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美丽而丰润的脸骤然变了颜色。她的眼睛凝视着前方,身体摇晃起来,我以为她要晕倒。她强打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她脸上各种复杂的表情一时完全被强烈的愤懑和惊异所掩盖住了。
“福尔摩斯先生,您——您侮辱我。”
“夫人,请冷静一点,这些手法没有用,您还是交出信来。”
她向呼唤仆人的手铃那儿奔去。
“管家会请您出去的。”
“希尔达夫人,不必摇铃。如果您摇铃,我为了避免流言所做的一切诚恳的努力将会前功尽弃。您交出信来,一切都会好转。如果您和我协作,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果您与我为敌,那么我就要揭发您。”
她无所畏惧地站在那儿,显得非常威严。她的眼睛盯着福尔摩斯的眼睛,好象是要把福尔摩斯看透似的。她的手放在手铃上,但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摇。
“您想要吓唬我,福尔摩斯先生。您到这里来威胁一个妇女,这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您说您了解一些情况,您了解的是什么呢?”
“夫人,请您先坐下。您如果摔倒会伤了自己的。您不坐下,我不讲话。”
“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五分钟。”
“希尔达夫人,一分钟就够了。我知道您去过艾秋阿多·卢卡斯那儿,您给了他一封信;我也知道昨天晚上您又巧妙地去过那间屋子;我并且知道您怎样从地毯下面隐蔽的地方取出这封信。”
她凝视着福尔摩斯,脸色灰白,有两次她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大声说:“您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您疯了。”
福尔摩斯从口袋中取出一小块硬纸片。这是从像片上剪下来的面孔部分。
福尔摩斯说:“我一直带着这个,因为我想也许有用。那个警察已经认出这张照片了。”
她喘了一口气,回身靠在椅子上。
“希尔达夫人,信在您的手中,事情还来得及纠正。我不想给您找麻烦。我把这封丢失的信还给您丈夫,我的责任就完成了。希望您接受我的意见,并且对我要讲实话。这是您最后的机会。”
她的勇气实在令人赞叹。事已至此,她还不想承认失败。
“福尔摩斯先生,我再和您说一遍,您简直是荒谬。”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希尔达夫人,我为您感到遗憾。我为您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一切全白费了。”
福尔摩斯摇了一下铃。管家走了进来。
“崔洛尼·候普先生在家吗?”
“先生,他十二点三刻回到家来。”
福尔摩斯看了看他的表,说:“还有一刻钟。我要等候他。”
管家刚一走出屋门,希尔达夫人便跪倒在福尔摩斯脚下,她摊开两手,仰头看着福尔摩斯,眼里满含泪水。
她苦苦地哀求说:“饶恕我吧,福尔摩斯先生,饶恕我吧!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告诉我的丈夫!我多么爱他啊!我不愿意让他心里有一点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件事会伤透他的心的。”
福尔摩斯扶起这位夫人。";太好了,夫人,您终于明白过来了。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信在哪儿?”
她急忙走到一个写字台旁,拿出钥匙开开抽屉,取出一封信,信封很长,颜色是蓝的。
“福尔摩斯先生,信在这儿,我发誓没有拆开过。”
福尔摩斯咕哝着说:“怎样把信放回去呢?快,快,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文件箱在哪儿?”
“仍然在他的卧室里。”
“多么幸运啊!夫人,快把箱子拿到这儿来!”
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扁箱子走来。
“您以前怎样打开的?您有一把复制的钥匙?是的,您当然有。开开箱子!”
希尔达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钥匙。箱子开了,里面塞满文件。福尔摩斯把这封信塞到靠下面的一个文件里,夹在两页之间。关上了箱子,锁好之后,夫人又把它送回卧室。
福尔摩斯说:“现在一切就绪,只需要等候你的丈夫了。还有十分钟。希尔达夫人,我出了很大的气力来保护您,您应该用这十分钟坦率地告诉我,您干这种不寻常的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这位夫人大声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把一切全告诉您。我宁愿把我的右手切断,也不愿意让我丈夫有片刻的烦恼!恐怕整个伦敦再不会有一个女人象我这样爱自己的丈夫了,可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尽管我是被迫的,他也决不会原谅我的。因为他非常重视他的名望,所以他不会忘记或是原谅别人的过失的,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搭救我!我的幸福,他的幸福,以及我们的生命全都受到威胁!”
“夫人,快讲,时间很短了!”
“先生,问题出在我的一封信上,我结婚前写的一封不慎重的信,愚蠢的信,是在我的感情一时冲动下写的。我的信没有恶意,可是我丈夫会认为这是犯罪。他如果读了这封信,他便再也不会信任我了。我曾经想把这件事忘掉。可是后来卢卡斯这个家伙写信告诉我,信在他的手中,并且要交给我的丈夫。我恳求他宽大为怀。他说只要我从文件箱里把他要的文件拿给他,他便可以把信还给我。我丈夫的办公室里有间谍,告诉了卢卡斯有这样一封信。他向我保证我丈夫不会因此受到损害。福尔摩斯先生,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应该怎么办呢?”
“把一切都告诉您丈夫。”
“不行,福尔摩斯先生,不行!一方面是导致幸福的毁灭,另一方面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去拿我丈夫的文件。可是在政治问题上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而爱情和信任的重要性,我是十分理解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拿了文件!我取了钥匙的模子。卢卡斯给了我一把复制的钥匙。我打开文件箱,取出文件并且送到高道尔芬街。”
“到那儿的情况怎么样?”
“我按照约定的方式敲门,他开了门,我随他走进屋中,可是大厅的门我没有关严,因为我怕和这个人单独在一起。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外面有一个妇女。我们的事情很快办完了。我的那封信摆在他的桌子上。我把文件交给了他,他还给了我那封信。正在这时候,房门那里有声音,又听见门道有脚步声,卢卡斯赶忙掀平地毯,把文件塞到一个藏东西的地方,然后又盖上地毯。
“这以后的事简直象是个恶梦。我看到一个妇女,黑黝黝的面孔,神色颠狂,还听到她讲话的声音,她讲的是法语,她说:‘我没有白等,终于让我发现了你和她在一起!‘他二人很凶狠地搏斗起来。卢卡斯手里拿着一把椅子,那个妇女手中有把闪亮的刀子。当时的场面可怕极了,我立即冲出屋子去,离开了那栋房子。第二天早上我便在报纸上看到了卢卡斯被杀死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兴,因为我拿回了我的信。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只是第二天早上我才明白,我不过用新的苦恼替代了旧的。我丈夫失去文件后的焦虑使我心神不安。我当时几乎就要跪倒在他脚下,向他讲清是我拿的文件。可是这意味着我要说出过去的事。我那天早上到您那儿去是想弄清我犯的错误的严重性。从我拿走文件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怎样把文件弄回来。要不是卢卡斯当时藏起了那封信,我也就不会知道信藏在什么地方。我怎样走进屋子呢?我接连两天去看了那个地方,可是门总是关着。昨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我怎么拿到的,您已经听说过了。我把文件带回来,想要销毁,因为我没有办法还给我丈夫这个文件而又不必承认错误。天啊,我听到他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了!”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激动地冲进屋内。
他说:“有什么消息,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消息?”
“有点希望。”
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谢谢上帝!首相正来和我一起吃午饭。他可以来听听吧?他的神经是非常坚强的,可是我知道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他几乎没有睡过觉。雅可布,你把首相请到楼上来。亲爱的,我想这是一件政治上的事情,过几分钟我们就到餐厅和你一起吃午饭。”
首相的举止是镇静的,但是从他激动的目光和不停地颤动着的大手上,我知道他也象他的年轻同事一样十分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你有好消息?”
我的朋友回答:“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弄清。可能失落文件的地方,我全调查过了,没有找到,但是我敢肯定不必耽心有危险。”
“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不行的。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火山顶上。我们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有找到文件的希望,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我越想越觉得文件不会离开您的家。”
“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文件拿出去了,现在一定已经公布了。”
“会有人拿走文件而只是为了要藏在他家里的吗?”
“我不相信有人把信拿走了。”
“那么信怎么会不在文件箱里呢?”
“因为我知道信不在别处。”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了!";他急速地走到门旁。";我的妻子在哪儿呢?我要告诉她事情顺利结束了,希尔达!希尔达!";我们听到他在楼梯上呼喊的声音。
首相望着福尔摩斯,眼球骨碌碌地转着。
他说:“先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文件怎么会又回到箱子里了呢?”
福尔摩斯笑着避开了那一对好奇的眼睛。
“我们也有我们的外交秘密。";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帽子,转身向屋门走去。
格兰其庄园 (一)
一八九七年冬末一个下霜的早晨,黎明时分,有人推动我的肩膀,我醒来一看原来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蜡烛,带着焦急的面容,俯身告诉我发生了一件紧急案子。
他喊道:“快,华生,快!事情十分急迫。什么也不要问,穿上衣服赶快走!”
十分钟后我们乘上马车。马车隆隆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直奔查林十字街火车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在伦敦的灰白色晨雾中时而可以朦胧地看到一两个上早班的工人。福尔摩斯裹在厚厚的大衣里一言不发,我也是同样,因为天气很冷,而且我们也没吃早饭。
在火车站上我们喝过热茶,走进车厢找到座位,这时才感到身体逐渐暖和过来。火车是开往肯特郡的,一路上福尔摩斯不停地讲着,我只是听。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大声读道: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其庄园
下午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希望你能够立刻协助我解决这桩极特殊的案件。处理这一类案件正是你的特长。现在除去已把那位夫人放开之外,现场一切东西全未移动,我请求你火速赶来,因为单独留下优斯塔斯爵士是不妥当的。
您的忠实朋友斯坦莱·霍普金
福尔摩斯说:“霍普金找我到现场有七次,每次确实都很需要我的帮助。我想你一定已经把他的案子全收到你的集子里去了,当然我承认你很会选材,这弥补了你叙述不够得力的缺陷。但是你看待一切问题总是从写故事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从科学破案的角度,这样就毁坏了这些典型案例的示范性。你把侦破的技巧和细节一笔带过,以便尽情地描写动人心弦的情节,你这样做,只能使读者的感情一时激动,并不能使读者受到教育。”
我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
“亲爱的华生,我是要写的。你知道,目前我很忙,但是我想在我的晚年写一本教科书,要把全部侦查艺术写进去。我们现在要侦查的象是一件谋杀案。”
“这么说你认为优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我想是这样的。霍普金的信说明他心情相当激动,可是他并不是易动感情的人。我想一定是有人被害,等我们去验尸。如果是自杀,他不会找我们的。信中谈到已把夫人放开,好象是在发生惨案的时候,她被锁在自己的屋中。华生,这个案件是发生在上流社会里,你看信纸的质地很好,上面有E、B两个字母组成的图案做为家徽,出事地点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霍普金不会随便写信的,所以我们今天上午一定够忙的。凶杀是在昨天夜里十二点以前发生的。”
“你怎么知道呢?”
“算一下火车往来以及办事的时间就可以知道。出事后要找当地的警察,警察还要报告苏格兰场,霍普金要去现场,还要发信找我,这至少需要一整夜。好,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已经到了,我们这些疑问马上就会得到解决。”
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我们匆匆忙忙地走了两英里,来到一座庭园的门前。一个看门的老人走过来,给我们打开了大门,他憔悴的面容证实这里确实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一进富丽堂皇的庭园,就看见两排老榆树,恰好形成一条林荫道,通向一座低矮而宽敞的房屋,正面有帕拉弟奥式的柱子。房屋①的中央部分被常春藤覆盖着显得十分古老陈旧,但是从高大的窗户可以看出,这栋房子进行过改建,并且有一侧完全是新建的。年轻机智的霍普金正站在门道里迎接我们,看样子显得很焦急。
①帕拉弟奥,意大利建筑家。——译者注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大夫,你们来了我真高兴。不是情况紧急,我是不会如此冒昧的。现在夫人已经苏醒过来,她把事情讲得很清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不多了。你还记得路易珊姆那伙强盗吗?”
“怎么,就是那三个姓阮达尔的吗?”
“是的,父亲和两个儿子。毫无疑问是他们干的。两周以前他们在西顿汉姆做了案,有人发现后报告了我们。这么快就又害了人,真是残酷,一定是他们干的。一定要把他们绞死!”
“那么优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头部被通条打破了。”
“车夫在路上告诉我,爵士的姓名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不错。他是肯特郡最大的富翁。夫人正在盥洗室,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