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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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嫁-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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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哭红了眼睛,连声说:“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怎么还不死,活这么久有什么用……”

王伟荔讥笑道:“活着,活着受罪呗?坏事做多了,老天爷让你活着受罪呢。对,就是让你受罪呢,你看你那么多孩子,谁管你,谁来看过你,最后还是在我这儿歪着……生养那么多有屁用,都是白养的。”

老太太气得发抖,颤巍巍的站起来,开始收拾衣服,哽咽道:“我走我走,我这老不死的……死了还好些……”

“妈,”涂苒叫了一声,把王伟荔推去厨房:“做饭吧做饭吧,别把老人家气中风了,”

王伟荔哼道:“她中风?她的身体比我还好,你别不信,我肯定死在她前头。”

涂苒叹了口气,随手把厨房门带上,又跑回去把老太太手里的包裹拿下来:“外婆,您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呀。您家闺女她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过会儿就好了,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老寿星老神仙,可别往心里去。”

老太太也心知离了这地再无处可落脚,便倚了床沿坐下,止不住地抹泪。

涂苒也觉得不得劲儿,一天的好心情顿时化作乌有,早上孕检时的兴奋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见,养孩子还真是没多大意思的,生了,养了,几十年光阴熬过去了,到头来还是落下一堆埋怨。母亲是藏不住话的人,嘴上埋怨外婆,而自己呢,是在心里悄悄的埋怨着王伟荔,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她还更虚伪一些,只是为了维护和平的表象。

这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都是这样凑合着过来的吧。

王伟荔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她是老幺。孩子多了自然也不会被当作宝,四岁开始踮着凳子上炉灶煮饭,呛着烫着的次数远远多于吃肉喝汤的机会,五六岁开始洗床单,哥哥姐姐的,因为他们要工作要学习,她是家里唯一的剩余劳力。孩子多了,经常会被遗忘,大冬天去挑水,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冻得半死才被路人捞起来,待得送回家后大人才想起还有个她。后来长大了,父母终于清闲下来有时间打理她了,便想把这个老幺拴在跟前,当兵不让她去,她那几个要好的朋友最后转业了要么做医生,要么当老师,只有她进了家附近的工厂,四十出头的时候就被买断工龄下了岗。还好老公能干,赚了些钱,可谁又知道,这才刚过上几年好日子,枕边人便撒手人寰。

王伟荔这一生并非大起大落,却也郁郁不得志已久。她把这些往事当歌一样唱给女儿听,完后还不忘点评:“你现在的生活,可比我那时强多了,知足吧。”然而她却不甚在意,在涂苒的心里也有自己的疙疙瘩瘩。

涂苒四岁那年,家里多了个弟弟,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父亲被开除公职党籍,生活从此翻天覆地。父亲后来开始学做生意,断断续续赚了些钱,又断断续续的赔掉,直到她快上大学那几年,情况才真正好起来。

总记得中考填自愿的时候,王伟荔做主让她去读师范,可是她那年考了全市第二名,外国语学校在向她招手。王伟荔说:“家里就这条件,你把钱都花了,弟弟以后怎么办?再说,女孩子当老师挺好的,工作稳定,说出去也好听,我以前多想当老师啊。”

于是她去读中专,住校,不常回家。班上有成绩好的学生开始想考大学,她也受了鼓舞,不甘心毕业后呆在一所小学校里。她拼命读书,准备迎战高考。都这样了,回去还不敢说,那时候父亲摸着了做生意的门道,家里买了车搬进了大房子,她这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打算说给父亲听,终于获得恩准。

可是她的数理化落下太多,所学的内容和普通高中相比难度系数不知底了几个档次,光靠自己看书确实有难度,涂爸爸因为欣赏自家女儿的努力和执著,就从新华书店门口拎了个大学生回家帮女儿补课。

那时候,大学生做家教是很流行这样找工作的,推辆旧自行车在大书店门口守着,怀里揣着成绩单学生证获奖证书等等,自行车扶手上架着个用硬纸盒裁剪的牌子,上书“某某大学,补习高中数理化”云云。陆程禹正当十八九岁的光景,生得也算唇红齿白,扔在人堆里像棵刚发了新叶的小白杨一般扎眼。

当然涂爸爸没那么肤浅,他首先注意到男孩身旁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接着是他的衣着,干净朴实。啧,四周人来人往的,人手里还拽着本专业书坐在台阶上一页一页看得专注,神色泰然,颇有些身处闹市,心怀芝兰的气质。最后再看纸牌上写着的高校名,成,就他了。

涂爸爸带着家教老师出现在家门口,大男孩向涂苒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陆程禹。”

涂爸爸赶紧接口:“这是陆老师,同济的高才生。”

那时候的涂苒是挣扎在青春期里兀自烦恼的女孩儿,荷尔蒙非常规分泌,学校里接触的也几乎全是女生,因而想法多得不得了,一时想着都差不多的年纪,自己却不及人一半厉害,一时看见对方坦然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憋手蹩脚的不会说话……,当下胡思乱想一通心思烦乱,最后却只是涨红了脸低着头杵在门口,连老师也忘了喊。

才见面时就有了不祥预感,这之后铁定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段时日,是涂苒成长以来最昏暗的日子,也是陆程禹毕生以来最难堪的最无成就感的一次工作经历。每每在补习时解不出题来,或者领会不了小老师的讲解,涂苒便沮丧又焦虑,起先是忍不住吭哧吭哧小声儿哭,等她看见对方手足无措惊恐万分的表情时,便再也克制不了竟然大哭起来。

等哭完了,她又开始埋头啃书,周而复始,天天如此。

她读得辛苦,他教的痛苦。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努力没有白费,苦难抵达终点。涂苒上了一所三流大学的三流专业,一场谢师宴之后,师徒二人就此别过。就在那一天,陆程禹觉得这座城市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湛蓝。 

 

作者有话要说:02。11。2009

hohoho,修文就是日更,我觉得自己现在比以前勤奋,不许拍我……对于懒人要多加鼓励。

新婚(一)

陆程禹终是寻了时机拜会女方家长,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涂爸爸在涂苒念大四那年罹患绝症,涂家不得不变卖家产为其医治,却是回天乏术。

王伟荔对未来女婿的个人条件甚是满意,也打听到其母已过世多年,其父另娶,陆程禹名下有住房一处母亲遗产若干,家里至少是没什么负担的。她心知凭自家如今的光景,女儿能找到这样的已是有点高攀的意思了,因此对待陆程禹相当热情周到,一边又早已在亲朋好友中放出话去,女儿嫁了个如何了得的青年才俊。

王伟荔的老母亲却想到了别处,老人家说:“咱们家条件这样不好,现在时代不同了,男人女人都一样的,也不能亏待了别人家的孩子,多少得给苒苒备些嫁妆,以后嫁过去了腰杆子也能挺直些,不怕被人背后里头说难听的话。”

王伟荔嗤之以鼻,反驳道:“你还真是风格高,我当初结婚时可就只有两床被子。再说现在结婚的,哪个不是男方准备好新房,没房子还敢结婚?不怕被人笑死?严格的来说,他陆程禹现在还是个学生,一年后才正式工作呢,我们家算是吃亏了。还好苒苒自己也能赚钱,她弟弟如今在国外读书,那日子多辛苦的,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他爸去世后他是一分钱也没找我要过,多懂事呀。人都说了,以后书读完了肯定会回来给我养老,我还得给他准备婚房呢。”

老太太说:“你心里就只有儿子。”

王伟荔立马骂道:“你管的宽,先管好自己的屎尿盆子,别挑拨离间。你心里还不是只有你的两个儿子,几套房子都给他们了,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我真是活该呀我……”

老太太不吭声了,一个劲儿的抹泪,过后瞅了个机会拉着外孙女的手说:“你自己留点心,多攒些钱。我看小陆那孩子是很好的,模样好,个子也高,关键还是人品好,你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吧,结婚了就多付出些,少计较,你谦我让的,小日子才好过的。”

第二天便是喝喜酒的日子。婚礼原不打算办,怎奈陆程禹的父亲开口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哪能偷偷摸摸,你说时间短怕麻烦,那就一切从简吧,只请些平时来往多的亲朋好友就行了。”

女方这边倒是没什么客人,涂苒身体不适也懒得张扬,只来了家人和几位闺蜜。陆程禹那边就有些头大,既然要办仪式,就不能不同导师知会一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来,但是院领导,同事同学也都知道了,除了在岗的退休的,呼啦啦来了一大帮,再加上陆程禹的父亲认识的人,勉强挤下五十桌。

虽是阳春三月,涂苒被画上厚实的妆,穿了累赘的白纱站在人堆里也热得冒汗,心情本是烦躁,怎知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使医疗腐败成为可能性的人物,精神立刻大好,满心便想着如何和人结下深刻的友谊。

周小全那时做伴娘,负责帮她揪住婚纱后面的长尾巴,于是被她带着满场跑。周小全抱怨她:“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新娘,涂苒你丫就不能含羞带怯点吗?”

涂苒站在那儿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我犯不着在人民币面前害羞。”

正说着话,就见陆老爷子冲这边招手叫她过去,走到跟前,公公往她手里塞了一堆红包:“你叫人拿好,一会儿散了把信封上的名字和钱数做个记录,写个条给我就行了。”

涂苒表面平静内心沸腾,等陆老爷子一转过身去就对周小全说:“挺热的,来来来,陪我去休息室补个妆。”

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数钱去了。

这会儿,陆程禹觉得自己忙得像头驴子。

为什么说是驴子呢?因为驴子在拉磨的时候被蒙上眼睛,头上悬着根用作引诱的大胡萝卜。陆程禹确实觉得自己被什么事物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匆忙的撞入了人生中最繁忙的阶段,只是摇晃在嘴边的胡萝卜并不见得如何诱人。

此时他正在酒店门口等着,因为太过忙碌以至于忘了买婚戒,还是听到司仪说一会儿新郎新娘要交换戒指,这才差了一哥们儿赶紧去买。

眼见雷远从车上跳下来,冲他嚷嚷:“来了来了,”继而塞了两支大红色的盒子在他手里,“喏,戒指,发票。”

陆程禹打开盒子瞧了瞧:“大了,女戒怎么跟男戒一般大。”

雷远脱了西服,送了领带,双手叉腰在那儿直喘气:“我才下飞机就被你打发去跑腿,你他妈就少在这儿得瑟了。还好我聪明,特地挑了个大的,你老婆我连照片也没见过,谁知道是胖是瘦,问你戴多少号的你也不知道,大了总比小的好,别到时候当了几百号人的面戴不上去,”随即抓住陆程禹,“走,走,带我去看看,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是不?”

问了人才知道新娘子在休息室补妆。

雷远问他:“咋样,漂亮不?”

“还行。”

雷远知道他素来挑剔,便笑嘻嘻的说:“你说还行,那铁定是个美女了。你小子别的不如我,这相女人的眼光我倒是佩服两分的。咋样,怎么勾搭上的?先上车后补票的吧?”

陆程禹有些烦躁的松开领带,一路上,这哥们儿就在人耳边念叨个不停,跟个苍蝇似地,若不是瞧在他帮忙买戒指的份上,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周小全正在帮涂苒抹粉,她“啪”的一下将粉饼盒扔在桌上,伸手捏住涂苒的下巴颏说:“别笑了,笑得脸都抽搐了,粉哪挂得住呀?”

涂苒将钞票捏在手里甩得哗啦哗啦响:“那儿还有一堆没数完,快帮我估摸一下,你说我能不能用这些钱把我家那套破房子的尾款给结了呀?”

周小全看着那一堆美元,欧元,人民币,叹道:“有钱人认识的都是有钱人,没想到陆老爷子还是一人物,没想到陆程禹还是一富二代,我咋就没看出来呢?”

涂苒乐道:“不能怪你,他父母离婚了,妹妹跟着爸爸,他呢就跟着妈妈,他妈妈家条件确实不咋地的,我的这个婆婆呢在他还上大学那会儿就牺牲了,他那时啥都靠自己,也算一苦孩子。他家老爷子有钱,我后来知道了也吓了一跳。”

周小全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呢?陆程禹这么一低调的好孩子,我估计他自己是不会说的。”

涂苒挺得意的:“我知道了也没多久,也就两个星期吧。话说缘分啊,这就是缘分。我那天本来是打算去医院……嗯,看病。看病之前当然要先吃饱了,我就坐大门口一小摊上吃馄饨,那家的馄饨作得真不错。我吃得正高兴,门口来了辆黑色耀眼的大奔,又从车上呢,下来一位气宇轩昂的老头,个头很高,穿得也讲究。他帅是帅了点,不过还是一老头,所以我也不能怎么着。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呢,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位青年男子,你别说,这爷俩长得还真像,大个子,宽肩膀,但是我还是先得确认一下吧。正好,这个时候呢……”她突然停下来。

周小全不由喝道:“卖什么关子,快说。”罢了,就伸手过来挠她。

涂苒笑不可抑,赶紧躲到一旁,才又说:“那会儿是中午,刚好有两个小护士在旁边桌子上啃烧麦,那家的烧麦也不错的,其中一个就对另一个说,”她捏着嗓子装摸做样,“哎呀,快看快看,那是心外的陆帅哥吧,他的富爹地又来医院找他啦。”

涂苒说完,只见周小全抖了一下,于是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抖了一下。

周小全用手挠着胳膊:“你别在这儿破坏人白衣天使的形象了,我就不信她们说话都这种调调。”

涂苒小心的抿了口茶水,宣布:“讲完了。”

周小全觉得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赖着她使劲问:“然后呢然后呢,你也没上去跟人爸爸打个招呼?”

涂苒笑着看了她一眼:“傻,我才没那么掉份,巴巴跑上去就为了打声招呼,他又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当然是回家了。”

周小全咦了一声:“回家?你不是要看病吗?”,

涂苒马上说:“是呀,先看病,再回家。”

周小全搁下手里的粉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慢悠悠的说:“两个星期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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