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喜多一个人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四壁发黄的白墙,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分恍惚。
熄了灯,喜多想弟弟了,将手垫在脸下侧躺着,默默地流着泪。
泪水滚落到手心里……
喜多惊诧地看着眼前慢慢地亮了起来,一片白白光亮中,她看到小务蜷缩在炕沿的一边熟睡着。家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喜多坐起身来,惊呆了,伸出手去够向眼前的小务,手却穿着那个身影而过,小务的身影如同一阵涟漪,慢慢消散了。那片光亮却仍然耀眼,隐隐伸出了一条小路,刚好铺向喜多的床头。
喜多不由自主地慢慢地站起身,光着脚丫,沿着那条小路,向那片光亮处走去。
这是一处水草丰茂的河边,清爽的凉风阵阵,喜多慢慢走到水中,河水清澈见底,许多红红的小鱼欢快地游来游去,喜多俯下身,将手探入水中,轻轻地划了两下,红红的小鱼不但不跑,反而还游了过来,围着她打转。
恍恍惚惚的,这是梦境吗?喜多疑惑着。应该是自己在做梦。
一定是在做梦!喜多抬起头,望向天空,碧蓝如净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特别像喜多带着小务去河边洗衣的天气。
天地间一片寂静,看不到半个人影,喜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油腻,再也忍不住了,脱下了衣衫,走进了水中。
第二天,日头晒的老高了,喜多才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衣裤都好好地叠放在桌子上。喜多微微笑了笑,果真是做了个梦。伸了个懒腰,却惊觉自己竟光着身子!楞怔了一下,立刻将被子裹在身上,四处翻找着,一抬头,发现床角的木栏杆上,搭着自己的背心和小短裤。喜多立刻伸手去够,衣物却是湿搭搭的!
伸手摸了摸胳膊,竟然清清爽爽地干净,拿过桌上的小镜子,头发飘逸地垂散着,不复油腻。
喜多怔住了,坐在床上,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想了半天,想不出头绪来,喜多只得打开包袱,再找出一套内衣穿上,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门。
学徒,即是每日洒扫庭院,做好一日三餐,再加上相馆内的跑腿工作。相馆里只有少军和喜多两个人,活计不多,喜多平时闲了就多泡在照相室里,看着少军在屋里给人拍照。
日子清清静静地过去,之前愁苦的生活突然像小舟一样倏然离喜多很遥远。每晚喜多都会在睡前枕着手心入眠,看到小务安安静静地熟睡着。喜多放了心,便再一次走进随即出现的水中泡上一会。那里似乎万年不变,一直是晴朗的天光,碧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河水。
一恍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是十里八乡赶大集的日子。古水镇处于十几个村子的中心,这种大集,十天才一次。一大早,少军和喜多就早早地开门迎客了。
才不到八点,十里八乡的人,就乌泱乌泱的从各处涌来,镇子上的主街全塞的满满的人,喜多刚来时看到的宽阔马路,此刻连插脚的地方都难找。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全都穿的漂漂亮亮,嬉笑打闹,挽胳膊牵手,满脸笑容,像过节一样。小伙子们的眼睛不住地往姑娘们身上瞄着,时尔打着尖锐的口哨,招朋引伴,引人注目。
两条大街从南到北分了几个部分,卖吃食的,卖衣服的,卖农具种子的,卖杂七杂八的。
喜多吃过早饭,站在大门口往外瞧了几眼,就再没时间看了。来照相馆照相的人络绎不绝。平时乡里人不会特意地跑到城里来,有需要照相的,一般都趁着赶集顺道了。
喜多跑前跑后地算帐,收钱,安排客人进屋照相,忙的不亦乐乎。
来照相的人似乎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幸福的微笑。走马灯似地进门,坐下,微笑,起身交钱,离开。喜多忙的气都不够喘。
这时门口走进来三个女孩,最前的那个女孩让喜多眼前一亮,正是刚来的那天,在少军叔家门口碰到的那个漂亮女孩子。今天她身穿鹅黄色的布裙子,大毛眼,浓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头上是红色的发箍。见到喜多看她,女孩斜着瞥了她一眼,笑着:“快点,看傻了?还有几个人啊?”
另外两个女孩嘻嘻笑着,喜多回过神来,连声应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前面还有一个人。”
招呼三人在窗子下的条凳上坐下稍等。
那个鹅黄色裙子的女孩,看着喜多,细细打量了一下,略有些吃惊地问:“你是那个一个月前从上柳村来的女孩?”
喜多点点头说:“是我呀。”
黄裙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才一个月不到,这小黄脸就变得这么白了?”
喜多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旁边的一个女孩吃吃地笑道:“曹丽萍,你不会连个小丫头的醋都吃吧!”
笑着向另一个女孩抛了个眼色道:“少军哥家里的水好,养出个水灵灵的丫头来。难怪丽萍会吃醋呢。”
喜多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两个拿她打趣的人,她才十三岁,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扯到了少军叔身上,双手紧张地揪着肥大的褂襟,不知该说什么。
曹丽萍没理会女伴们的话,那双毛毛的大眼睛又细细地看了看喜多,心中狐疑着,这个小姑娘刚来的那天,又抽巴又土,如今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不见,那张小黄脸就长开了,眉目清秀,小脸的皮肤又白又细,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要不是还是穿着这一件肥大的衬衫,自己还真是不敢认。
这时,照相房内一对青年男女走了出来。喜多松了口气,立刻迎上去,收了钱,交代了下周过来拿。
少军在屋里扬声问道:“喜多,还有没有人了?”
喜多答应着,那两个女伴笑嘻嘻地扯了曹丽萍进去拍照。
喜多也跟着进去,靠在门边看着。三个人在一个插着塑料花的盆景面前排成了一排,依次侧了身过去,三张年青的面孔微微地向着镜头微笑,青春的色泽无可匹敌。喜多喜欢看客人照相,很多人进来的时候一脸愁苦,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却也都会微微一笑,拉开了僵硬线条的笑容,和刚进来的时候判若两人,感觉像变魔术一般。有那些不笑的客人,少军也会想办法逗客人笑。笑的照片,自然比不笑的要好,客人们拿到照片的时候,都会称赞少军好手艺,这也是少军能在古水镇上客人多的原因。
喜多更喜欢看漂亮的女客人拍照,那种妩媚的笑容,比的上画报里的大明星。在暗房里看着一张张明媚漂亮的脸显现在相片上的时候,喜多就会非常高兴。
日子久了,喜多没人的时候,也会歪着脑袋照镜子,琢磨着自己哪个角度更漂亮。
看着三个人在面前明媚地微笑着,那种微笑让喜多又看的着迷起来。拍完了照,少军走过来,低声和喜多吩嘱着:“这个不收钱了。”
喜多一时楞了没反应过来。曹丽萍走过来,用胳膊撞了一下她,歪头笑道:“你叫喜多?怎么总是一幅宝气的样子?”
几人哄笑起来。喜多窘了一下,脸红了。
☆、第3章 美事连连降
好容易一上午忙完了。中午相馆里冷清了下来。
少军见没什么生意了,便招呼着喜多锁了门,二人出门去逛逛。
少军因腿脚不便,不经常出门,喜多体贴地慢慢走着,二人先来到一家卖烧饼包子摊,买了些吃食,又拐到馄饨铺上,叫了两碗馄饨吃了起来。
喜多想起一事,问少军:“少军叔,为啥那三个人不用收钱啊?”
少军一楞,随即含糊道:“那三个是邻居。”
喜多哦了一声,又随口问道:“哪个是邻居啊?三个都是啊?”
少军慢慢喝着汤不说话,张口又含糊答道:“有一个。”
喜多点点头。又开口道:“那个穿黄裙子的真漂亮,好像是叫曹丽萍。”
少军正喝着汤,突然呛了一口,立刻歪头转到一边剧烈地咳嗽。
喜多急忙起身,帮少军拍着背。
少军转过头来,沙着嗓子摇摇手说,“没事了,没事了。”
喜多似是还有问题,正欲开口,少军又接着说,“快点吃吧,吃完了再去那边看看,给你买件衣服。”
喜多一听,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真的啊!”
忽又收了笑容坐了下来。少军奇怪地问“又怎么啦?”
喜多低头说,“我没有钱。”
少军哭笑不得,“没关系,你来了这么久,帮了我很多忙,最近生意也不错,叔送你。”
喜多低头想了想,还是坚持推辞。
少军看了她半天,又开口道:“要不这样吧,算是提前从你工钱里扣了,你看怎么样?”
喜多长这么大,一直穿一件妈妈还没走时给做的灰褂子。现在个子长高了,终于可以穿妈妈留下来的那件花衬衫。那件衬衫,在整个上柳村找不出第二件。白底小碎花,尖尖的小领,透明的小白扣。听说妈妈原来是大地方来的女子……
喜多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花衬衫,穿着肥肥大大,完全看不出腰身来。衬衫上的小花却是水灵灵的,前几天她把这件衬衫带进“那里”,用水洗了洗,发现衣服上的小花竟然新鲜了不少,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件十年前的旧衣。喜多十分惊喜,这样的话,这件衣服没准能一直穿到她合身呢。
少军见她低头不语,又笑着说,“我们喜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买了漂亮衣服回家,叔给你拍张好看的照片!”
喜多终于动心了。羞涩地点点头。
少军一瘸一拐地拉着喜多在布料摊上经过。卖布的人热情地劝着少军买块布吧。少军笑着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喜多不解地抬头看着少军:“不是要买衣服吗?怎么又不买了。”
少军含笑看着她:“咱不买布,咱直接买衣服穿。”
喜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那得多贵啊,村里过的最好的女人,村长夏国平的老婆,也不过是买布做衣服而己,那婆娘穿上崭新的布褂子,美的天天站在街上见谁给谁看。
正胡思乱想之际。少军已经在一个衣服摊子前停了下来,指着一件红色的布裙子让摊主拿下来。
摊主笑眯眯地拿下来给喜多比量着大小,一边赞少军的眼光好,红色的衬人,显的小姑娘更漂亮更白啦,一边说少军:“是你姑娘啊?真是漂亮啊,你好福气哟。”
少军笑而不答,只问喜多喜不喜欢,喜多被这一团红色耀花了眼,脸红的和这裙子一个颜色,只会点头。
少军问了价钱,便递了一张钞票过去。
突然旁边有人叫道:“哟,这是不是喜多啊?变漂亮了啊!长高了不少哦,还胖了哩!”
少军和喜多都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咋咋呼呼地叫着。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女人,扎个绿色的毛巾,脸儿黄黄的,二人站在一边,有些不太敢认的样子。
喜多腼腆地叫道:“柱儿婶,二贵婶。”
二个女人终于确定了,对喜多认出她们来很满意,立刻凑了上来,胖女人继续大着嗓门说着:“这就是三秀婶子家的少军吧,长的和你哥一个样啊。”
少军离家多年,并不认得二人,见喜多打招呼,也笑着招呼一声。胖女人又继续拉着少军问东问西,说个没完。好脾气的少军似乎是累了,淡淡地也不太说话。喜多人小却心思精明,偷偷瞄见少军神情,便对胖女人说道:“柱儿婶,我们还有事,要走了,婶子回见。”
胖女人意犹未绝,见喜多拉了少军便走了,遂咽了咽吐沫,笑着说:“好好干啊,婶子有空再来看你。”
喜多走出老远,还听着顺风飘过来的啧啧声:“这丫头,才几天,胖了白了,真是出息了。”
二人不知又说了什么,哈哈的笑声丝丝缕缕传过来。
喜多松了口气,刚才买裙子的好心情,突然就被冲没了。自小喜多就不喜欢村里这些七大姑八大婶。恍惚记得妈妈还在的时候,就和村里的女人们不太来往。后来妈妈悄悄走了,村里这些女人见了喜多,凭谁都摆出来一幅可怜与惋惜的神态,拉着喜多打听妈妈和爹的事。敏感的喜多自小在村里比较离群,见了面也只是识礼地打个招呼而己。
少军又杂七杂八地买了些东西,带着喜多拐到一家商店里,买了些铅笔和纸出来。
集已经快散了,太阳也慢慢地滑落到山尖上,二人买了大堆的东西回到家。
喜多匆匆地洗米做饭,少军亲自下厨,做了二个小菜,还倒了点酒,神情滋润地放松喝着。喜多扒完了饭,回房换了那件红裙子,踮起脚尖对着小镜子照啊照啊,可惜照不到全身,正遗憾着,突然想起前院的照相间里有大镜子,便关了门,飞快地跑到照相间里,拉开灯,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看个不停。
明亮柔和的灯光下,镜子里的小姑娘脸色白嫩细腻,眼睛水灵动人。小红裙子剪裁大方,只在腰部压了两道褶子,刚好裹在纤细的腰身上,小小的灯笼袖,微微打开的裙摆。喜多简直要不认识自己了,真是喜欢死了!呆看了半晌,忍不住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目光在大镜子上流连往返。想了想,又打开了发辫,抓起镜子前的梳子,把头发梳直,垂散在肩头上。喜多歪着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害羞地伸伸舌头,自己的头发又软又细的,这样披着真不如那个曹丽萍漂亮。
痴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秀的五官像花朵一样。皮肤粉白,摸摸自己的脸蛋,喜多暗自想,难道那个水是神水?自己变的皮肤白细,一定是和每晚去“那里”泡水有关。那水既然能让已经变旧的衣服又变成新的,把自己泡白泡细了,也不稀奇了。
镜子里的这个漂亮的女孩,还是一个月前沿着铁轨脏兮兮灰扑扑捡煤核的那个喜多吗?
想到了这里,又想起了小务,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见到柱儿婶,光顾着躲她,竟忘了问了。每晚虽然都能通过“那里”,看到小务在熟睡,但毕竟不知其它时间小务在干什么,是什么状况,“那里”也真是古怪,只有晚上夜深人静她一个人的时候,喜多才能进入。有好多次,喜多想白天试试,但枕着手掌心半天,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时间想家了,喜多楞怔地看着镜子不动,房间里一片静寂。
“喜多,我给你拍张照吧。”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喜多回头一看,少军叔正靠着门框看着她。喜多羞红了脸,又点点头。
柔和的灯光下,喜多微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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