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霍桑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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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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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桑忽攒着眉峰缓缓吐吸了两口烟,摇头说:“不,我不敢凭空断定。因为我起初所得到的材料不够,还不能充分知道他有什么动机。我当然不能单凭想象就下结论。”
    我又道:“那么,你根据着什么,才假定行刺的是属于屋中人?”
    霍桑道:“那有几个根据:第一,王丽兰的死,分明是安坐在书桌面前椅子上的时候。伊并没有挣扎状态,但伊的眼睛里却留着惊骇之色。可见那行刺的人,似和死者极相熟而不提防的,决不是突如其来的外客,或是本来和伊有什么怨嫌的。故而那人突然行刺,伊就来不及抵抗;不过伊在临死的一刹那,眼睛里仍不能不露出惊异。第二,就是那地板上奇怪的皮鞋印子。我们知道那印子除了死者自己的不算,共有甲乙两组。那乙组印子进去时深而出外时浅,并且一进一出也并不怎样整齐。现在我们已知道这乙组印子,就是那雨衣客留下的。那人在会客室中盘桓了好久,他的皮鞋经过地毯的磨擦,所以出外时浅淡得几乎看不出了。那甲印却就大大的不同,一进一出,都很清楚,而且进出的两行,整齐不乱,并没有互相交叠的痕迹。这不像是一个从外面进去的人,在室中耽搁了一回然后出来;却像是有一个人从外面进去,走进客室,到地毯的边际站了一站,马上就退出来。这固然是一个可能的假定,但实际上还不很健全和合理,因为那进出的两行,分别得太清楚了。更合理的假定,像是有一个人,故意留着这一进一出的足印,要人家相信有一个人从外面进去,后来又从里面出来。为什么呢?那自然的结论,就是那个人本来在屋子里,他干了犯法的勾当,却想把嫌疑让渡给外来的人吧。
    “不过我既然有了第一个虽然不很合理的假定,那我不能不先肃清外围的疑点。我必须把外面的几个嫌疑人都证实不曾进过屋子里去,然后我的第二个假定才能成立。不幸得很,这甲印的皮鞋,又牵涉了陆健笙和老毛,关系更见复杂,所以,我不能不先把一切可能的嫌疑完全解释清楚。
    “后来案情的真相逐步发展,在可能进屋子里去的人,一个个都经过证实和排除,我又把屋子里的几个人逐一加以精密的估量。安娜又告诉我丽兰和李守琦有过婚约的事。这样一来,我的眼光便转移到李芝范身上去。因为单就动机方面说,除了单纯的金钱目的以外,又加上了儿子毁婚的怨嫌,我就开始推想他的行动上的可能性了。”
    霍桑说明了这一番复杂的关系和他的思想上的历程,好像有些儿疲乏。他连连吸吐了几口纸烟,又闭上了眼睛,又像养神,又像在整理他的思绪。
    我就乘空表示我的意见。“这个老头儿在表面上很像一个道学先生,想不到竟会施展出这种狠毒的手段。”
    霍桑张开了眼睛向我瞧瞧,感叹似地说:“这无疑地是金钱的魔力引诱了他。不过他也只是个假道学,他的修养,一定还不充分。否则,孟老夫子说过的‘富贵不能淫’,这区区的钻镯和戒指耳环,决不能就迷住他的心窍。我和他接谈时,也给他的假面具所蒙蔽。相信他是一个旧式的君子人,因此他在行凶时因时间匆促而遗留在书桌边上的那枚假象牙烟嘴,竟也相信他真是在晚饭后阅报时遗留的。包朗,这是我的失着,我竟受了他的骗。其实我从那枚香烟嘴上测度他的个性,除了纸烟吸到尽根表示他过度节俭以外,烟嘴的保持完整,又显见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可是他在谈话终了走出客室时,又故意忘掉那枚烟嘴,又显示他是个粗心健忘的人。这举动明明和先前的推断完全相反,我当时竟不曾立即想到,可见我的脑子的灵敏性,确是跟着年龄而逐渐衰退了!”他连带着叹息了一声。
    我道:“这也难怪你。他的矫饰工夫的确很高明。譬如据金梅说,他在发案后首先主张报告警署;他对于王丽兰的生平又好像表示伊有些自作自受,对于伊的死又像莫名究竟,又并不自谋卸罪地举出其他嫌疑人。总之他的行动,态度,言语,的确都不易教人生疑。”
    霍桑摇头道:“不,他在谈话之间,好像他是很清高的,不满意丽兰的行为。其实我后来仔细一想,他的清高也出于虚伪。你想他在前年秋天来过一次,既然不满意丽兰的生活行动,又认为上海是个恶浊的都市,那么,他这一次为什么再来?而且又为什么仍旧寄住在他所不满的内侄女的屋子里?”
    我点点头。“那么,他在实际行刺的动作方面,你有过怎样的假定?”
    霍桑道:“他的行动的步骤,我想你等一回可以听他自己说,用不着我间接地说明,因为我说起来多少会有些隔膜。不过我的眼光所以集中到他身上,然后又断定是他,关键还在那个甲印上。我想起我曾瞧见客室中有一双陆健笙留着的拖鞋,因此料想也许还有一双皮鞋留在屋子里,给李芝范利用。刚才我单独到警厅里去时,叫你先到丽兰家去找李芝范谈话,我的目的就要你设法羁留他在楼下,以便我可以悄悄地到他房间里去搜索陆健笙的皮鞋。后来你也瞧见的,我在丽兰房间里果真搜出了那双黑皮鞋,你又告诉我李守琦强奸不遂的事,我的推想便完全证实了。”
    这时,我又把第二个重要疑问提出来。“那么,此刻李芝范自己又被什么人打中的呢?”
    霍桑忽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随手把烟尾抛了,摇头说到:“这又是一页新书,我还没有把握。不过”他顿住了不说下去,随即立起身来在室中踱着。
    我也把烟尾抛入灰盆,继续问道:“霍桑,为什么不说?不过什么?”
    霍桑低沉了头,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推想,不过太空洞些。”他又顿了一顿,变了语气说:“我相信这一着不会有多大困难。这屋子外面,我早就叫倪金寿派两个人来监守着,一个叫松泉,一个叫荷生。在四点钟光景,我再到丽兰家去时,只瞧见荷生一个人在外边,那松泉分明已尾随着李芝范去了。如果松泉不曾溺职,他应当瞧见一切的经过情形。刚才我们已知道松泉也有消息到厅里去。我想打一个电话问问倪金寿,这一页新书,总也可以解释明白的。”
    霍桑正走到电话机旁去时,那电话的铃声忽先响起来。霍桑顺手拿起话筒来一听,那是公安医院来的,打电话的正是倪金寿,不过霍桑已没有机会问到松泉的报告,因为据倪金寿说,李芝范在钳取子弹以后,伤势起了变化,此刻已在弥留之际,叫我们立刻就去。
    霍桑答道:“好,走罢,我陪你回警厅去。那余甘棠受了十个钟头以上的拘禁,也足够给他一种相当的刺激,此刻我应当去把他释放掉哩。”
    第十二章报告和解释
    我和霍桑赶到了医院,经过了一度接洽,就有一个人领我们进入李芝范的病房里去。病房中除了倪金寿外,还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女护士。两个人的脸上都显得肃静而紧张。那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盖了一条白色的单被。灯光中照见老人面色惨白,闭着眼睛,张开了嘴,在吐着沉重而急促的喘息,面颊上显着两滩红色。
    倪金寿低声向霍桑说:“我赶来时就这个样子。他不曾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睛曾一度张开,瞧见了我,又立刻闭拢了。”
    霍桑瞧着那老人,也低声说:“他的热度好像很高,大概不会有说话的可能了罢?”
    霍桑说到后面一句时,眼光移注到女护土的脸上。那护士非常灵敏,立刻摇摇头,答复霍桑的非直接的问句。我瞧见那老人的眼睛缓缓张开,不过他的眼珠似乎已没有集中的能力,只空洞地向上面的承尘呆瞧了一下,接着又闭拢了。
    倪金寿向霍桑说:“他不能说话,也没有多大关系。他的被刺的经过,松泉已说得很清楚。”
    霍桑点点头,说道:“那很好。但我希望他能谈话,不单是要他报告被刺的经过,却还希望他说明他行刺的经过。”
    倪金寿微微一怔,他的惊异的眼睛向霍桑凝视着。原来他还没有知道李芝范就是杀死王丽兰的真凶。他的惊异原是很自然的。
    霍桑答复倪金寿的无言的问句:“是的,他是这案子的真凶。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行动我也可以想象得出。我看这老头儿不中用了,我们留在这里没有意思。你应赶快打一个电报到苏州去,叫他的儿子李守琦快来。”
    倪金寿点点头,说:“说起李守琦,我也得告诉你。苏州警署的回电已经来了,李守琦的确是在昨天十八午饭时分到苏州的。他今天还在苏州。”
    我们从病房中出来一路下楼梯的时候,倪金寿又告诉霍桑那个荷生也已回警厅报告。他见了赵伯雄从丰泰烟纸店里出来,又跟随他去,不料走了不少路,终于给他跑掉。荷生没有办法,只得失望地回厅。
    霍桑微笑着答道:“这一次荷生失败了。他从那烟纸店里跟出来的,是个假赵伯雄,那真赵伯雄,却已变做了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儿。”
    倪金寿惊诧地说:“白须白发的老头儿?我后来派到黄河路去的康年,刚才回来报告,他曾跟这样一个老人到你寓里去。莫非就是赵伯雄所化装的?”
    霍桑道:“正是他,我已跟他谈过一回,现在已把他释放了。”
    倪金寿又作诧异声说:“什么?释放了?他难道当真没有关系?”
    这时我们已出了医院的大门,走到停着的汽车面前。倪金寿有他自己的汽车,我仍和霍桑同车。这种解释性的谈话,势不能继续下去。倪金寿虽怀着满腹疑团,也不能不暂时耐一下子。可是汽车一到警厅,倪金寿领我们进了办公室以后,他先草了一个电报稿子,叫他的手下马上拍发到苏州去。接着他就要求霍桑解释他的种种疑团。
    霍桑在烧着一支纸烟以后,便把刚才一切的经过,用简括的语句,作一个总合的叙述。倪金寿听了这一番解释,自然有一种惊异的表示。他在霍桑将先前在寓里我和他讨论的一席话完全结束以后,便表示他的一半赞美一半诧异的结论。
    他说道:“真正的凶手,竟就是李芝范,我竟完全想不到。我正自诧异,刚才松泉带回来一把”
    霍桑似没有听得他末了的半句,忙着插嘴说:“金寿兄,你怎么说不曾想到?你太健忘哩。今天早晨我们在丽兰家讨论的时候,你不曾说过那甲级皮鞋印子是凶手所留的吗?这见解完全是正确的。”
    倪金寿忽现出局促不安的样子。他的身子牵动一下,眼光也避到了地板上。他慢吞吞地说:“我老实说,那只是我的一种猜想,并没有什么根据。我以为这甲印的人也许是外来的凶手,却想不到是李芝范。因为我实在不曾想到他会利用了陆健笙的皮鞋,弄出这么一出把戏。”
    霍桑道:“那是你太着重在枪弹问题的缘故,因此便忽视了这是一件双重谋杀案子。”
    倪金寿自言自语地说:“这件案子的内幕情形,委实太复杂了,我不能不承认我的眼力实在瞧不透。那么,李芝范杀死丽兰的动机,可是单为着金钱问题吗?”
    霍桑点点头说:“金钱是一个主题,还有毁婚的怨恨。据我看来”他忽伸手到衣袋里,从一本日记簿里摸出一张纸来。他的眼光在这张纸上瞧了一瞧,两粒有光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他的意念上仿佛起了一个转变。他把拿出来的这张纸重新摺好了,拿在手里,并不给倪金寿瞧。他抬头说道:“金寿兄,那松泉有过怎样的报告?你先说一说,然后再讨论李芝范的动机和行动,程序上比较适合些。”
    倪金寿点点头,说:“好,让松泉自己再说一遍。”他用手指在书桌边上的电铃钮上捺了一下。有一个听差马上走进来。他吩咐说:“叫松泉进来。”
    霍桑把残余的烟尾丢进了灰盆,又把身子在沙发上靠得更舒服些,准备听松泉的报告。两分钟后,那个体格魁梧的松泉已进来了。这个人我也不认识,但看他的神气,和报告时说话的次序,足见他也是一个相当干练而为警探界不易多得的人才。
    松泉开始说道:“我和荷生在上半天奉了倪探长的命令,派到青蒲路去。我们守了五个多钟头,那二十七号里并没有动静,也没有什么人进出。直到下半天三点钟光景,才见那老头儿出来,我就跟着他去。荷生仍留在那边。
    “那老头儿在了一辆黄包车,到宝兴路一家源昌珠宝铺门前停下,一直走进去。我在门外等了好久差不多近半个钟头。这时候珠宝铺门前有两个人徘徊着,一个穿一件灰色薄呢的夹袍,另一个穿一身蹩脚的西装。我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目的。过了一会,那老头儿从珠宝店里出来了。那门外两个人假意走开。老头儿不再坐车子,步行着向东。他好像要找寻什么所在,曾向路上的行人问讯过几次。我跟在老人后面,回头瞧瞧,见那两个可疑的人仍远远地跟在后面。我虽怀疑这两个人的行动,但又不便干涉他们。
    “老人走到相近宝兴路口,忽闪进一条小弄里去。我急忙赶紧一步,恰见他正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包,向弄堂口的垃圾箱里丢进去。我急忙避开,让那老人重新从小弄中回出来。我等他出弄以后,也连忙问进弄里去,从垃圾箱中拿起那个小包,打开来一瞧,那是一把小刀,用一块白手巾包着。”
    霍桑忽仰起了身子,举一举右手。“金寿兄,这把刀已交给你了罢?能不能让我瞧一瞧?”
    倪金寿应道:“是的,我刚才正要告诉你松泉带回来的一把刀,可以印合李芝范行凶的推想。不过我当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他说着拍开了他面前的抽屉,拿出那个白巾小包来授给霍桑。
    霍桑把白巾展了开来,里面显出一把廉价的尖头水果刀。我瞧见那刀的刀锋约有四五时长,刀柄是木质的,有些儿椭圆形。这刀只须化上数角的代价,随处可以购得。我瞧瞧那刀锋,不见什么血迹,但那块包裹的白手巾上,却染了不少血清,并且这白巾上还有不少污泥。
    霍桑瞧着我说道:“包朗,你总还记得丽兰卧室中壁橱里的那双黑纹皮皮鞋,曾经抹拭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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