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招嘿嘿笑道:“我从不逼人,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文公庭转头向秋傲霜道:“老朽是文公庭,贤侄可信得过?”
秋傲霜道:“自然信得过。”
文公庭道:“那么,老朽有一点事要交代你。和黑心肠宋一招缠斗,很难预卜胜负,老朽不得不预作安排。”
秋傲霜道:“老先生要交代何事?”
宋一招哈哈笑道:“他要你这娃儿看在令尊份上为他买一口上好棺材,选一处龙脉地……”
文公庭道:“宋一招!拿点名家气度出来,未动手之前最好少说大话。”
一直未曾开口的江秋露,突然插口说道:“宋一招!我虽然晚生几年,却也听说过你的道行,我不妨先提醒你一下,文老先生已非当年可比,逞强争胜的结果恐怕要落得杀身殒命。”
宋一招哈哈笑道:“万人迷!你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是我姓宋的狠,还是姓文的强。”
在他二人谈话之间,文公庭已附耳向秋傲霜喁喁低语,只见秋傲霜在一瞬之间面色数变。
宋一招不知文公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面上也不禁浮现了狐疑之色。
待文公庭低语完毕之后,秋傲霜突地向江秋露和凤吟一挥手,道:“我们走!”
宋一招大吼道:“秋傲霜休要中计,这老头儿分明在玩弄花招。”
秋傲霜人已走到梯口,扬声道:“文老先生叮嘱的事,关系重大,在下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别了,你我后会有期。”
宋一招大喊道:“娃儿慢走……”
喊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
文公庭也自楼板上跃起丈余,在半空中拦住宋一招的去势,只听砰地一响,二人显然在半空中已拼了一掌。
站在梯口处的秋傲霜连忙一挥手,疾声道:“我们快走!”
江秋露道:“宋一招有利剑在手,文老先生可能要吃亏,你我怎能一走了之?”
秋傲霜道:“快走!这是文老先生的叮嘱,兹事体大,不可延误。”
话声中,人已到了楼下。
江秋露和凤吟也只得疾步跟了上去。
三人方要出店门,忽听轰然巨响,原来是楼板崩坍,在灰尘迷朦之中,宋一招一泻而至,恍如天神下降,五指箕张如钩,抓向秋傲霜的项间锁骨,手法之快,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锵地一响,秋傲霜在急切中抽出四绝剑,向宋一招抓来的手腕削去。
宋一招冷叱道:“娃儿放肆!”
左手电出,一把搭上了秋傲霜的手腕。
此刻,那文公庭也自楼板的坍塌处一泻而下,在半空中已连连向宋一招的身后拍出两掌,一时掌影如山,灯影摇幌,可见其劲头非凡。
宋一招不敢造次,连忙松开秋傲霜,回身迎敌。
文公庭大喊道:“贤侄快走!”
宋一招也大喊道:“娃儿!慢走!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秋傲霜左手拉着凤吟,右手拉着江秋露,接连几个提纵,离了那吃食店约莫百步之遥,耳中还听到文公庭和宋一招的叱喝之声。
江秋露喘吁不住地说道:“那宋一招武功太过骇人,只怕文老先生不是敌手。”
秋傲霜道:“事到如今,也管不到了。”
江秋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傲霜道:“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江秋露道:“难道大得连文老先生的死活都可以不管么?”
秋傲霜道:“放心!文老先生纵然不敌,也不至于死在宋一招的手里。”
江秋露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秋傲霜道:“是文老先生自己说的,他只是暂时将宋一招缠住,待我们离城之后,他若发现情况对他不利,他会全身以退。”
江秋露道:“听说宋一招在‘百花楼’一招之间断了千面鬼胡道一臂。”
秋傲霜道:“嗯!怎么样?”
江秋露道:“那千面鬼胡道虽然侧身黑道,行迹不够光明正大,然而武功路数却异常诡奇,绝难中人暗算,宋一招出手之间断他一臂,可以想见宋一招是多么厉害,只怕文老先生难以全身而退。”
凤吟忽然叫道:“秋公子!我们走错路了。”
秋傲霜道:“这条路不是直奔南门么?”
凤吟道:“不错,但是我们所投宿的旅店是在北大街上呀!”
秋傲霜道:“为了争取时间赶路,我们不回旅店中去了。”
江秋露急道:“那怎么行?我们的衣服、盘费都放在旅店中的呀!”
秋傲霜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一包预备付花酒账的银子,一路上够用了。”
江秋露道:“那么,我们上那儿去呢?”
秋傲霜道:“江洲。”
※※※※※※
过淮河,走东南,三骑快马直奔江洲。
不管江秋露和凤吟如何究问,秋傲霜始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如此急急赶路,她二人虽不悉内情,却也知道此事必然关系甚大,否则,秋傲霜绝不可能披星戴月,连夜赶路。
这是离开徐州的第二晚——
天空无月,只有几点疏星,夜色虽黯,却无碍赶路,江北地带,少有山陵,一坦平原,视野广阔。秋傲霜一骑在前,放缰而驰。
约莫是戊初光景,三骑来到了一条岔路。
秋傲霜因不认路,在勒马停蹄等候押后而行的江秋露赶上来。
江秋露见秋傲霜在勒马等她,猛一夹马,来到秋傲霜的身边,将马勒住,喘吁吁地问道:“秋傲霜,真打算连夜赶路么?”
秋傲霜没去答理她,沉声问道:“往江洲该走那一条路?”
江秋露道:“东道直奔连云海港,往江洲略微偏南,该是右手边这一条。不过,一路下去,再无村店,咱们还是先走东道吧!”
秋傲霜冷冷地瞅了她一眼,道:“怎么,你累了?”
江秋露道:“人倒没累,只是马儿……”
不待她说完,秋傲霜就接口道:“路过有泉水的地方,咱们再下马歇歇。”
江秋露道:“我这匹马儿的右前蹄好像失了铁掌,咱们还是走东道吧!前行十里处有个野村,倒有一家铁匠铺,换好了马掌,咱们仍然可以抄小道回到南路上去,远不了多少。”
凤吟也道:“我这匹马儿也该换掌了,这一口气奔下了四百里地了啊!”
秋傲霜犹豫了一阵,道:“江姑娘!这附近的地势你熟么?”
江秋露道:“放心吧!包你明天一大早赶到江洲就是。”
她说完之后,打马先行,直奔东道。秋傲霜虽有一百万个不情愿,也只得在后跟上。马掌失铁,陷在半路上,情况更坏,果然,前行十里,就听到了犬吠之声。
秋傲霜定神望去,看见道旁有三、五十户人家,却未见一丝灯光,乡村野铺,这般时候,早就熄灯上炕了。江秋露找着了铁匠铺,三个人一齐下马,敲门如擂鼓一般,好半天,才有一个半百老人拿着一盏油灯,打开了门。
那老人惊惶不定地问道:“三位!有何贵干?”
江秋露笑道:“你没看见那三匹马儿吗?买卖上门啦!快唤小徒弟生旺炉火,给咱们的坐骑换上新的铁掌,咱们要连夜赶路。”
老人道:“三匹牲口,十二蹄,又得重新开炉,可费事哩!”
秋傲霜道:“少废话!多给银子就是。”
老人笑道:“小老儿倒不是想多拿银子,只怕三位不耐久等。”
秋傲霜道:“要多久时刻?”
老人道:“总得个把时辰。”
秋傲霜一挥手,道:“干活儿吧!愈快愈好。”
在他俩说话之时,扛秋露已去敲隔壁一间屋子的门。
那茅草屋的檐下挑着一块布帘和一盏熄火的油纸灯笼,八成是个野店。
老人叫道:“姑娘别敲啦!深更半夜有谁敢开门,待小老儿走后门给你叫一声吧!”
那老人说完之后,就从铁匠铺的后门走了出去。
须臾,野店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满面惊惶、直楞楞地望着门外的三位不速之客。
江秋露温和地说:“大嫂!别吃惊!咱们是过路的,要在隔壁铁匠铺里换马掌铁,歇歇就走。”
中年妇人强笑着说道:“姑娘!荒村野店,睡没好房,吃没好酒,那里能接待三位贵客……”
江秋露已一步跨了进去,接口道:“咱们不吃不睡,沏上一壶热茶就行,茶叶用最好的,茶壶、茶盅洗净点就行啦!”
那中年妇人连声应是,将堂屋内一盏五股蕊的油灯点燃,忙着烧火沏茶去了,隔壁铁匠铺里升火拉风箱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堂屋内两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设置简陋已极。多年的油垢、尘埃,使桌、椅都变成了黑色。
秋傲霜坐了下去,不禁微微一皱眉,长板凳冷冷、硬硬,油垢好像还粘衣衫,那中年妇人沏出来的茶要能喝下肚不反胃,那才是怪事。
铁匠铺的半百老人在野店门口探了探头,道:“三位打那儿来的?”
秋傲霜瞟了他一眼,道:“徐州府。”
老人道:“一路马不停蹄么?”
凤吟轻叱道:“老人家!干活儿去吧!在这儿噜嗦个什么劲儿!”
老人陪着笑脸,道:“不是小老儿噜嗦,三匹牲口十二蹄,倒有九只蹄掌见了血,虽是畜牲,也得爱惜,三位还是多歇会儿吧!”
江秋露冷笑道:“怎么着!你在为马儿打抱不平?”
老人道:“姑娘会错意啦!马儿是三位化银子买的,爱怎么处置都行,只是见血的蹄掌可难钉得上掌铁,小老儿即使狠狠心,咬着牙根钉上去,半路上还会掉下来,那就耽误三位的行程啦!”
秋傲霜道:“那该怎么办?”
老人道:“小老儿已吩咐徒弟在熬姜水,将见血的马蹄泡一泡,再抹上一层上好的香油,掌铁钉上去就不会掉啦,只是要多耽误一些时间。”
秋傲霜道:“又得耽误多久?”
老人道:“这时候约莫戊初,呃……子正光景,三位就可以上路了。”
秋傲霜道:“要等两个时辰么?”
老人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小老儿尽量求快就是。”
说罢,不待回话,就走开了。
江秋露道:“这老家伙心肠挺好,干活儿也细心,就是噜嗦了一点。”
凤吟笑道:“上了年纪的人多半噜嗦。”
说到这里,中年妇人已沏好了茶送上来,意外得很,茶壶、茶盅都十分洁净,托盘是红漆描金,十分讲究。八成是一副上等景德窑的茶具。
茶叶也不坏,香气扑鼻,这使得秋傲霜烦燥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
三个人默默地喝着茶,凤吟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希奇古怪之事。
江秋露忙问道:“怎么了?”凤吟没有回答,却往桌子角上指了一指。
原来那张八仙桌缺了一角,痕迹很新,像是刀削的。桌面足有三寸来厚,切口不留一根木丝,光坦整齐,不但需要一把好刀,也需要深厚之力,这一刀不是出自常人之手。
江秋露和凤吟二人怔怔地望着秋傲霜,而他的目光却在搜索地面。
地面是泥土的,由于经年累月地践踏,比石板软不了多少,秋傲霜终于发现了一个三角凹痕,那一定是桌子角被刀削落地面时撞击的。
秋傲霜蹲下去,用手指戳戳地面,坚硬如石,他逐渐加力,当内力使到三成时,地面才被他的手指戳得稍稍下凹。
他沉吟了一阵,又抬起头来察看屋顶,一片茅草,别无所见。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不销瞬地投注在那一遍茸茸的茅草中。
这可将江秋露和凤吟二人弄糊涂了。
秋傲霜突地长身而起,探手一抓。
待他重新落座,手掌摊开来时,却多了一块三角形的木头、正是八仙桌上被利刀削去的那一角。
江秋露拿过去和缺口一比,严丝更合缝,一点儿空隙也没有。
秋傲霜悄声道:“在我们来此之前,曾有高手在这儿停歇过。”
江秋露喃喃道:“怎见得是高手?”
秋傲霜道:“刀削落桌子角,那块小木头撞凹了地面,反弹射进屋顶茅草之中,这一点功力可要练上几年才成。”
江秋踩螓首微点,道:“的确有些火候,那家伙因何要在这荒村野店耀武扬威?”
秋傲霜冷冷道:“谁知道?”
凤吟插口道:“何不叫那妇人出来问问。”
江秋露道:“对!待我去套套她的口气,凤吟!你也到隔壁铁匠铺去瞧瞧。既然有能人高手先我们来此,就得防备点。”
一个走前,一个走后,二人分头而去。
秋傲霜仍坐在原处,神情镇定地喝着热茶,似乎不关心这挡子事。
不多一会儿,江秋露去而复回,满面孔凝重之色,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有五个大男人在这儿坐了片刻。”
秋傲霜道:“都是什么模样?”
江秋露道:“妇人说不上来,只知道带刀的那个约莫五十多岁。”
秋傲霜道:“妇人可知道那带刀的因何要出刀削出桌角?”
江秋露道:“妇人说,那带刀的似乎在向一个瘦瘦的家伙发脾气,他们要去江州,瘦子却带错了路,那带刀的吼着道:‘在这种节骨眼上你还犯错,再犯错你的脑袋就和这桌子一样要分家啦!’然后,他们问明了小路,连茶都没有吃,就走了。”
秋傲霜道:“带刀的五旬老人怕是‘金刀’杜桐屯……”
江秋露飞快地接口道:“瘦瘦的岂不是‘七星指’蔡锦堂?”
秋傲霜点点头道:“错不了!”
江秋露惶然道:“从金陵到江州,可不是走这条路呀!”
秋傲霜道:“也许他们在暗中也到了徐州。”
江秋露道:“现在是从徐州赶到江州去?”
秋傲霜嗯了一声,道:“看样子,他们处心积虑地要赶在咱们前头,四条腿输给两条腿,那可不像话。去催催铁匠铺的老头儿,别管马匹蹄掌是否见血,钉上掌铁就行,咱们赶一程是一程,到时马不能走,大不了下马用腿跑……”他的话没有说完,江秋露已飞快地走了出去。
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满脸讶色地问道:“凤吟呢?”
秋傲霜道:“不是在铁匠铺吗?”
江秋露连连摇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