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但他对这片养育了他三十年的土地的热爱,却是丝毫不减。
一行轿子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柳庄,轿子刚一停下,柳如浪即过来相扶萧峰。萧峰下了轿,只见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湖面平静如镜,柳树在夜风里轻轻摇曳,一条曲桥通向湖中的一座宅子,那宅子上书着“柳庄”两个大字,庄里灯火通明,门前站着两排几奴仆丫环,显是知道柳如浪要回来,出来迎接来了。萧峰见这庄子气势雄伟,又不失江南庭院的精致优雅,看样子不像武林世家,倒像达官贵人的府邸。
萧峰问道:“贵上是不是做过朝延大官?”
柳如浪道:“是,这座庄子也是朝延所赐,只后来我的祖上被奸臣排挤,就弃官从商,到了我这一辈,却是弃商从武了,家业也已被我败得差不多了。”
“柳兄弟太谦了。”萧峰说完,又抬头望着远处的湖面,叹道:“西湖百年如一日,不管世间沧海桑田,她依旧美丽如昔。”
“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柳如浪笑道,“萧大哥怎么好像颇多感慨,竟说到一百年前去了?”
第八节 画里玄机
萧峰从前也曾到过西湖,虽不曾留心观赏,但此时故地重游,往昔的记忆都浮上心头,不由顿生百年世事沧桑之叹,见柳如浪问及,唯笑笑答道:“从前我在中原时,亦曾到过这里,此时故地重游,颇有感慨而已。”
一行人走过曲桥,进了柳庄,柳如浪将众人安置下来后,拿了一盒东西来给林烟碧,林烟碧不在房里,柳如浪又转到萧峰的房里,果然见林烟碧在看着萧峰服药,她神情关切地注视着萧峰,柳如浪走进房间她也不知道。柳如浪自小和她相识,从来没见过她正眼看过哪个男人,此时见她如此神情,心里不禁又是妒忌又是难过。但待他看到萧峰虽然苍白但依旧英气逼人的脸,心中的妒忌平伏了些,他觉得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不仅吸引着林烟碧,还吸引着他。
柳如浪走到床前问道:“萧大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萧峰点点头,微笑道:“好多了,柳兄弟有事么?”
柳如浪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拿件东西来给林妹妹,碧云宫要的东西,我从来不敢怠慢。”他将一个长形锦盒递给林烟碧,道:“这就是令师要的东西,我本想派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她,但她指定要你亲自来拿,只好有劳妹妹你转交了。”
萧峰心里一动,想起碧云宫主在江春蓝母子面前显露出来的阴险诡异,按时日计算,她托人捎信给林烟碧来柳庄拿东西的时候,她自己其实也已身在中原,正往河南江春蓝所住之地赶来,她为何不亲自来取,也不能假他人之手,而一定要林烟碧来取?似乎是有意要调开林烟碧,好进行某项阴谋。
林烟碧接过锦盒,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定要我来拿?”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心里实在很好奇,又问道:“我师父有没有说不让我打开看?”
“那倒没有,你现时就可以打开看看。”柳如浪在桌子旁坐下,灯光下只见林烟碧眉目如画,秀发轻柔地垂于肩上。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端详过她,从前她一见他就躲起来,只是这几日她才不躲他,他看着柔和的灯光映着她清丽的玉容,只见她眉头轻蹙,美得动人心魄,一时柳如浪不由看得痴了。
林烟碧打开锦盒,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卷像画卷似的东西,林烟碧甚是奇怪,问柳如浪道:“是一幅画么?”
柳如浪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笑道:“是一幅画,我们柳家藏了一屋子的画,名家手笔甚多,不知令师为何偏偏看中这幅,先父将它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我找了几日才找到。”
林烟碧将画展开,只见是一幅寻常的山水画,画卷落款处写着:“江檀作于飞凌阁”。虽然笔力甚是不凡,但在林烟碧这种于书画颇有研究的人看来,立时看出它和名家之笔的差距。她自言自语般道:“不过是一幅寻常之画,并无特别之处,师父何以巴巴地让我亲自来取?”
柳如浪笑道:“你师父神通广大,这画藏在我家,我却不知道,你师父远在千里之外,倒是描述得甚是清楚,她还知道是江檀所作,我想大概是先父在生之日,她曾在此处见过此画,所以记住了,现在来取。”
“江檀?江檀是谁?”林烟碧问道。
柳如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没听我父亲生前提起过,大概是个不太有名气的画家罢。”
“江檀?”萧峰忽然想起江春蓝也姓江,那天晚上碧云宫主和江夫人说起什么“檀郎”,这个江檀会不会就是她们口中的“檀郎”?若是这样,这幅画的作者应该就是江春蓝的父亲,碧云宫主巴巴地派林烟碧来取这幅画,一方面好像是要调开她,别一方面好像这幅画里确是有玄机,要不她为何指名要这幅画,而不要别的?萧峰越想越觉得这事里有无数的疑团,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
一时三人各有疑惑,谁也猜不透碧云宫主的心思,林烟碧知道师父行事向来喜欢独立特行,当下也不再细想,收起画卷放回锦盒里,向柳如浪道:“我替师父谢谢你了,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我们碧云宫要什么,你们柳家都是有求必应,实在让我们感激不尽。”她想起多年来柳家每逢逢年过节,总要一车车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地给送上碧云宫去,碧云宫那么大的门面,从不自给自足,全靠柳家的钱财支撑着。而她的师父碧云宫主却像受之泰然,从不对柳家言谢,还常常捎信让柳家给她带各种各样的东西,前几年柳如浪的父亲还在世时,竟常常亲自将东西送上碧云宫去,可是师父对他的态度却甚是冷淡,反而对柳如浪的态度甚是亲热,每次见着他都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那亲热劲让林烟碧都觉得眼红,因为师父从来没对她这般亲热过。
柳如浪笑道:“以我们柳庄与碧云宫的交情,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你我还是这样的关系,引用我父亲的一句话说:为碧云宫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也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你就不必老挂在心上了。”
林烟碧以手支颐,她实在想不明白柳庄和碧云宫究竟是什么关系,柳家可以为碧云宫散尽千金,而师父却丝毫不以为意,但将自己许配给柳如浪,却是师父一生最大的心愿,这中间究竟是为什么?她想这个谜可能永远都解不开了,因为从前她曾经问过师父,柳伯父和碧云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柳如浪的武功会和碧云宫同出一辙,师父听了却脸色一沉,说柳庄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许再问起。从那以后,林烟碧就再不敢提过柳庄的事,今日与柳如浪同坐在桌旁,不禁又勾起心中的好奇,问道:“柳大哥,你知道你们柳家与我们碧云宫究竟有何关系么?为什么你的武功和我们碧云宫的那么相像?”
“我们两家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父亲对令师甚是尊敬,时时在我面前提起令师,令师对我也很好。”柳如浪忽沉吟了一会儿,道:“至于我的师承,因为我曾答应过我的师父不能漏露她的身份,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请你见谅。”
林烟碧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她站起身来,走到萧峰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道:“嗯,比昨日好些了,切记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再提内力。”
萧峰一直听她和柳如浪对答,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甚是微妙,就像柳庄和碧云宫的关系一样,说不清,理还乱,但因柳如浪身边带了一群情人,林烟碧对柳如浪又丝毫没有爱意的表现,所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是未婚夫妻关系,只是觉得两人青梅竹马,关系就如兄妹一般而已。此时听了林烟碧的再次叮咛,不禁笑道:“好了,我记住了,你今天已经说过三四遍了。我答应你,就算敌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立时把我杀了,我也不会再提内力。”
林烟碧“扑哧”一声笑了,道:“只怕还没等敌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只是把刀架在别人身上,你就又忍不住要出手了。”她低头为他盖上被子,道:“好了,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歇息吧。”
当下林烟碧和柳如浪走出萧峰的房间,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分别坐上几辆马车,朝庆元奔去。柳如浪本想让萧峰和自己同坐一车,但林烟碧坚持要和萧峰一车,说方便观察病情变化,以加减药量。柳如浪无法,只得独坐一车,他知道除了林烟碧,与其余五女任何一人同坐,都会引起其余几个情人的不满。
柳如浪坐在车上,回头看看林烟碧,只见她与萧峰坐在车上,两人有说有笑,神情甚是亲密,不由醋意顿生,从来都是女人为他争风吃醋,而他从来没有因为女人吃过醋,从前林烟碧虽然对他冷淡,但却没有将任何男子放在眼里,柳如浪知道她迟早都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也不太以为意,更不会吃醋。现在却势形突变,她竟已爱上别人!柳如浪心想纵使以后她被迫还是要嫁给自己,但心已他属,还有何意思!他一路上越想越生气,虽然心里很佩服萧峰的英雄气慨,但那妒火就像压不住的炉火一样,越烧越旺。可是在林烟碧和萧峰面前又不好表露出来,生怕更被林烟碧小瞧,好不容易让她刮目相看,总不能就此断送了她对他刚积聚起来的好感。
那马甚快,不用两日,已到了庆元。柳如浪将众人引到他在庆元的住所,原来是在离海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岛上,坐船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上了岛,柳如浪将众人安排住下,那宅子如折桂居般大小,建造风格也差不多,也是遍地种满了桂花。林烟碧大喜,对萧峰道:“萧大哥,你在折桂居看不到桂花雨,还可以在这儿看到,咱们就住到七八月份,等着桂花盛开。”她心里只有萧峰,一时竟没想到这话会让柳如浪难过。
柳如浪在旁边听了,真是妒火中烧,他原是因林烟碧喜欢桂花,特意模仿折桂居建造这个宅子,本想着以后和她成婚后,就住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无人打扰。谁知现在反倒成了意中人与她的意中人双宿双栖的地方。
第九节 醋海翻波
柳如浪和林烟碧住的房间紧挨着萧峰,每次林烟碧出入萧峰的房间,柳如浪都看在眼里,林烟碧除了晚上回自己房间睡觉,给丹桂、嫣儿和蓝祺看看伤势之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和萧峰呆在一起,或是扶他出外散步,或是和他在房里谈天说地,生怕他闷了似的,连萧峰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亲自下厨烹调。柳如浪看在眼里,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他原本每日都要到萧峰房里问候两三回,后来索性不去了,也无心理会嫣儿她们的万种柔情与轻嗔薄怒,只是在岛上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日日喝得大醉,直到日落西山才回。
这一日傍晚,柳如浪又大醉而归,正走到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前,忽见林烟碧从院子里出来,往左侧的厨房走去,夕阳之下,只见她绿衣飘飘,仿若仙子一般,她被夕阳拉长了的影子映在地上,从柳如浪的身上划过,柳如浪一阵热血上涌,朗声叫道:“林妹妹,请留步!”
林烟碧站住脚,往这边看来,见柳如浪醉醺醺地站在桂花树下,她快步走过来,问道:“柳大哥,你又喝酒了?”
柳如浪打着嗝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下,醉眼朦胧中,只见林烟碧十指如葱,不由伸手去拉着那只纤手,道:“林妹妹,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柳如浪虽然和林烟碧自小有婚约,但他却连走近她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拉她的手。
林烟碧眉头一皱,轻轻甩脱柳如浪的手,道:“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罢,你喝醉了!”
柳如浪见她神情不悦,不肯坐下,想起她一天到晚地陪在萧峰身旁,心里不禁难过到了极点,苦笑道:“你连我的一句话都不肯听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恶么?”
林烟碧看他神情凄苦,想起他连日来不见踪影,有时在房外碰见他,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心想他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当下在他身旁坐下,问道:“你这几日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如浪醉眼朦胧,看着面前林烟碧如花的面容,他本是风流浪子,对任何女子都手到擒来,也从不顾忌什么礼仪,只是对林烟碧,他心里多了一分尊敬,她又总是躲着他,所以至今也没对她有任何造次,此时借着酒意,他竟伸手去搂她的腰,嘴巴朝她的脸上凑过去,喃喃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知道么?”
林烟碧没想到他竟这般大胆,措不及防之下,竟被他一把搂在怀里,满嘴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又羞又怒,用力挣扎,谁知她越是挣扎,柳如浪手上的力气越大。林烟碧的力气没有他大,只觉得身子被他搂着,就像被一个铁箍箍着一般。他一张俊脸形若疯狂,喘着粗气直往她脸上凑,她的头左右躲避,但终于是躲不过,只觉脸上一热,被他一下子吻在脸上。林烟碧又惊又怒,反手一掌掴在他的脸上,只听得“啪”地一清声,柳如浪的脸上立时显出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柳如浪一愣,手上的劲力一松,林烟碧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她双眼含泪,背过身子去咬着牙道:“无耻!”说完,掉头就走,脚步之快,仿佛脚底生风一般。
忽然人影一闪,柳如浪飞身跃下,伸开双手拦在她面前,林烟碧长萧在手,指着他恨声道:“你待怎样!”
柳如浪忙缩回手来作揖道:“对不住,刚才是我该死,我是醉糊涂了,林妹妹你大人大量,千万别生气。”
林烟碧又是愤怒又是委屈,道:“你喝醉了就找你的嫣儿祺儿去!为什么却来戏弄于我!”
柳如浪垂首道:“是我该死,我不该对你无礼,可是……”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烟碧道:“你知道这几日来,看着你和萧大哥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么?我日日只有以酒销愁,但盼可以稍解心中苦闷。但无论怎么喝,身子虽醉了,心里却清醒得很,你的影子总是挥不去……”
“你不会找你的那些情人去吗?你从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