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是视而不见,更多的是偷偷打量,有几人跃跃欲试,好像要上前来搭话,只是沐三哥冷着脸,他们都察觉到了周身形如实质的压力,一时有些踟蹰。
活了几百岁什么没见过,想要最快了解当地情况,沐天南提议可以去酒楼。
看着两人并肩上了最近的酒楼,先前跃跃欲试的几人纷纷懊恼。
卖灵符的怨卖丹药的胆小,后者不服气小声嘀咕:“谁知道这次来的是有钱人还是脾气古怪的前辈,朱七你胆子大要不要再去酒楼试试?”
卖灵符的朱七哼哼两声,撩起袍角回到地摊前,依旧叫卖一堆乱七八糟的符箓。
坊市不小卖东西的修士不少,生意实在难做,朱七抬头就能看见林洛然二人点了三楼靠窗的位置坐着,既不避着人,想来也不涉及隐私,他倒可以尝试下。
又挨会儿子时间,先前想和他抢生意的修士都散开了,朱七眼珠子转了两圈,只冲着沐天南作揖:“前辈星际旅途乏味,可愿听晚辈讲讲这澜户星的新鲜事儿?”
沐天南和林洛然自然早就察觉楼下的小修士对他们的关注,挑了窗边位置又不是真为了尝尝当地饭菜,沐天南见这人眼神活泛,却没往林洛然方向多看,行事还算有规矩,便冲他点点头示意其上来。
像朱七这样在坊市里厮混久的人精,给他搭上话的机会说不定就要做成两笔大生意,见沐天南同意他摊儿也不摆了,收拾好东西哧溜往酒楼里钻。
看得先前几个欲揽生意的修士捶胸顿足,白让朱七捡了此便宜。
点了灵酒上桌,入喉的口味百转千回叫人回味,算算灵气还不如林洛然当初自己酿造的果酒,以二人如今修为,酒楼各种大路货的灵酒果蔬并不看在眼中,但朱七就不同了。
醇厚的酒味和桌上摆盘精致的灵果香味萦绕在鼻端,让朱七一进入三楼包间就精神一震。
朱七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外表三十多岁样子,非僧非道,看着就像在坊市中讨生活的散修。其实此前沐天南就询问过酒楼伙计澜户星的大概情况,又占据了一览坊市全景的高位收集讯息,还是林洛然说楼下那中年人一直挤眉弄眼不停息,纵是修士也分等级,市井小人物为了生活钻营,对本星情况大概再了解不过。
朱七又和二人重新见了礼,沐天南示意他坐下来细谈。
酒楼伙计为朱七新添了酒杯,很有眼色带上门出去了。包厢里只剩下三人,被林洛然眼神一扫,见多识广的朱七突然就忍不住紧张。
林洛然放缓了语调,“我们初来乍到,对澜户星了解甚少,不过是寻你讲些风土人情,你倒不必紧张。”
朱七干笑两声,林、沐二人从传送阵出来,身上并无半点宗门标志,之前跃跃欲试想推销的修士以为二人是能靠己力独自进行星际旅行的元婴前辈,这才不敢轻易造次。但细看二人神色,并无高阶修士惯有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高傲,朱七想或许真是两个不欲表露身份的名门子弟——要知道元婴期以下修为要星际传送,除了须有护身法宝,星际传送阵所消耗的高额灵石别说他们这种土生土长的小散修,就是澜户星大宗门非核心弟子也支付不起,传送阵白光哗哗一闪,烧得可都是灵石!
“不知两位前辈想了解哪方面信息,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坐在椅子上很不舒服,对面二位态度明明很和蔼,朱七偏偏就有一种直觉他此番真是走了眼,错将高阶修士当成靠着师长余荫旅行星际的“肥羊”。
“比如澜户星有哪些宗门势力。”沐天南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看上去优雅惬意,让朱七从心里松口气,将所知的情况在脑子里整理一番,有了七八分把握才开口。
原来与婆娑星毗邻的“澜户星”,却是个在次灵界小有名气的星球。
此星表面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五都是陆地,又以险恶地势居所,凡人居住不易,穷山恶水的大陆环境却很适合匿藏各种妖兽。妖兽固然麻烦,在修士眼中同样代表着“财富”,几千年前澜户星首次被纳入修真界星图开始,大陆就被诸多大派瓜分殆尽。
而传送阵建在如此一个低阶修士居多的坊市上,正是因为大派间王不见王,彼此都不信任对方,刻意挑了这么一个在澜户星凡人世界都算荒凉的三不管地带建了星际传送阵,商定各派都不得对传送阵伸手。澜户星盛产妖兽,也是一种特殊的修真资源,炼器入丹画符,修真许多地方都和妖兽身上的材料密不可分,澜户星传送阵一建立,来往此星的修士不少,很是热闹些年份,故原本建立在荒凉之地的星际传送阵散修云集,慢慢形成了大城。
“听一些前辈说从前澜户星在整个修真界都很有名气,不过盛产妖兽的名头也是老黄历了,几千年下来,妖兽再多也不经杀呀,现在险地处留下的妖兽,不是大派看不上眼的低阶小妖兽,就是连宗门都不敢啃不动的大妖。”
妖兽又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桩很快就能再长出来,澜户星又没有其他矿藏,那阵热闹劲儿很快就过去了。
修真界带给此星的影响不止于此,这颗星球已经见识过修行的奇妙,如何甘心重回懵懂状态,像朱七这样土生土长的散修,做梦都是拜入大派,以期最后能离开越来越不好混的澜户星。
也就是说,澜户星和天魁星一样,以修真界的标准来看都是半废弃的星球了。
难道还要继续往西前往下一颗星?
林洛然想了会儿还是不死心,追问道:“你可知道澜户星较详细的势力划分?”
宗门瓜分澜户星并不涉及机密,朱七以东南西北划分,将时值今日扔在澜户星上有分支的门派梳理了一番,林、沐二人对修真界了解极为匮乏,就接触过一个殷山宗,朱七口中的宗门名字对他们而言很陌生。
朱七的确是个好向导,说话条理清晰,是以在他结束叙述后林洛然一下抓住了脑中被遗漏的灵光。
“西方呢,难道西方竟是一片空白?”
朱七一愣,转而笑了:“前辈有所不知,澜户星的江河齐汇向西,极西之地,是占据澜户星面积十分有二的海域。”
沐天南收回一直放在桌面的右手,“海中总有水系妖兽,这样大一块饼,总不会就这样被人白白放过吧。”
朱七摇摇头:“据传极西海域上有一方孤岛,是天机宗的势力范围。不过天机宗从不和其他宗门争利,西海就是划给了天机宗,却也未见他们捕杀水系妖兽,所以澜户星修士很少提及此宗……不过前辈一问,晚辈倒想起半月前有一行人从传送阵出来,出了城就往西而去。”
林洛然眼神微亮,“可是天机宗的人?”
朱七讪笑,“天机宗在修真界很神秘,晚辈见识浅薄并不敢确认。”
朱七对天机宗了解并不多,应该说整个修真界对这个据说能测算天机的宗门都是抱着进而远之的态度,天机宗流传出来的消息,自然少之又少。
只一句“能测算天机”,就让林洛然极为动容。
她隐隐认定智休临别前的赠言,就是应在了此处。沐天南和她看法相同,半月前有一行人往西,时间上也太过巧合。
朱七晕乎乎下了酒楼,先前卖丹药的修士围上来打听他是不是发了笔小财,被他糊弄过去。
不过想起储物袋中的灵石,朱七心头一片滚烫。
至于低调的林洛然和沐天南二人,早就悄悄离开往西而去了。
……
一月后澜月星西海边缘。
双臂健全的沐三哥和林洛然一起并肩站在海边,蔚蓝的海潮一浪追逐一浪,海风吹来断臂处新长出来的左手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一路西行,也曾遇到几个不开眼的妖族,不过这并不是沐天南决定使用龙髓续臂的原因。
修真界的美人很常见,歪瓜裂枣的修士反而难寻,纵是肢体残缺,修士们无不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解决,像他这样明明能治却自己不上心的情况实在和主流审美唱反调。和林洛然并肩而行,缺了左臂的沐天南没少惹人打量,沐三哥实在受不了那种隐晦的眼神,干脆在西行途中顺便治了下断臂。
要渡海林洛然是有骨舟的,只是海域茫茫,深海中的水系妖兽蚁多吞象,林洛然可没空和妖兽们歪缠。
林洛然和沐天南站在海边当然不是为了浪漫散步,神通术“聆听”在此时派上用场,她在尝试着向水系妖兽沟通问路!
妖物感官敏锐,林洛然既没有对它们起杀心,加上旁边还站着个“大妖”,一般小妖不敢造次,还真让她沟通之下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据妖兽所言,西海中央的确有一四面临水的孤岛,星光熠熠的夜晚小岛就会浮现,岛上有人族修士活动的踪迹。
平日里海岛为阵法所掩,看上去那就是一片平淡无奇的海域,误入迷阵范围的水系妖兽或多或少都吃过些苦头。更重要是,就在此前不久,却有一群修士渡海前往海岛,是不是林洛然口中的“天机宗”,就不在妖兽们关心的范围里,一问三不知。
等林洛然和沐天南御风飞远了,被询问的小妖好迷惑,它居然轻易对人族修士说了实话——林洛然掌一方水域的真神,对水中族类天生带有亲和力,却是水系小妖兽有所不知的了。
星光熠熠的夜晚海岛就会出现,华夏传说中占星卜卦的实例不少,林洛然又是亲眼见过百慕达秘境开启时与众不同的天象,加上古巴比伦大祭司单靠星力就能制伏伪圣女,她可半点不敢因自身实力强横就小瞧天机宗:能让修真界的诸多势力忌惮,天机宗总是有两把刷子的。
比起路上一月中所遇到的各种难缠的妖类,西海中的水系妖兽们真的算很温和,林洛然二人无惊无险确定海岛位置时,心中还有点不敢确信呢。
“真是天生劳碌命,事情太顺利了反而不适应。”林洛然小声嘀咕,沐老三嘴角的闷笑显而易见。
星图落在她手里这么些年,阵法一途林洛然还是小有心得的,能骗过水系妖兽的迷阵,却骗不过她。
“我们总不能停在半空中等天象好的夜晚来临吧?”
林洛然瞥了沐天南一眼,径自取出一张纸,飞快叠了个小纸鹤,敛去气息后将其放飞。
见小纸鹤颤巍巍飞到一半突然消失,林洛然有些惋惜:“要不是次灵界太大,用纸鹤找人倒也不是不行。”
沐天南没接嘴,次灵界不是单靠他们几人就能掌控的地球,纸鹤寻人,只要对方和折纸鹤的人修为差不多,半路被人拦下来太容易了。
林洛然用纸鹤充当“拜帖”,不出两刻钟就得到了回应:先是前方海面波浪起伏同时海面又起了浓雾,风浪啸声后水雾散去,一座风光秀丽小岛出现在面前。
几个姿容秀丽,华服盛装的妙龄女子踩着飞行法器出现在半空,冲二人盈盈笑道:“大师兄昨天卜了一卦说有贵客临门,都怪我们姐妹几人行事拖沓,让两位前辈久候了。”
梅兰竹菊,几女各有芳华风姿,更重要是居然都是元婴修士,张口就对林、沐二人尊称“前辈”,一点都挑不出失礼的地方,那句“大师兄昨天卜了一卦说有贵客临门”她们依旧锁岛避居,林洛然也只当听不出前后矛盾。
天机宗在早已走下坡路的澜户星据点,居然也几名任意差遣充做“迎宾”的元婴女修……林洛然心思流转,口中只道“冒昧打搅”,行动上半点不露怯意,和沐天南神情自若踏上海岛。
阵法妙用下,海岛四季如春微风习习,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一直蜿蜒到岛屿深处,芳草茵茵,密林深处一座道观若因若现,林洛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不长的一段路,几个女修一直叽叽喳喳没停歇,张口闭口都是大师兄如何,吵得沐天南真想一手抓住一个,三两下全扔进海里。
林洛然看她们不像是作伪,对几人口中的“大师兄”好奇,对养出一群天真不谙世事女修的天机宗更好奇。
总算鹅卵石小路到了尽头,剩下的是向上攀爬的青石台阶,几位女修抿嘴而笑:“吾等就送两位前辈至此啦,大师兄就在观中静候尊驾。”
说完推推嚷嚷,一阵风似跑了,留下林洛然和沐天南面面相觑。
二人都不是胆小之辈,见对方要玩神秘,他们也随遇而安顺着石阶慢慢攀爬。
地势不高,蜿蜒盘旋在山丘的石阶更像是一种能让人更好领略美景的点缀作用,走在林间石路,能放松心情。
不多时行至最高处,一棵歪脖子大松树将朱漆大门掩了大半,观前一大片空地,树荫下摆了石凳石桌,一个小道童在清扫落叶,看见生人来了,带着些腼腆,单手于胸前行了个道家礼仪。
林洛然跟着小道童往里走,脚步越走越慢,沐天南见她神色不动低声问“怎么了”,她脸上似笑非笑:“这里是青——”
“林师姐别来无恙?”
垂拱门前一青衣道人出声相询,那瞬间林洛然只觉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不管是道观还是人——这里是青城观!
第五百五十九章五行境遇各不同
多年前,娃娃脸带着稚气的小道扣开青城山庄别墅的大门,称她做“林师姐”。
那并不是她的同门师弟,只当时华夏修真界有个叫“修真守望部落”热热闹闹的论坛,华夏一群年轻的练气修士都唤她“林师姐”。
后来金陵筑基,再出现时“林师姐”成了“林师叔”,辈分一涨,敢和她嬉闹的年轻修士就很少了。
青城观主徽竹道长一开始对林洛然态度还不错,若不是中间掺杂了个辛元萍,她和青城观也不会闹到相见尴尬的地步。
徽竹选择带着青城观弟子避世百年作为对华夏修行界的交待,从而保下辛元萍,此后林洛然就再也不曾见过那面容严谨的老道人。天资惊艳的娃娃脸小安,却被徽竹赶出青城观,说实话林洛然对徽竹老道的做法很不理解。
一晃数百年,依稀记得和青城观关系没闹僵之前,小安和林家人颇为亲近,那是个爱好做菜,很单纯的年轻人。
而青城观旧址坍塌,疯道人曾借青城观下的灵脉布下“两仪微尘阵”救治宝嘉。至她从海外仙山重返现代文明,青城山顶都平了,青城观旧址上只余下一堆碎砖瓦砾,乱糟糟的青城山也成为变异兽的巢穴。
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一砖一瓦的房舍,莫名其妙的熟谙感,在青衣道人出现后林洛然一下醒悟:却是照着青城观旧貌建的!
垂拱门前青衣道人出声相询,一句“林师姐别来无恙”,因中间相隔数百年,不管是恩是仇,故人再相逢,带给林洛然的感觉都只剩下心神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