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抿了抿唇,深深的看了苏安一眼,脸色煞白:“我离开那天晚上,原本是想带你一起走的,但我知道你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苏安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你说的对,就算你要带我走,我也不会跟你一起离开,因为我父亲可以成为你的丈夫,也可以成为你眼中的陌生人,但我不行,我身上流淌着他的鲜血,单凭这一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舍弃他。”
苏安的声音过于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泯灭气息。
叶知秋在听到苏安说完这句话之后,坐在沙发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是不是很恨妈妈?”
这句问话原本就很苍白,叶知秋虽然是在问苏安,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陈述,连她自己都明白……苏安恨她!应该恨她的,毕竟当年是她抛弃他们父女在先。苏安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纵使心里有恨有怨也是可以理解的。
果然,苏安声音轻飘飘的,并没有遮掩,麻木而冷淡:“恨过的,怎么能不恨?你毕竟曾经给过我温暖,给过我母爱,可你却在一夕间把这些情感悉数收回,从天堂跌落地狱,我被迫一夜长大,这些都需要血泪来滋养才能醒悟过来。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但我却不会不管你,这就是人类和动物的区别之处。”苏安闭上眼,深深吸气:“你是我母亲,这是谁都抹杀不了的事实。”
叶知秋肩膀缩成一团哽咽抽噎,声音渐渐变大,脸上已是泪痕交错。泪眼朦胧间就见苏安迈步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叶知秋有些紧张的问。
苏安恢复平静和漠然,语声清淡:“去见另一个曾经给予我温暖,却又无情撕裂那些温暖的人。”苦笑,她的人生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苏安的话让叶知秋身体微微一僵,虽然不知道她话语中的那个人是谁,但是听到这样的话总归是心思疼痛,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对不起。”
现如今,她除了跟自己的女儿说对不起之外还能做什么?不管她怎么弥补,怎么忏悔,亏欠就是亏欠,这也是谁都抹杀不了的事实。
多可怕的现实。
苏安嘴唇动了动,终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只是短短一句话,好比在她心口狠狠刺过,并不很疼,但却留下了滔滔血口。
原来,这世上伤她最深的,往往都是她最亲,最爱,最在乎的人,当她对他们展露笑容的那一刻,就给予了他们伤害她的权力。
只是……既然爱,又怎么舍得狠心伤她呢?
阴天,属于萧然的过往!
天气阴沉,中午用餐的时候,文茜还在说下午有可能会下雨。残颚疈午在室内并不觉得天气有多坏,到了室外天色灰蒙蒙的,乌云在天际翻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安选择在这样一个坏天气里出行,不是刻意而为,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数天前她告诉过海伦,她今天会去见萧然。
这是诚信,尽管对待海伦和萧然,她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动用诚信两个字。
没有好奇是假的,在萧然那么对待她之后,她想问的无非只有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一边给她温暖,一边却又无情的打压她,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她走在空旷的长廊上,蓝色绣花精美皇家地毯铺至病房门口彖。
那日记忆不期然浮上脑海,手指轻抚腕上犹缠着纱布的伤疤,唇角下意识微扬,在门口静静站立片刻后,她抬手敲门。
礼貌,从娘胎里就带有的文明礼节,没理由到了这里就失去了它的踪影和应有功效。
门很快就被人打开,是史密斯,可能事先知道苏安会过来,他并没有显得很惊讶,低眉顺眼,态度谦恭:“夫人,二少爷在茶室等您很久了。咝”
史密斯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关好门,这次来并未见海伦,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茶室并不难找,闻着茶香一路寻去自然就看到了萧然。
茶桌上热茶氤氲飘扬,他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微微凌乱的发丝低垂,眼睑处多了一处阴影,显得有些深沉。
她有些恍惚,她怎么直到如今才发现他竟然也有这么阴沉的一面?有时候蒙蔽真相的岂止是眼睛,还有她的先入为主。
她觉得他温暖,然后即便得知他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温暖,也会选择自欺欺人。
苏安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无波,但是面对萧然,还是会有心脏痉~挛的刺痛感,但她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萧然,不说话也不动。
他既然要见她,主动开口说话的那个人也该是他才对。
萧然并不看她,终于抬头,他的脸有些发白。拿起茶壶和空杯倒了一杯水,然后寂静无声的放在了他的对面。
苏安看了看那茶,并没有迟疑太久,走到他对面坐下,却没有喝茶的意思。
室内气氛凝滞,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然目光盯着茶杯,但却沙哑艰涩的轻轻开口唤苏安的名字:“苏安——”
终究是他开了口,苏安半敛双眸没吭声。
萧然唇紧抿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溢满了复杂之色:“小时候我不太喜欢穿有纽扣的衬衫,第一颗纽扣扣错后,通常我扣到最后一颗才会发现我扣错了。就像有些事情一开始我做错了,但只有到了最后,我才明白我错的有多离谱。”
苏安冷淡出口:“为什么?”
萧然缓神,然后苦涩的笑了笑:“在这世上拥有爱的人,往往有恃无恐,丧失爱的人,因为他在不断的失去,所以他的心永远都在***动着。”
墙壁上壁钟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苏安靠着椅背,手指安放在她的腹部,目光清幽深邃。
“苏安——”萧然声音突然低下去,他看着她眸瞳漆黑,慑人的眼眸却渗出强压的痛苦:“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苏安眸光终于对上萧然,不过短短时日,他消瘦了很多,唯有那双眸子依然有温暖的光芒进驻。
她下意识扯了扯唇角,温暖?好冷的温暖啊!
转眸看着外面,天色昏暗,花园里的花瓣在狂风的逆袭下无助的肆意飘扬,万物皆有命,有时候落花又何尝没有它的心酸之处?
※※※※※※※※※※※※※※※※※※※
在这世上,人会哭,因为人有七情六欲,有诸事烦忧,但佛没有。
佛在笑,千百年来佛一直笑的很开心。佛看着万丈红尘,看着挣扎在孽欲里浮沉的凡夫俗子,看人们又爱又恨,看人们喜悲参杂,佛祖微笑相待,面容无比慈祥,嘴角的笑容好比容纳百川的海水一般深不见底。
但佛总要说些什么,于是佛说:“苍生难渡!”
其实世间的爱情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幸福,那就只能是痛苦。
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是苏菲。
那年,我即将十二岁,她比我小两岁。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小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父亲笑着说我和苏菲青梅竹马的时候,我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笑的那么灿烂,后来我才发现母亲笑的时候,她的眼神是毫无温度的。
当我明白恋人、夫妻所饱含的深意时,我对苏菲说:“以后我娶你当我的王妃,好不好?”
苏菲可爱的笑:“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童言无忌,但我没想到一句话却也能让我铭刻很多年。那时候我和苏菲之间的感情是纯洁无暇的,她跟在我身后,或是牵着我的衣角跌跌撞撞的跟我一起玩耍,一起搞破坏。我们嬉皮笑脸的做作业,一起手牵手回家。
谁说那时候我们内心是邪恶是肮脏的呢?一个人变坏,变得面目全非总需要一个过程,一个赤脚踩在火炭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勇气。
十二岁之后,我想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如果”,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如果时间能够为我停留,那么很多东西都不会被时间淹没,更不会在烈日下成为泡沫变得无所遁形。
意外总是会不期而至,当它给我们致命的打击时,我才明白,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那一年我双腿残废,我躺在床上,我对自己说:“萧然,你还可以再坚强一点,要不然就真的成废人了,难道你希望你成为别人眼中的同情对象吗?”
我接受不了,这对我来说太过残忍,我可以忍受疼痛,却不能接受同情和可怜。
当人遇到大灾难的时候,他往往会在一夕间知道自己有多强。我哭过,我怨过,我沮丧过,我绝望过,我痛苦过,我甚至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属于我的噩梦也就消失了。双腿刚残废的那段日子里,我几天每天晚上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面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我跑的时候,心里乐开了花,我看着梦中的自己,觉得很茫然,我怎么能笑得那么开心呢?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奔跑,有什么喜悦可言?但……拥有双腿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失去双腿的痛苦呢?
梦终究只是梦,我的梦很轻,放在地上,连蚂蚁都能够抬得动。天亮了,梦噼里啪啦的破碎一地,我只能弯下腰去拾起这些碎片,一个人慢慢的拼贴,因为这些梦里面有属于我的过去。
我明白,不管我身边围了多少人,但到最后迎接柳暗花明的那个人,只有我自己。
对苏菲,我一直是淡淡的关心,默默的欢喜。
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苏菲,但苏菲知道,那么多年我对她是特别的。
我一直觉得这种朦朦胧胧的喜欢会持续很久,但是有一天苏菲喜欢上了萧何。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萧何,只是随着时日渐长,她把对萧何的喜欢一步步转化为了深爱。
她对我说:“萧然哥哥,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一个人。”
是的,苏菲娇蛮任性,但她在萧何面前却极其乖顺,她把萧何的名字挂在嘴边,一挂就是二十多年,这怎能不是爱?
我只是微笑,我的表情仍然不太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我已经习惯了佩戴微笑的面具,笑容弧度拿捏的很好,那么适宜的微笑,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十六岁回国的时候,那一年你来到了苏家,成为苏菲的姐姐。
我当时无非觉得你很漂亮,仅此而已。
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光芒有一天会盖过苏菲,我甚至卑劣的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因为只有这样,苏菲才会明白,谁对她是虚情假意,谁对她是真心实意,谁又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直到有一天,苏菲痛苦的对我说你和萧何走的很近,她觉得很受伤。
我淡漠的望着窗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她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或许会喜欢上别人?”
你十五岁那年,你和萧何越走越近,那时候走近彼此的还有我和苏菲,尽管她每天都在我耳边哭诉,尽管她口口声声都是萧何,但我仍是微笑,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里我是多么的狰狞可怕。她在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在我身边感受到了温暖和感动,我收获的却是快乐和寂寞,我用伪装的温和编织出了一段走不出去的经历过往。
笑中有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4000】
我时常都在想,一个人的十七岁该是什么样的?如果我双腿健全,我可以骑着单车肆意挥霍我的青春,我可以牵着喜欢女孩的手一起散步,我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冒险游玩……但那是别人的十七岁,我的十七岁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残颚疈午
我坐在沉寂的房间里,坐在永远四季如春的花园里,我仰脸看着云彩在天上飘浮奔跑,所幸那时候我的心还是有温暖存在的。
我看到苏菲,心里总会觉得又酸又暖。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心烦气躁,觉得愤怒,我在想,她之所以和我靠那么近,每天小心翼翼唯恐我生气,无非是对我感到愧疚,她是在同情我。但当她对我冷漠的时候,我又在想我的双腿是因为她造成的,我在地狱里,就算拉着她一起下地狱又算什么呢?
苏菲从来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每天都是痛并快乐着。
但苏菲是谁?她是一个很容易就把感情弄混淆的人,她很容易就被一个人感动,比如说我。她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比如说我。她对我从来不说爱,因为被伤以后,她才清楚一直以来她最爱的那个人是谁彖?
你离开K国一年,我看着苏菲的笑脸和无法藏匿的欢欣若有所思。
母亲忽然开始积极的撮合萧何和苏菲在一起,而苏家似乎也很赞同,苏菲往来城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我那时候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你,母亲为什么会一心想要让苏菲嫁给哥哥。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因为那时候我和苏菲走的很近,我对苏菲的感情被母亲察觉到了,她开始慌了。她知道我敬重我哥,如果苏菲有一天嫁给别人,我只怕还会放不下,但萧何不同,我们是兄弟,如果苏菲嫁给了我哥,我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跟我的嫂子纠缠不清咝。
我这才知道,当年母亲守着秘密,为了怕我和苏菲***,所以只能一味的伤害你,伤害任何一个试图靠近萧何的人。
苏菲的机会来了,她靠近我身边的时候是带着眼泪,离开我身边的时候是带着微笑。她永远都那么无声无息,让人连适应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在此之前她完全忘了她曾经对我说过:“萧然哥哥,今年你生日,我陪你过。”
一直到我生日结束,我都没有等到她,十八岁有太多的事情可以等待,但我却唯独选了这一个去等待。
那天,当我坐在阳台上看到她跟在萧何身后走进城堡的时候,我才知道,承诺原来也可以这么不堪一击。
十九岁,我已经开始回忆不起来我曾经走过的每一天和每一个小时,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就像大雾天从窗户那里往外看,无论我怎么专注看到的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天气。
对待苏菲,我曾经热血沸腾过,曾经全身僵硬过,我曾经将她放在我的心里,就像守护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但她给予我的却是无尽的寒冷。那种冷仿佛能够钻进骨头缝里。我心中的善开始褪色,我看着她每天把目光都投射在萧何身上,我不得不承认我恨着苏菲,曾经我有多喜欢她,那时候我就有多恨她。
我喜欢她的时候,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但我恨她的时候,怨恨占据了所有的意识。不管我对苏菲怎么样,不管我费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