朽送你这一招,该是最轻的了。”
此刻,外面突然有人拉开了喉咙喊道:“各位客官!奉大掌柜交代,今晚小号出了岔子,扫了各位客官的雅兴,酒钱一概不收,停尸在堂,不便久留贵客,明晚请早,得罪!得罪!”
宋一招嘿嘿笑道:“这大掌柜倒是混过几天世面,懂得见风转舵……”
回身向秋傲霜一挥手道:“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找地方喝几杯去。”
秋傲霜一皱眉尖,道:“太晚了吧!”
宋一招道:“大丈夫要干脆利落,别娘娘腔,走!”
一把搭上秋傲霜的手腕,向外走去。
秋傲霜只觉得手腕加上了一道铁箍,休想挣脱,心头大惊,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宋一招向外走去。
来到花廊,正好凤吟迎面而来。
秋傲霜低声道:“在门前等着江姑娘,她来时和她一齐先回旅店,我移时就回。”
凤吟虽然透射狐疑的目光,却未多问,那宋一招也未多问,只是在秋傲霜和凤吟说话之时,脚步停了一停。
二人出了“百花楼”,宋一招这才松开了手腕,道:“老朽并无意逞武压人,只是怕你在那儿多说废话,露出了破绽。”
秋傲霜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那李三分明是在下的友人弄死的,老先生何必将杀人之罪揽到自己身上?”
宋一招道:“老朽身负血债何止千条,加上李三那条命也算不了什么。”
话说到此,正好遇上一间卖夜食的酒馆,宋一招摆头示意,二人就走了进去。
来到楼上一副雅座,店小二跟过来侍候,宋一招摸出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放,道:“小二!咱们只是借地方说话,不要什么酒莱吃喝,来一壶好茶就行,这块碎银赏你打酒喝。”
那店小二连声称谢,并很快地送上一壶香气袭人的热茶。
宋一招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低声道:“秋傲霜,老朽找你找得好苦!”
秋傲霜心头暗怔,面上笑道:“老先生要找在下作甚?”
宋一招道:“江秋露要造就你成为武林奇才,可说用心良苦,可惜她走了邪路,纵有所成,也不足大用,因此老朽想收你作为入室弟子。”
秋傲霜道:“老先生美意在下心领,古人云:一生无二师……”
宋一招接道:“秋傲霜,别拿古人的话来压我,你当年投师的情况我十分了解,只不过是寄名弟子,并未行过入室之礼。”
秋傲霜心中难免暗暗称奇了,怔了一怔,方道:“老先生方才在‘百花楼’所报的姓名只怕是假的吧?”
宋一招道:“秋傲霜,休说闲话!老朽循世已久,此次复出,专为你而来,切莫教老朽空跑一趟。”
秋傲霜道:“此事来得太突然,教在下一时难以作答。”
宋一招道:“凭老朽偌大年纪,能为你师么?”
秋傲霜道:“足足有余。”
宋一招道:“凭老朽方才对付千面鬼胡道那一招,能为你师么?”
秋傲霜道:“只怕在下高攀。”
宋一招道:“既然如此,还有何顾忌?”
秋傲霜道:“在下自与江秋露有过合体缘之后,每逢满月之夜……”
宋一招道:“那是小事,老朽可借深厚内力为你解除气血不合的难题。”
秋傲霜是绝不肯轻信的,万一对方心怀叵测,使自已和江秋露离开,到时气血崩散,岂不是全功尽齐?想了一想,道:“老先生要在下立刻作答么?”
宋一招道:“不错。”
秋傲霜道:“按情理言,在下总得和江秋露商榷一番,此身功力,最少有一半原是属于她的,在下何敢独断行事。”
宋一招道:“倘若她不肯呢?”
秋傲霜道:“江秋露当初舍身为在下倾注内力之际,必已有了牺牲的决心,在下一旦有了深修的机会,她绝对不会阻止的。”
宋一招面色一沉,道:“秋傲霜,这分明是你的托辞。”
秋傲霜笑道:“多少武林中人,欲求名师高人而不得,在下良机当前,应该喜不自胜,岂有托辞推拒之理?”
宋一招冷冷道:“秋傲霜,你分明是不信任老朽,莫以为老朽不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误会了。”
宋一招道:“不管你怎么说,此事已成定局,不容你推托,明日午正,老朽在南门等候,一同往修练之处,扛秋露和凤吟二人该如何打发,你尚有足够的时间,老朽先走一步。”
说罢,起身欲去。
登登登?楼板响动,上来了一个人。
秋傲霜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上楼来的人竟是和他约在燕子楼头见面,而又不曾见到的宋先生。
这两个姓宋的面面相觑,目不稍瞬,他们之中,也许有一个姓氏是假的,说不定他们二人都不姓宋。
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二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目中棱芒逼注对方,如临大敌一般。
宋先生又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一副座头停了下来。
登登登!楼板又传来了响动,江秋露和凤吟也相继跟了上来,她们仍是一身男装,凤吟稚气未脱,神情十分轻松,江秋露却是面色沉重,目光在宋一招和秋傲霜二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店小二在梯口探探脑袋,又缩回去了。
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五个人。
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秋傲霜终于开口了:“宋先生……”
他刚一开口,宋一招也相继开口道:“秋傲霜,你在叫谁?”
秋傲霜道:“那位老先生也姓宋。”
宋一招显然有些意外地楞了一楞,接着又嘿嘿笑道:“尊驾改姓宋,倒是我宋门的光采,不过尊驾得先去拜拜宋家的祖宗。”
那么!宋先生不姓宋了?
秋傲霜不禁凝注在宋先生面上,看他有何反应。
孰料,宋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招又道:“尊驾目露凶光,仿佛是来意不善,与其如此僵持,倒不如痛快了断,是你送我一招,还是我送你一招?”
那宋先生依然没有张口说话。
秋傲霜忍不住问道:“老先生不姓宋么?”
那宋先生这才开口说道:“倘若不是老夫以宋先生之名招摇过市,这位真正的宋先生恐怕还不至于在徐州府露面哩!”
宋一招笑道:“尊驾的花招的确耍得不错,天下无二宋,就像老夫动手从不发第二招,如今武林中竟有另一个宋先生摆来摆去。
老夫还以为是宋家的后代,想不到竟是你这老匹夫。”
秋傲霜插口问道:“那么老先生的宝号是……?”
宋先生道:“老朽文公庭。”
文公庭三个字使得秋傲霜闻之一震,原先他还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前数日在故居检点他父亲的遗物时,才发现了文公庭与他父亲来往的一扎书信,并知文公庭是他父亲的唯一好友。
宋一招哈哈笑道:“不错!江湖上确有文公庭这个人,但是这老家伙是不是文公庭却大有疑问,他既能冒充姓宋的,怎知不会冒充姓文的。”
文公庭沉声道:“宋一招!你明明认得老夫!”
宋一招道:“自然认得你,可是我却不知你是否真的姓文呀!”
文公庭道:“你休想颠倒是非,混淆视听。”
宋一招道:“就算你是文公庭吧!是你请我喝酒?还是由我作东奉请三杯。”
文公庭一伸,道:“少说废话!当年掠去的老夫之物,该还来了。”
宋一招道:“你这话好生教人糊涂,我掠夺你什么物件?”
文公庭一字字有力地说道:“墨玉剑。”
宋一招缓缓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把短剑,晃了一晃,道:“可是这个?”
秋傲霜转头望去,只见那把短剑的鞘套十分讲究,像是鲛皮所制,外包金套,显得富丽堂皇,墨玉剑名称的由来,想必是因为剑体墨墨无光的缘故。
文公庭目光一亮,沉声道:“那正是文某之物。”
宋一招道:“有何凭据?如你呼唤一声,短剑应你,就算属你所有。”
这分明是强辞夺理之言,秋傲霜暗中已将文公庭和宋一招的人品分出高低了,同时也确信文公庭的身份不假,不过,他并没有介入二人的纷争之中,只是静观其变。同时也向江秋露和凤吟二人递了一个袖手旁观的眼色。
文公庭的武功,秋傲霜见识过,当时他曾认为,武林之中恐怕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现在,秋傲霜却不敢如此想了,宋一招方才在“百花楼”露的那一手也足以惊世骇俗的。何况他又是利器在手,若是这二人一旦动起手来,孰高?孰低?秋傲霜很难以遽作判断了。
秋傲霜很希望他们恶斗一番好让自己增长一番见识,但他也不希望他们动武,因为他唯恐任何一方落败都会带来与他有关的恶果。
因此,在这一瞬间,秋傲霜的心情十分矛盾。
在宋一招说出那番强辞夺理的话之后,文公庭久久不发一语。
此刻,才缓缓抬头,道:“文某早下决心,不想与人交手恶斗,对尊驾当年的卑鄙、阴恶行为也不想追究,只求追回文某所有之物,奉劝尊驾,最好不要逼使文某违背既定决心。”
宋一招冷笑道:“这话说得好稀罕!你硬说这把墨玉剑是你的,总得有个凭据。怎么反而说我姓宋的逼迫你违背决心哩!”
文公庭道:“如此说来,这儿就是你我一决死战之所了?”
宋一招道:“那要看你是否有此勇气。”
文公庭突然问怒火消失了,心平气和地说道:“黑心肠宋一招的出手伤人,不容招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蜚声武林,使武林中黑、白两道的豪杰莫不望风披靡,的确厉害无比。但是武林中人却不知道我姓文的在嘉南关千里坪曾接下你一百二十招之多,难道你此刻还希望旧事重演么?”
宋一招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二十年前岂可与此刻同日而语。”
文公庭神情一愣,道:“你果真要逼文某动武?”
宋一招嘿嘿笑道:“我从不逼人,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文公庭转头向秋傲霜道:“老朽是文公庭,贤侄可信得过?”
秋傲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