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雅眸光黯了黯,转瞬即进入工作状态。
此时,从沁梅园去往武警总院的路上,黑色劳斯莱斯车速比平时快了很多。
简云裳握紧蒋牧尘的手,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到底血浓于水,不管曾经有多怨恨,这一刻他的担忧丝毫不加以掩饰。
静默许久,她忍不住心疼的安慰:“牧尘,你还有我和宝宝,还有妈。”
“我知道,只是一时接受不来。”蒋牧尘拍拍她的手苦笑道:“他养了我几十年,我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简云裳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别担心,我觉得爸不会有事。”
“听你的。”蒋牧尘点头,疲惫的将下巴搁到她的肩上:“都怪我一时心软,连累你和宝宝跟着受苦了。”
“怎么会,我一直觉得就算你不放过,他也未必会死。他国安这么多年,能从基层的办公室行政人员,短短时间爬上局长的位置,一坐好几年,哪有我们想的那么容易对付。”简云裳很认真的分析着:“我有个直觉,病毒原液应该不在他的手上。”
“怎么说。”蒋牧尘见她神色认真,不禁有些好笑:“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又不能确定。顾旭之查了三个月,只查到他背后那人的一点点踪迹,这只老虎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所以师兄拿顾家别院和你换卫星系统,一旦有些真相解开,国安内部的系统必定会被人当成后花园。”简云裳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都很危险。”
蒋牧尘见她一惊一乍的,半点都没有婚前的从容镇定,再次失笑:“是非常危险,我开始后悔当时接下特邀令了,你要安慰我。”
“呃……”简云裳楞了下,嘴巴旋即被他温柔含住。
熟悉的气息层层包裹,缠缠绕绕,分不出彼此。就在这时,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甜蜜。蒋牧尘意犹未尽的移开唇,扶她坐好了才接通来电:“妈,我已经在路上,大概十分钟后到。”
电话这头,沈如眉的脸色说不出的灰败:“你做好心理准备,你爸他……”
蒋牧尘陡然一惊,晴空一样的脸,忽然乌云密布,笑容顿消。他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嗓音:“他……”
“情况非常不好,不过应该赶得及见上一面,你有什么话一会自己和他说。”沈如眉好似用尽力气一般,徐徐说完便挂了线。
蒋牧尘平静的收起手机,平静的将简云裳抱紧,缓缓闭上眼。
纵然有无数埋怨,无数齿冷,对于给予自己生命的那个男人,他依然做不到不闻不问,冷心冷情。
简云裳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疼的摩挲着他的手臂。
几分钟后,车子到住院部楼下。钟长儒神色黯然的等在大堂,见了面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医生专用电梯厅走去。
来到楼上的手术等候区,沈如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背影萧瑟。简云裳心里颇不是滋味,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蒋牧尘低着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每走一步,双腿都仿佛有千斤重。不过几步路的记录,隔着一扇厚重的大门,手术中三个赤红的大字,在白色的灯箱中模糊又清晰。
“你进去吧,我和云裳还有你钟叔在外面等着。”沈如眉艰难站起,声音淡淡的,却掩饰不住满脸悲伤。
蒋牧尘嘴巴动了动,许久才幽幽吐出一个字:“嗯。”
松开简云裳略带凉意的小手,他拧着眉在医生的陪同下,费力推开那扇大门。
简云裳默然,体贴的扶着沈如眉坐下,没话找话的问起他们怎么遇到的蒋千学。
沈如眉的情绪已经平稳许多,开口时仍忍不住颤抖:“我和你钟叔从沁梅园回来,家属院门外不远处围了许多人,说是有人出了车祸司机逃逸。你钟叔看不过眼,便下车去看,谁知道受了伤的人,竟然是牧尘他爸。”
“车祸?”简云裳狐疑的反问一句,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宋青山从疗养院将蒋千学弄走之后,好像是软禁了起来。今天晚上他弄了一出又一出的动静,几乎全被她们拦住,或者破坏掉。独独没想到,他会心狠如斯,竟然设计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
“我们都没看到车祸发生的情形,到的时候就只见地上有个血人。”沈如眉思考了好一会,刻意转开话题:“这两天宝宝怎么样,乖不乖。”
“老样子,医生嘱咐我下周去做产检。”简云裳心如明镜,乖巧的顺着她的话说开去:“马上七个月了,我觉得好紧张。”
“每个准妈妈生之前都会紧张,你别想太多就行。”沈如眉苦笑着拍拍她的手,再次沉默下去。
等候区冷冷清清,不时有冷风传过走廊,刺刺的刮到脸上。简云裳拉紧外套,目光落到手术室的大门上,久久不舍得移开。
手术室内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却又隐隐透着相通的气息。蒋牧尘安静的走到抢救台旁,平静俯下身:“爸,你感觉怎么样。”
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的蒋千学睁开眼,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牧尘不忍猝看,涩涩垂下脑袋:“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蒋千学重重点头,有气无力无力的喘了半天,痛苦出声:“你哥哥他……”
033、疯狂
5
蒋牧尘浑身无力的靠近过去,整个人好像灵魂出窍一般,连周围的响动和嘈杂都听不清了。
蒋千学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苍老的容颜看不出一丝生气,染上白霜的发丝,凌乱的贴在渗着虚汗的额头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潦倒破败。
站在床边的蒋牧尘忽然重重跪下去,颤着手指覆上他粗糙的手背,眸中思绪万千。
从前保养得极好的皮肤,如今枯瘦如柴,布满了大片的老年斑。插满全身的管子,蛛网一般从病床延伸到两旁的监测仪器,哪里还有曾经的商界大佬模样,只是活脱脱一个病态尽显的老人家。
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父亲!十岁之后他几乎没有触碰过父亲的手,现在抚摸着,心口的位置仿佛堵着一团棉花,闷得他四肢百骸都跟着疼。
抢救室里静悄悄的,几位医生早在蒋牧尘进来,就疲惫的退了出去,空余满屋子刺鼻的药水的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病床上的蒋千学紧闭着眼皮,呼吸浅的几乎感受不到,就在蒋牧尘以为他已经昏死过去,却听他再次开口,嗓音里有欣喜、痛苦,还有难言的落寞:“你哥他还……还活着,活着……”
蒋牧尘轻轻地点了下头,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爸”,剩下所有怨恨、自责都化成了无言的沉默。
蒋千学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良久才艰难的扯开嘴角,浑浊的双眸渐渐变得湿润,如久旱的荒原迎来甘霖般,熠熠发亮。枯干的面庞,亦因此多了些许生气。
蒋牧尘别过脸,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无数冲到嘴边的话,辗转唇舌后又生生咽下。在即将来临的死亡面前,一切的言语,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空气再度静默,房中除去仪器发出的滴答声,只有他们父子两一轻一重的呼吸气流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不过数秒,蒋千学的手费力的动了下。
蒋牧尘条件反射的将他的手握紧,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出,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的温热。
“对……对不起……”蒋千学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曾经睿智精明的眼眸,晦涩又暗沉。他颤巍巍的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终颓然落下。
蒋牧尘心脏一阵阵抽紧,隐忍着胸中翻涌的情绪,双手颤抖着将他的手捧进掌心,涩涩出声:“我不怪你……”
蒋千学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的一点一点张开,良久才吐出不甚清晰的一个字:“好……”说完,他微笑着注视着蒋牧尘逐渐清晰的面庞,眼皮一点点闭紧。
“爸……医生!”蒋牧尘忽然嗓音发颤,用力摇了摇病床上安睡的蒋千学:“爸……你回答我!回答我!”
蒋千学病一脸安详的躺着,完全就是沉睡中的模样,唇角隐约带着释然的笑意。蒋牧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唇色都变得浅淡发白,黑眸剧烈紧缩着。
下一瞬,他霍然站起身撑扶着床杆,颤抖伸出手去探鼻息。
一探之下,他的脸色再次巨变,几乎能听到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好像被砂砾碾压过一般:“医生!”
守在隔壁休息室的数名医生,有条不紊的冲进来,第一时间进行抢救。蒋牧尘后背贴着冰凉的隔墙,身体不受控制的一点点滑下去,脸色瞬间阴鸷骇人,眼底聚满了狂风暴雨。
“蒋先生,很抱歉。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随着一声声监测仪器发出的警报,医生的话仿佛近在耳边,却又悠远如天涯海角。
蒋牧尘眼睁睁看着那条白色被单,慢慢遮挡住蒋千学安详的面容,他紧合的眉眼也渐渐消失在眼前。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恨意蔓延着。
医生似乎被他的样子吓到,再次小心询问:“是否立刻通知殡仪馆。”
艰难敛去恨意,蒋牧尘木然的点了点头,攥成拳头的手也渐渐松开。
走出抢救室,带着寒意的风瞬间刮到脸上。他浑然不觉的站在门前,目光模糊的望着神色晦暗的简云裳,慢慢移到沈如眉身上,嗓音发颤:“他去了。”
简云裳和沈如眉齐齐抬头,不敢置信的围过去,一左一右搀住他的胳膊。
“能见上你一面,他应该走得很安心。”沈如眉的嗓音轻轻的,确如重锤一般,狠狠敲在蒋牧尘的心头。
他抿着苍白的唇,机械的点了点头,伸手握住简云裳冰凉的小手,转身朝钟长儒说:“钟叔,你和我爸也算相识一场,就麻烦你帮忙送他去殡仪馆。”
钟长儒看着极力隐忍情绪的蒋牧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几分钟后,医生从抢救室中出来,简单说了遗体运送的规矩,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蒋牧尘失魂落魄的等着遗体退出来,沉默牵起简云裳的手,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目送运送遗体的车子离开,简云裳感觉到他的手抖得厉害,心脏被他的样子扯得生疼,颤声轻唤:“牧尘,我们先回家。”
蒋牧尘眼神空洞的回过头,深深凝视着她紧张的容颜,手上的力道一紧再紧,麻木的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迟疑抬脚迈开步子:“我们回家。”
回到车上,他疲惫的歪到简云裳怀里,剑眉深深的拧成一个川字。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叹着气打火发动引擎。
“牧尘……”简云裳低低的呼唤着,调整了下姿势,双手抱住他的头:“你好好休息一下,到家我叫你。”
蒋牧尘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环住她的腰,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简云裳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满,却又一下子散开,鼻尖全是涩涩的酸意。
比起和沈如眉相处融洽的婆媳之情,蒋千学对她来说,就只是蒋牧尘的父亲,以及名义上的公公。从结婚之初,蒋千学对她的不喜,就从来不做丝毫掩饰。
她深知,而且不在意。只是后来,她沦陷在蒋牧尘的宠溺中,不知不觉爱上他,才想试图改善关系。奈何彼时,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
想到这,她无声的苦笑了下,拿出手机通知沁梅园中的一干人,他们晚上不回去。至于蒋千学的情况,她只字不提。
京都的夜繁华如昔,黑色的劳斯莱斯亮如明镜的车身,穿过夜色,静静反射着光怪陆离的霓虹。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
夜已经很深,但对于蒋牧尘和简云裳而言。这个静谧的夜晚,注定无眠……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交缠的双手却始终没有分开过。漫长的沉默中,车子踏着冰冻的夜色,回到了曾经的顾家别院,如今的云裳小筑。还是简云裳曾经住过的那间卧室,里面依旧保持者原来的模样。
两人进到房里,一言不发的依偎坐到窗前的躺椅上。
窗外一片白色,干净剔透得纤尘不染。寒风吹过,光秃秃的的树枝随风摆动,不断投下婆娑的暗影。
或许是黑夜赋予了人性脆弱的借口,又或许是蒋牧尘一直伪装得极好,他甚少在简云裳面前,提到儿时的事情。即使是蒋千学和沈如眉离婚那会,他也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此不予置评。
“云裳,你知道吗。我还小的时候,经常骑在他的脖子上玩耍。妈每次说他惯着我,他总是嘿嘿笑着,说再过几年想抱也抱不动了,趁着还能惯的时候使劲惯。后来,那个人突然出现在宋家,他就很少陪我玩了,从此对我的要求格外严厉。”蒋牧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自嘲道:“每次他朝我发脾气,我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就特别努力的想要完成他布置给我任务。”
简云裳喉咙发涩,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留一丝缝隙。如果可以,她宁愿时光,永远停在出门前的那一刻。
蒋牧尘的声音轻轻的,但又平淡的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直到有一天,宋伯伯把那个人带来。我站在书房的窗户后面,看着他将那人举上肩膀,像我从前一样骑在他的脖子上,开心的满院子跑,我好嫉妒。他曾经说那里是我的专属位置,可是他一点都不吝啬的给了那个人,还给了我许久不曾见过的和蔼笑容。”
“都过去了……”简云裳心疼的亲吻着他的手背,曾经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此时此刻竟脆弱得像个孩子,怎叫她不心酸。
“就像你说过的,有些事过不去。因为他是我的爸爸,我喊了三十几年的爸爸,生我养我的爸爸。”蒋牧尘的语气倏然拔高:“我那么爱他,那么崇拜他,一直把他当做英雄一般,努力学习努力学会管理牧天,努力成为他的样子。可是有一天,我意外发现了他的秘密,突然觉得整个天空都坍塌了一般。”
简云裳听得心里一紧,禁不住呢喃:“牧尘,我们到床上躺着说好不好,宝宝又踢我了……”
蒋牧尘黯淡的眸底闪过一抹亮色,转瞬即逝。他无意识的点了点头,乖觉的任由她牵着离开躺椅,任由她帮退去外衣,安静躺到床上。
大概是压抑太久,蒋千学的离开,好似长堤决口,忍不住将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沙哑低沉的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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