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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暴怒起来,发疯般扯着绳结,彷佛绳结不断、便要扯断双手似的,急得语无伦次:「放……放开我!放开我!这该死的绳子……该死的绳子!妹……妹子你别哭,抬头看看哥!别哭!别哭……别……」劫英拉着他的手呜呜哭泣,似要松绑,又像是要阻止他自残;背脊颤动,始终都没有抬头。
无力感终於攫取了他。劫兆松开拳头,无视於血肉模糊的手腕与足踝,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艰难地用脸颊靠抚着劫英的发顶,这才发现自己竟泪流满面。一瞬间,时空彷佛又回到了空荡荡的大院里,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紧紧相拥着,靠着眼泪的温热来确认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唯一。
◇ ◇ ◇
劫英起身的时候,俏美的面上已没有眼泪。
她低头穿好衣服,又细细为劫兆拭净整衣,不带挑逗的姿态仍旧明艳不可方物;眼神偶有交会,也只是勉力一笑,高潮后的虚脱似乎还无法完全恢复过来,雪艳艳的玉颊有些白惨。
不过那眼神是劫英没错。是那个想要一定要得到、不怕付出代价的劫英没错,既不是刁蛮任性的劫家五小姐,也不是艳冠京华、被无数追求者捧在掌心里的「帝阙珍珠」,甚至不是当年兰香院里那个哭着找妈妈的小女孩。
「三日内,家里要发生大事了,只有这里才是安全之处。」劫英离去时对他如是说:「哥!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好。这次,轮到我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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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照日天劫(009) 昇仙大道,紫電沖霄
【第九折 昇仙大道,紫电冲霄】
缠绵过后,又复神伤,劫英离去不久,劫兆便沉沉坠入了梦乡。
梦里,清风拂过葱郁的水畔蓼莪,迎面轻镎笳螅档寐氖娉僬兹嗔巳嘌劬Γ掷吹侥瞧煜さ暮又奚稀<缟系陌淄嗪谛谰桑试捕绦∪缗航谝话悖惶先撕呛切Φ溃骸冈貅嵫课医痰哪切└銎评猛嬉舛构苡冒眨俊
劫兆如在绝境中重遇亲旧,又想起白日里烛夜、舒凫、坠霜三剑的神妙,无比感激,「噗通!」跪地连叩三个响头,喜道:「管用、管用!多谢前辈指点!」梦里磕头自然是全无痛感,他一时兴起又多磕了几下,忽然省起:「不对!前辈骑在我肩头上,我这麽往前一叩,岂非是拿他的脑袋撞地?」吓得一跃而起,双手忙不迭地往脑后摸去:「前……前辈!真……真是对不住……」
「冒失鬼!」老人小小的手掌拍开他的手,又搧了他后脑勺两记,悻悻然道:
「好在老人家平生最不爱人叩拜,你磕几下,我便还你几下,正好两不相欠。」
劫兆频频告罪。老人小手在他耳边一挥,声音颇有不耐:「好啦!辰光有限,不说这个。你小子悟性倒好,我没盯着,居然自己也练会了『坠霜之剑』,着实不易、着实不易!」说着似乎心情又好起来,呵呵几声,轻抚他的头顶:
「我这套《幻影剑式》共有一百零八路,模拟一百零八种禽鸟的运动精奥,变化多端,堪称是世间刀剑套路的极致;招数另有别传,我在梦里传你的是剑理与剑意。这里是我私心宝爱之地,避世幽静,兼有百禽栖息,依你的悟性,日后便以『云梦之身』到此间来,又或在现实中受了鸟翔鱼动的自然启发,当有更多领会,老人家时间有限,余下的一百零五路就留给你自个儿发掘啦。」
劫兆难掩失望,突然想起日间与常在风交手的情形:「世上高手无数,可堪淬链之人多如繁星过境,我若不能自发机杼、练出名堂,岂非辜负了前辈一番心意?」顿时释然。老人呵呵笑着,直摸他的头顶:「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记不记得当日我告诉过你,要克服六阴绝脉有两条路可走?」
劫兆点头。
「记得,一条是乾脆不练内功,纯由招式入手,当外功练到了极致,出手如电闪雷鸣、万妙无端,纵使敌人内力高过了我,也未必能够应付。前辈说这是比较容易的法子。」
话虽如此,劫兆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妥。
幻影剑式单以前三套的入门基础,便能使他打败根基深厚、棍法超卓的常在风,老人说它「堪称世间刀剑套路的极致」,倒也不是妄语。但即使如此,若非常在风遵守君子协定,真要拼命起来,劫兆仍是有死无生;「以外制内」云云,恐怕不是这麽容易达到。
老人动了一动,似是点了点头。
「你想得没错。世间拳脚器械上的功夫,既浅又深;浅在不出四肢五体,深在变化难有尽时。人智有限,岂能穷求?没奈何,咱们得来研究比较不容易的那个啦!」老人叹了口气,随手轻拍他的头顶:「小子,你可知『内功』这玩意是怎麽来的?」
「打架打出来?」
「错!」老人敲了他一记:「古有智者,炼金丹灵药以求长生,屡制不成,服之便死。后来有丹家领悟到『上智任之自然,其次养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贪生』这个道理,於是放弃炼制长生不老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是鼎炉,以精、气、神为药,意念为火,练成先天内丹,藉此超脱肉身禁制,白日飞昇。在这个修练内丹的过程,慢慢累积摸索出运气导行的法门,足以激发潜能、倍力於常,后被应用於武学之中,便是内功。」
「因此,内功可说是修仙的副产品,不过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三阶段的基础功夫,能窥见『炼气化神』这个境界,差不多就是六绝高人的级数了,更遑论是炼神还虚。常人是武学钻研到了极处,才由武入道,你既然不能习练内功,咱们乾脆放弃这层,直接修习飞昇之道,来个『由道入武』!」
不管怎麽做好心理准备,老人的话总能让劫兆目瞪口呆。
「修……修仙?」
「没错!」老人袍袖一挥,话语里不无得意:「八荒六合之中、寰宇四方之内,万物并不是只有一条死板板的道路可走;唯一恒常不变的,正是这个『变』字。内功既是炼气修真的法门之一,当然也可以反过来玩,诸法无常,殊途同归。」
劫兆听得一愣一愣,转念忽想:「前辈所授的幻影剑、云梦身皆如此奥妙,又有纵横梦土之能,言语字字珠玑,发前人之所未发,莫非是得证仙道的不世高人?他若说仙道可修,肯定就是有这麽一回事了,说不定……说不定真能克服我这身六阴绝脉的毛病!」不觉涌起希望,既惊又喜:
「难道前辈要教我修仙的法子?」
老人呵呵大笑,杏黄袍角挥处,「砰!」炸开一团白雾。劫兆被呛得咳嗽流泪,好不容易挥开残雾,赫然发现手里多了本题金绣面的精装大册,见华丽的封皮题着四个斗大的泥金篆字,不觉脱口念出:「《昇仙大道》?」
「对!」老人笑得讳莫如深:「这是我毕生修炼飞昇之术所汇集而成的心血,堪称是百炼成钢之作,放眼中宸州……不!该说是放眼当今之世,於修真一道上头,没有能超出这部《昇仙大道》所载。你我忒有缘,今日权且授你,他日你炼神还虚、超脱凡体,兼得各种神通,还怕没有内力好使麽?」
劫兆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恨不得一把将老人掼下地来,狠狠抱着他的短腿用力厮磨、又亲又咬,方能一抒胸臆里的感激兴奋之情。「前辈的再造之恩,晚辈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前辈於万一!」他双手往后一圈,死命将老人狸猫般的身体往后脑勺摁,一边用头发使劲儿磨蹭。
「……那你就去死吧!」老人挥舞小手挣扎,着白袜黑鞋的小脚用力踹他:「浑小子放手!恶心死了……他妈的,快给老子放手!」
劫兆连挨打都甘之如饴,满怀欣喜,颤抖着双手翻开了那部《昇仙大道》,忽然一怔。
「『甲子部,计百廿有六,如下。《一一集》、《一真篇》、《一念法》、《一玄金液经》、《一阳始动诀》、《二气交合论》、《三阳还真》、《木液金精术》、《天感说》、《天道始源》、《天一正心论丛》……』」他念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急急往下翻去,哗啦啦地直掀到底,才见这厚厚一册的大书里居然全是一样的东西,从甲子部一直列到癸亥部,洋洋洒洒录了几千条,却没有一句提到什麽修仙法门的。
「前……前辈!这……」劫兆忍不住哀嚎:「这是什麽天书啊?」
「笨蛋!这是索引书。你以为神仙恁好做麽?又不是逛青楼窑子,买了票就能进场。」
老人袍角又挥,白雾之中,绿蓼河洲登时不见,两人已置身於一间简朴幽静的青砖石室,四面并无窗门,只贴壁竖起高大的紫檀开架书格,每座书格各分六层屉板,其上堆满黄旧经卷,目测约有数千之谱。书格侧边悬有小小的木牌,劫兆凑近一瞧,却见开头第一座写着「甲子」二字;心念微动,随手抽下一本古册,果然是方才曾读过的《天道始源》一书。
「这里藏有道书三千卷,所论遍及修仙、炼丹、房中、道术等,我花了前半生的时间蒐集整理,才写成了这部《昇仙大道》,其中勘校考证,无一不精,可说是道史上前无古人的壮举。你读完这三千本道书,若有体悟,自然有机会成仙。」老人笑着说。
(被……被骗了!他妈的老郎中!)
劫兆颓然坐倒,失望之余突然怒火中烧,猛把《昇仙大道》往地上一扔,勃然变色:「读完三千本书,我差不多也七老八十了,正好两腿一伸,羽化成仙,还修练个屁!世上哪有你这种修炼法?写这种骗人的破烂书!」
「少见多怪!须知修真乃是道门的一支大宗派,从古到今,有多少大智慧大定力的人物舍身投入!便是当今武林,也不只我这一家。」老人哼笑:「中京南方三十里处的碧城天阶去过没有?峰顶的『三仙宗府』人称中宸三府之一,府中奉有一部极珍贵的《紫府筵华经》,便是教人修练成剑仙的法门。」
隐居於碧城天阶的「三仙宗府」伏氏是本朝皇戚,宗主「飞剑谪仙」伏凤纸名列当世六绝之一,与劫震、盛华颜、玄皇宇文潇潇齐名,乃是中宸州刀剑榜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避世多年,威名仍旧震动天下。
劫兆精神微振:「《紫府筵华经》这麽厉害,那三仙宗府里可有人练成仙术?」
「自然是没有。」
「废话!」劫兆气得七窍生烟:「你说了半天,还不是骗人的!」
老人冷笑:「神仙这麽好做,岂非满街都是神仙?要有大成就,须经大(;文;)痛苦;通过大(;文;)磨难,方求(;人;)大解脱!如果吃(;屋;)土豆便能练出绝顶内力,武道还有什麽值得追求?一本书就能让你成佛成仙,仙佛又要来何用?」
劫兆顿时语塞,气呼呼的往墙角一坐,兀自愤恨难平,却无一言可以反驳。半晌才双手抱头,恨笑解嘲:「是我自己笨!世间哪有神仙?我这天杀的六阴绝脉,早就该看开啦,图什麽解救?」
老人哼的一声,冷冷说道:「世间有没有神仙,我不敢说,但指引我修真学道的那人,却是当着我的面尸解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迄今唯一学会的一件事,便是我毕生所学,原来都是错的。』说完化做一阵浓烟,蒲团上没有遗骨,衣袍仍在,却只剩一堆铄然白砂。如今到了我这关头,才知所言非虚。」
劫兆抱头不语。老人顿了一顿,继续说:「『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昇仙求道到底是逆天之举,还是法天顺应,须得你自己试过了才知道。」
劫兆苦笑:「前辈,就算死马当活马医,读完这些书便能成仙?」
老人呵呵长笑,罕有地流露出一丝寂寥。
「我平生弟子无数,其中不乏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尽心侍奉、曲意承欢,希望得我的真传;每当我挑中人选、教其读遍三千卷道书时,一个个却都难掩失望,认为我有意藏私。这麽多年来,只有一个外派的小娃娃叫道天生的有些慧根,听进了这句言语,可惜是别人的徒弟。」
劫兆心想:「又来骗人!道圣道天生还是小娃娃?沾亲带故的,不要脸的郎中手段!」忽省起老人在梦中有读心之能,暗叫不好,老人却呵呵笑道:「他随他师父上山来拜见我的时候才不过八九岁而已,还不是小娃娃麽?『羽盖翩?』经云子死后,将军籙故老传下的开阔心胸,就算是断在『云』字辈这一代了,法天行那娃娃目光如豆、气量偏狭,远远比不上他的师父和师弟。可怜我看过将军籙『海、鲲、化、鹏、云、天、阳、始』八代兴盛,不想也要看着它败亡,草木荣枯,约莫如是。」
劫兆难得听他这麽认真的评说,想起那「发春」的死德性,真是心有戚戚焉,愤恨渐平;想想老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入梦传功授艺,已是莫大盛情,何苦受他一个后生小辈的无礼挤兑?不觉微感歉咎,只是拉不下脸,随手从架上抽了一本《一瓢录》翻阅,读了两行便即皱眉,指着发黄的纸页。
「前辈,这书里说:『先把乾坤为鼎器,次将乌兔药来烹,既趋两物归黄道,争得金丹不解生。』这个乌、兔又是什麽东西?难道是指打几只兔子乌鸦,一起煮来吃麽?」
老人大笑。
「修真秘法,多用隐语,没有师父带领入门,任你拿了多少真经秘笈都是天书,徒增烦恼而已。」
「乌、兔,是指金乌玉兔,也就是日与月、阳与阴的意思,又称『坎离』、『铅汞』、『婴奼』或『龙虎』,阳者为神,阴者为精、气。如何使阴消阳长,正是修仙一道千百年努力研究的课题;而理清名实,则是跨入昇仙大道的第一步。」继续解释何谓「黄道」、何谓「鼎器」,如何「心肾相交」、如何「三田精满」,林林总总,俱是别开生面。
劫兆听得兴致盎然,无论问什麽稀奇古怪、异想天开的问题,老人皆能回答,且从来都不只给一个答案,或曰丹鼎派有何见解,或曰符籙派另加反驳,道门南北各宗脉阐发自在,有异有同。
两人一页一页翻着,劫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