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斜过脸来,向我笑了一笑。他答道:“这确是一种理解。因为后门上那个电铃,直通死者卧室的床端。那凶手按动门铃,死者不察,便自己下楼开门。这原是可能的事。但我们试想死者开门以后,见了那个凶手,应有怎样的态度?论情,那人赚开了门,一见他的仇人,势必立即动手。这样,裘日升应得死在后门里面。怎么会死在楼上?这又是一个冲突点了!”
汪银林道:“也许那凶手进门的时候,并不立即表示仇意。他们到了楼上,坐谈了一会以后,方才决裂。你想也可能吗?”
霍桑点头道:“不错,这也是可能的。我们从那沙发旁边的纸烟灰上推想,的确有过坐谈一会的事实。但我们如果再进一步推想,这推理又发生窒碍了。”
“什么窒碍?”
“你知道那楼上的三间,中间是想坐室,东间是死者的卧室,西间是死者的内兄吴紫珊的卧室。那凶人既和死者熟悉,且能到他的卧室中去坐谈,当然知道西间中吴紫珊卧病在内。这样,那人决裂动手,为安全而防止意外阻碍起见,应得就在死者的卧室之中。万一死者发生呼叫,或甚至直呼凶人的姓名,因着想坐室的间隔,声浪的传达,多少总可以减少些危险。但那人怎么计不出此,却反走到中间组坐室中去决裂动手?”
“也许那人计虑不周;或是裘日升逃到患坐堂中方才被害。”
霍桑摇头道:“不是的。那慈坐室中的景状,也有难解之点。那一只椅子倒在方桌的近旁,恰在较坐室的中央。死畜的倒卧之处,却近房门口的东面。很像死者起初曾借用这椅子当做武器,向凶手丢掷,然后方始倒地。这样,可见凶手所在的地点,一定在想坐室的西面,或者在通楼梯的板壁门口的附近。从这一点上着想,和你所说的裘日升从房中逃出,和凶手造在后面的推理,又显然相反。汪银林不答,只低着头默默地寻思。他虽然不再辩驳,但他的神气上明明表示对于这一层解释不很满意。我也觉得孩桑把椅子的被人丢掷,做这解释的重心,未克含混。因为那椅子同样可以被凶手利用做武器的。
霍桑似已会意,作补充语道:“你还不明白玛?我这个解释完全是根据事实的。我们知道这裘日升的身心两方面,都是脆弱不过的。若有人要伤害他的性命,原用不着费多大的力量。所以我料定那椅子的给人丢掷,一定是裘日升的动作,却不是凶手的动作。因为打架时丢掷椅子,原只是弱者方面的示威举动,实际上并无效用,徒然发生些声音。那的手既然设计行凶,决不会采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并且据吴紫珊说,他听得了椅子的倾倒声以后,你须注意,椅子的倾倒声,他只听得一次不一会,便发生砰然的巨响。那分明是裘日升倒地了。所以据我推测,这凶案发生时的实在情形,大概是这样的:裘日升闻声从房里出来,踏进中间,一瞧见那凶手已进了板壁门口,或正在进行,他一边骇呼,一边就取起右手里靠壁的一把椅子,向凶手丢掷。他那时穿着拖鞋,围着掷椅无效,便向后孩退,因此有足的拖鞋便即脱落。当时那凶手势必向前进扑,或施展什么毒手,裘日升便倒地而死。接着,那凶手就匆匆逃出。所以苦说裘日升和凶手先在卧室中起纠,后来他达到中间,方才被害。这实在和事实的现象不合。”
汪银林道:“如此,那凶手怎样进去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啊。你对于这层,可有什么意见?“
霍桑沉吟了一下,答道:“我固然也有几种假定,不过仍免不掉我所说的窒碍,不能够一线贯通。”
我觉得时不可失,便怂恿着道:“‘你姑且说说看,也许可以触发什么。”
霍桑道:“”也好。我曾经假定过三种推理:第一,那的手也许在后门未下闩前,悄悄混到里面,伏匿在什么地方,到半夜发动。不过他家的房子不大,藏匿不很容易,必须屋中有一个通同的内线,才可成功。第二,那屋中真有一个内线,悄悄地开了后门,让凶手进去。那时裘日升还在楼上厢房中写什么东西,忽听得中间里有声音或是擦火柴的声音。他走出房来瞧视,接着便发生这幕惨剧。这两种假定,都着重在屋中的内线。这假定在发案的经过上虽都合符,但沙发旁边的烟灰,却又不能解释。因为从这两点上着想,那凶手一上楼便即发案,断没有吸烟和坐谈的可能。因此,我又假定第三种推理。“
霍桑说到这里,忽又顿住了,摸出第二支纸烟来,缓缓擦火烧着。他的眼光又瞧到车篷外面,仿佛在默数马路旁一棵棵掠眼而逝的法国梧桐。我暗暗着急,料想他的第三种推理,一定更近情理,只怕目的地将到,因此打断。说也奇怪,汪银林竟也和我有同样的意念。他掏出表来瞧瞧,又探头向车外望了一望,便催促霍桑发表。
他道:“霍先生,你的第三种推理怎么样?”
霍桑呼了几口烟,缓缓答道:“这推理比较空泛些,但在事实上却能贯通没有冲突。我也假定这后门是裘日升自己下楼开的。但那个按铃叫开后门的人不是凶手,却有另一个人这人也许是他的一个相好的女子。关于这一点我还须补充一句。裘日升本人的模样,他房间中的陈设,搜出来的书本和女子照片,和那装置奇怪的电铃,都告诉我往日里一定有女子在夜间私进他的卧室里去。不过他家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承认,一时还不能证明。现在我们姑且承认这一点。昨夜他开门见了他的相好,就陪同着上楼,后来那女子就坐在书桌边的沙发上吸烟。正在这时,那凶手忽乘隙而进。袭日升也许听得了中间里的声音,出门瞧视,因而便发生凶案。那时那女子藏匿在他的房中,势必耳闻或许眼见那凶剧的发作。伊为自身的安全起见,故而不敢声张。后来伊等到那凶手逃出去后,也就继续逃出。我以为这假定最近事实。不过还不容易证明罢了。
汪银林道:“那也容易。许墨佣那里有两张照片,我们尽可以照着这照片到在花们那里去找。”
霍桑点头道。“正是,还有那个小使女小梅,如果能够找得,也可以做一个线索。因为伊的卧榻就在楼梯头上,往日里有没有女子出进,一定瞒不过伊的眼睛。”
汪银林在他的短须上摸了一摸,低头想了一想,又问道:“那末,那个凶手和昨夜先进去的女子,你想可会有两相通同合谋的可能性?
霍染又紧皱着双眉,努力吐了几口烟,摇头答道:“很难说,这里面问题很多。例如那女子进门以后,裘日升曾否重新把后门闩好?若使朱闩,凶手才有乘隙而进的可能。这里面又有凑巧,和当真通同的区别。这样,我们才可以假定的}是外客。如果是重新闩好的话,那末,即使女子和凶手通同,也不能进去,那凶手却是屋中人了。不过这个假定,那后门外的足印,和警察所见的男子,又觉都没有着落。唉,这种纠纷复杂的问题,真是困人脑筋啊。”
我和江饭林都静默着。汪银林低沉一T头,似乎在深思。我的耳朵里但听得汽车的轮声轧轧个绝。热炙的日轮,虽已高悬,但汽车从树荫底下驶过,又有一阵阵的风吹来,倒也不觉得怎样炎热。可借风中夹着灰沙,有时扑在眼睛和鼻子里,有些难受。我默念这案子如此隐秘纠纷,的破少有,照眼前的情形看,真像一团乱丝,莫怪霍桑也承认棘手难办。
一会,我又耐不住问道:“霍桑,你对于这案子的动机。可已有些端倪?
这时霍桑,背心靠着车垫,嘴唇间衔着纸烟,像在养神,又像深思。他听了我这问句,把纸烟从口中取下,弹去了些烟灰,缓缓答话。
他道。“动机的问题,也有好几种计能:譬如女色问题,是一种有力的假定。他仗着金钱的魔力,踩踪人家女子,难保不因此引起他人的仇恨。他有钱,可是他是对已奢侈而对人各啬的。在这个时代,这种人当然也有招致危险的可能。还有他的家庭问题,情形也很复杂、我们都不能凭空悬瑞。
我道:“会不会有人图谋他的金钱?他的支票簿上不是有一张没着落的空票根吗?”
霍桑点头答道:“这也可能。这人在金钱上非常精细。那支票簿上所有的存根,都写明数目,只有这最后一张票根空着未写,可见那撕去的一页,很可能是被人窃去了,以图冒领巨款。但眼前我们还不知道他的支票是民签字的,或是凭图章的。
汪银林答道:“他身上和皮夹之中都没有图章发现。
霍桑道:“这一点容易明白,我们可以往信丰银行里去调查。
汪银林点点头,又道:“那末,我们现在应从哪方面着手?”
霍桑道:“我们先去见7梁寿康再说,也许从他嘴里,可以探得些较切实的线索。”他顿了一顿,又说:“我想仍从内线方面着手。
这句话立即触动了我的兴味。我忙问道:“你的确相信有内线吗?”
霍桑把身子坐直了些,答道:“正是。我觉得刚才对于厦中人们的问话,很不满意。他们都像不肯实说,暗底里一定隐藏着什么。
“你怀疑哪几个人?”
“我觉得那死者的义女玲凤最使人可疑。”
我和汪银林都呆了一呆,彼此把目光集中在霍桑脸上。我心中十二分疑讶,这样一个少年女子,怎么会参与这件凶案?霍桑的话,确乎使人吃惊。我和汪银林都要发问,汪银林却抢着了发言的先机。
他问道:“你觉得伊有那几点可疑?”
霍桑答道:“至少限度,伊说的话并不完全实在。我深信伊所知道的关于这凶案的事实,比伊所告诉我们的,定要增多若干。
“附以见得?”
“有一着已很明显。我敢肯定地说,昨夜发案的当地,伊并不是从睡梦中惊醒的,伊对我们说的明明是谎话。
“有什么根据?”
“有三点可以证明:据伊说伊是因者吴紫珊的呼叫而惊醒的。但吴紫珊的叫声,何以别的人都不听见,伊一个人独能从睡梦中惊醒?我们已确知紫珊的呼声很低,好像是一种呻吟声音。你想这样的呻吟,隔着一层楼板,可容易惊醒别人的睡梦7这是可疑点一。伊一听见这种呻吟声音,怎么不疑心是梦露或别的,却使立即发声呼喊?这不是伊明明早已知道楼上出凶案了吗?这是可疑点二。伊如果当真从睡梦中惊醒,那么,在情势上伊一定来不及穿好衣服。但我们听老仆方林生说,他瞧见伊的时候,伊身上穿着一件白夏有黑镶边的颀社。这也足以证明伊那时候实在并不曾题。这是可疑点三。此外伊对于鬼怪的问匈,不前表示意见,伊说话时始终低会了目光,都足以给人一科伊的态度不很光明的印象。所以我正打算从伊的身上找一条着手的线路。”
唉,霍桑所以疑那女子,原也是有相当的理由的,我一时确也不容易辩难。我本来还有其他的问句,想乘机发表,不料车身突然一震,汽车已停在福华纱厂的门前。我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十、凶手已查明了
我们下汽车的时候,厂门前已有一辆空车停着。汪银林首先进去,我和霍桑二人跟在后面。这纱厂是本国人办的,规模并不算大,但已有三年历史,并且专纺四十二支和六十支细纱,用以抵制劣货,所以成绩已很可观。
当我们走到门房门口,正在向一个守门人讯问,忽有一个穿柳条纹白法兰绒的西装城龙须草帽的少年,匆匆从里面出来。守门的一瞧见那人,便指给汪银林瞧,声言那人就是梁寿康。这时梁寿康低倒了头,举步很匆促,好像正要急于出门的样子。汪银林等他走近,便迎上前去招呼,向他说明了来葱。
梁寿康停了脚步,向我们三人打量了一下,答道:“‘唉,我正要去瞧我舅舅。我听说他已经被人证银林接嘴道:”正是,已经被人谋死了。现在有几句话要请教。我ffJ就在这里立谈一会吧。
这梁寿康约有二十三四年纪,面形带圆,皮色很白皙,两条浓眉,配着一双活泼的乌眼,张口时又露出灿然的金齿。他的西装很时式,烫得笔挺,草帽却戴得不很端正,说话时把手插入西裤袋中,又侧着头向人斜视。他的神气似欠大方,还带些浮滑意味。
汪银林开端一句,就问他昨夜曾否到过他舅舅家里去。那少年一口回绝,并说已一星期没有进城。汪银林又问他什么时候得到裘日升的凶信。“据说他的表兄海峰打电话给他,本来很早,但他因看起身得迟,厂中人等他醒后才转告他,所以他得信还没有多少时候。
霍桑摸出表来瞧了一瞧,插嘴道:“你天天起身得这样迟的吗?此刻已近十点钟了啊。
梁寿康向霍桑瞟了一眼,摇头答道:“不,这是难得的。昨夜我弄了一回帐,睡得迟了,因此,今天早晨竟睡失了时。
霍桑仍瞧着他的脸,缓缓道:“这却凑巧了。你舅舅家里正等你去照料一切哩。
梁寿康急忙应道:“是,是,我刚才请好了假,正打算赶去。
霍桑又问他对于这件凶案有何意见,他又一口回答不知;又提起裘日升有没有女友的问题,寿康也照样否认。我料想霍桑也许要提出其他问句,不料竟出我的意外。
霍桑忽点了点头,说道:“够了,我们再不必耽搁你的功夫。你赶快去吧。
梁寿康好似放下了重担一般,伸出手来在草帽边上触了一触,应道:“是,是。我已雇了一辆汽车在门口,怠慢得很。再会。”他就急步走出厂门。
一分钟后,我们也出了厂门,站在厂门明处,目送着梁寿康的汽车疾驶而去。
我说道。“这少年有些地可疑。
霍桑点点头:“是的,他的神气并不像刚才起身。他的膏润的头发和过分整洁的装束,也不像是听得了凶耗赶去奔丧的样子;汪银林附和道:”我也觉得如此。你想他对于这件凶案可会有什么关系?
霍桑的目光注在地上,牙齿咬着他的嘴唇,显然又在深思。一会儿,他有了主见似地抬起头来。
他这:“现在我们不必空清。最要紧的,还是多搜罗事实。银林兄,你不如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