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以前他也喜欢领着一堆兄弟到家里玩,那帮人玩起来不管不顾,常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等他们都走了,她就开始一点一点收拾。她有那么一点强迫症,还有点洁癖,他们玩过的牌她一定要一张一张装进盒里,而且必须牌面冲下。桌子椅子要各归各位,等全摆齐了,她就到洗手间去打一桶水,沾湿了拖把开始拖地。
她做事很有条理,也很有效率,这边拖地,那边厨房灶上还会煮着粥,等她全都收拾好了,就过来连哄带骗的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吃饭。那时候他玩兴大,不到精疲力尽根本停不下来。而一停下来就恨不得睡个昏天暗地。开始的时候她来叫他,他还能压制住火气起来吃饭。后来新鲜感过去了,他越发觉得厌烦,常常不耐烦地让她别管他,说她有福不会享,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如此过了两三次,她再没给他收拾过屋子,也再没叫他起来吃饭。
当时自己好像还庆幸来着,庆幸她终于不再跟个老妈子似的啰嗦他。如今想要找个人叫他起来吃饭,可是除了花钱雇保姆以外,还有哪个女人愿意管他。
“我现在特想吃你做的饭,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你凉拌的黄瓜,那几年在南方混的时候,一到吃饭的点儿,我就想起你做的那些家常菜。有时候半夜做梦都能梦到。”
“你那个‘真爱’呢?你不是说她做的东西最对你胃口么?”岑豆的口吻,带着压抑的讥讽和不甘。
一句话,像根针似的扎在江东心里,刺得他生疼。可是江东还是得回答岑豆,为了多少让她解点恨:“她和我在一起,对我百依百顺,一切以我的喜好为先,其实说白了只是为了我的钱罢了。只是因为她会说话,我当时又鬼迷心窍,所以没察觉。后来,我落魄了,她起先还跟了我一段时间,我那时候还挺感动,想着等我翻身了就娶她。但是没多久,她就卷了我的钱走了,听人说她前段时间找了个老头结婚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岑豆不咸不淡的说,她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一条毒舌,面对昔日爱人可以抓住他的痛处一拳一拳打下去,不留余地。而自己呢,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但是现在你又发达了,不报复回来不是你性格。”
“没有,正如你所说,这是我的报应。”
“到底,你对她是真爱呀。”岑豆轻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了,你的忏悔我听出来了,你那几年过得不好我也放心了,叙旧之后我们两个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要再见面了。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老死不相往来对你我都好。”
岑豆撂下江东的衣服,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往门口走去。
岑豆开门,外面两只粗壮的胳膊立时拦住了她的去路。岑豆回头望向江东,江东已然从失魂落魄中挣脱出来,只是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一挥手,外面的人恭敬地将门再次合上。
江东从椅子上站起来,岑豆警觉地往墙角躲,看到岑豆有意逃避,一丝晦暗在江东眼底闪过,但江东掩饰的很好,或者岑豆太过紧张他的脚步,所以并没有发觉。
“没有我的命令,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江东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叫岑豆头皮发麻。
“你什么时候开始混黑道了?”
江东摇头:“只是保安而已。”
岑豆苦笑:“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总之都有你的道理……可是江东,本来我以为你再混蛋也不至于真的强迫我。但凡你还有点良心,对着一个被你害的众叛亲离的女人,你都没脸再伤害她……”
“豆子,你别这么说,这次,我就是想要好好补偿你——”
“补偿!你说得轻巧!”岑豆的音调忽然调高了好几度,眼里噙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疯狂,身子微微颤抖。
“我为了你被我父母赶出家门,到现在都不敢回去见他们。我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女孩子,一个人过了两年,边工作边念书,有时候连饭都没得吃。你以为你背井离乡很苦是么,好歹你是你家江老爷子唯一的儿子,混得不好大不了回家啃老。我呢?我怎么办?家里本来条件就不好,上面有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家里少我一个人还少个吃饭的呢。你自怨自艾地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处境,只想着让我给你做饭洗衣服当老妈子是不是!
江东——你说你爱我,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一个不求回报一心替你洗衣服做饭暖床的工具!你扪心自问,到底是哪个?”
江东走近一步,伸出手想握住岑豆的手,颤声低喊:“我不是这个意思——豆子,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这——”岑豆激动之下指着自己的肚子,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一刹那,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好在江东此时也不是很清明,并没有察觉。
“这是你欠我的!”岑豆咬牙道。
“豆子,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把南方的事业都结束了,特意回来,就是为了补偿你。我会把欠你的都补偿给你——我们结婚吧,结婚后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对咱们的孩子好,绝对不再惹你伤心,我——”
“到今天你的一切思维逻辑还是从你的角度出发,你这种人啊,永远学不会为别人考虑,嫁给你,等于多了个儿子,得不偿失。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恨你了?我只是不再爱你了,如果不是你突然从哪里犄角旮旯冒出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起你来。”岑豆擦干眼泪,胸口剧烈起伏几次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她跟江东说,“我只求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好不容易过得好些。”
☆、柳暗花明
这天晚上,九华山饭店的大堂出奇的热闹。
先是平静的一楼VIP包房里呼啦啦窜出来十好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一个一个腮帮子咬着太阳穴鼓着,把好端端的饭店弄得跟拍《古惑仔》似的。紧接着没多会儿,这帮人跟着了魔似的,把两边的客人推进屋里,把客人们弄得怨声载道,都大声嚷嚷着要找经理投诉。经理以为自己又要遭殃了,这时候为首的一个男的忽然吼道:“谁他妈再嚷嚷老子让他横着出去!”语毕,室内鸦雀无声。
正在大伙儿猜测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大概过了一个钟头,又从外面走进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四下看了一圈,然后昂首阔步往里间VIP包厢走去。也是奇了怪了,先前那帮凶神恶煞似的男人们见了这个中年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态度一下子恭敬了不少。
中年男人径直走到最里间,没用通报就推门而入。
经理愣了,最里间不就是江东江公子的包厢?好家伙,江公子才领着一个小姑娘进去没多大一会儿,您这会儿进去不是妨碍人家办事么!经理狂擦汗,想着今天晚上自己决计没有好日子过。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江东家老爹江老爷子,也就是给饭店题字的江翁的私人秘书,柳德春。这个人在江家威望很高,连江东都得恭敬地叫声叔。他来的确实很巧,正是江东和岑豆僵持不下,一个说要娶一个说不嫁的档口。门被推开,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江东没有看到,岑豆的脸色比看到他时还要惨白。
“柳叔?你来做什么?”江东冷冷的问。
秘书柳叔公事公办的对江东说:“您父亲叫您回去。”
“不去,我正办事呢。等办完了再回去跟老爹说去。”
柳叔干脆不和江东说话,直接对着岑豆说:“岑小姐,今天江东给你添麻烦了,江老爷子让我代他表示歉意,外面已经备好了车,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
“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江东大喝,他对柳德春礼遇多半是看他家老子面子,说低俗点柳德春不过是替江家卖命的一条狗,凭什么管他的事!江东冷笑,“柳叔,你管的未必太多了。”
“是你父亲的意思。”
“老爷子成天闲着没事儿不钓鱼种草,管我屁事!”
“他是为了你好。”
柳德春似乎早料到江东的反应,并不为所动,只管看着岑豆。江东也顺着他的眼神盯着岑豆,那发狠的劲头分明在威胁岑豆,你要敢走,老子绝不善罢甘休!
岑豆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虽然间或有些抽噎,但好歹恢复了平日里的思考能力。她极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恐惧,天知道她多想剁了自己那根手指头,刚才太过激动,差点就把孩子的事儿抖落出来。要是真说了……江东会杀了自己吧。就算江东不杀,江家老爷子那儿也不会饶了自己。
身为当事人,看看江东,再看看柳德春,岑豆心知江老爷子绝对不会同意她和江东再有纠缠,今天肯定要把江东弄走,老头儿的心思虽然恶毒,但自己若不利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你家里有事,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了。”岑豆夹起尾巴,跐溜窜到门口,那个位置,恰好把柳德春挤在两人中间,江东想怎么样,就得先过柳德春那关。果然,江东见岑豆要跑立马就要追上来,可是不知道柳德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把江东死死拦在身后,岑豆不敢回头,赶紧跑路。
“岑豆,你给我回来!你跑了我也能把你抓出来!别跑!”
岑豆堵住耳朵,平生第一次发觉,一个人的吼声可以这么恐怖。
才跑了两步,包厢外的情景让岑豆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不过隔了一道门的距离,里外竟然成了两个世界。如果说屋里演的是出国产言情剧,那么外面就纯粹是港产黑帮片了。难道真的人生如戏,还是她误入戏中?
早有柳德春带来的人等在门外,岑豆一出去就拦住了她,说是要开车送她回去。要是放在平时,岑豆是绝对不会放弃蹭车的机会,可是面对江家的车,岑豆还是宁可自己走回去。江老爷子的恩情可不是那么好还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是上策。
岑豆婉言谢绝,当然,对于一向不知道“婉言”怎么说的岑豆,足足在肚里打了半分钟草稿。好在人家并不介意,也似乎并没有谁下了死命令必须把她弄上车,岑豆才说不坐,人家就不理她了。
岑豆讪讪,快步离开。
看到外面天空的刹那,虽然没有月光只有满天星斗,岑豆仍然有种逃出升天般的轻松。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江东能听进去多少,只希望他明白自己的态度,不要再纠缠那份年少时的感情。除了那个和自己白头到老的人,其他的,都不过是生命中过客,何苦执着。
她,岑豆,早在五年前就重生了。
现在,她要回学校,睡一宿觉,明天继续工作。
人类的精神是强大的,但也不能脱离肉体,否则就成了唯心主义。身为人类,岑豆的精神不可谓之不强大,少年不被家庭重视,青年遇上一个混蛋男友,被玩弄抛弃,又在回家的时候发现怀孕被赶出家门,众叛亲离。凡此种种已经超过了普通人所能承受的限度,稍微脆弱点的都可能一蹶不振。
偏岑豆却振作了,靠自己的本事再次站起来。一个单身女人要什么没什么,她是怎么站起来的,大家可以自行想象,反正那话怎么说来着,生活很拮据,竞争很激烈,骄傲很沉重。
但是内心强大的同时,岑豆忘记了自己也是肉体凡胎,不过才拐了个弯,岑豆的腿一软便再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岑豆苦笑:“你老婆婆的,往后还得坚持锻炼身体,不能这么折腾下就罢工。”
忽然裤兜一阵嗡嗡震动,岑豆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手机还在裤兜里。连忙拿出来,心中算计着要是江东就关机,可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大师兄,整个晚上都阴阳怪气的林钽!
岑豆惴惴地接了电话,才刚say hello,那边就听见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岑豆这个气啊,她随便去下KTV就能碰见老相好,随便接个电话就有人给伴奏,她今年的命会不会太好!
远光灯不厚道地打在岑豆身上,岑豆伸手捂住眼睛,逆着光看过去,一辆深色的帕萨特就停在不远处,车头冲着她,意味不明。
岑豆皱眉,周身的汗毛全都耸立起,进入戒备状态。正在这时,帕萨特的车门打开,逆着光,岑豆只能看见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从车上下来,慢慢走向自己。
☆、柳暗花明
开着帕萨特如神祗般从天而降的男人,自然是林钽,也只能是林钽。这天下,除了林钽,还有谁会对岑豆的一举一动都这么上心,连人家上厕所都恨不得跟着身后的?也就林钽长得健康帅气,这要换了别的男人,非被大伙儿当变态不可。
连江东那样久经事故的男人都没有察觉,在他领着岑豆出KTV之后,身后一直跟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帕萨特。车子模样普通是一方面,恐怕开车人的技术也不容小觑。
岑豆更不知道,打她出了九华山饭店,林钽就跟在她身后几十米不到的地方,慢慢的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支着自己的脑袋,认真观察车外灯影下岑豆的背影,每走一步,每次抬头,虽然只是背影,但林钽就是觉得自己看到她的表情,清冷惆怅,仿佛看尽世间百态。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此时此刻,在岑豆一个人形影相吊孤立无援的时候,林钽出现了。
林钽下车,慢慢走到岑豆面前,半蹲□子与岑豆平视。
岑豆眯着眼,一阵恍惚。半晌,才微弱的说:“哦,你也在这儿啊。”
这句话出口后,岑豆便愣住了。吞回肚里慢慢回味,为什么这么熟悉?哦,是了,仿佛有些张爱玲的味道,沧桑凄凉过后的小惊喜,可不就是眼下的自己?
这层关窍要是让林钽想到,某人肯定要笑出来。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刚巧”,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你要去哪儿?”林钽半天没有听到岑豆的动静,只好轻声开口询问。
“回寝室吧。”
“你有寝室钥匙么?”
岑豆挑眉,接着低头往自己身上扫了一圈,特无奈的说:“好像落下KTV了,还有我的包,里面有证件,额,还有银行卡,钱包……怎么办……丢了不好补。”
岑豆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灵魂都跟着飘出了体外,虚幻不真实,让林钽心慌。
林钽轻叹一口气,拉着岑豆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岑豆的脚太软,中间抖了一下,险险才站稳。
“跟我上车吧,东西都在车上,我帮你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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