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联囤见震住了孔照年,不敢久留,双手一恭说:“大、大伯,告辞,后会有期。”就像猎枪前的兔子落慌而逃。
孔照年的脊梁上已津出虚汗,像根冻僵的麻秸戳在地上,半天才醒过神来,摇摇头,自言自语:“呜呼!吾见鬼也!能奈何也?”
冬天带着冰凌、雪花和寂寞被春风轻轻地吹走了,春天载着鲜花、细雨和朝气悄悄来到人们身边。
轰隆隆!一声沉闷的春雷,把熟睡在地下四个多月的青蛙惊醒,眨巴着朦胧的睡眼,伸着懒腰,活动活动四肢,一个个从苇坑里伸出头来,环视四周,已是鲜花似锦春色遍野。一对燕子告诉青蛙:“出来吧!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都陆续从南方归来,咱们共同享受这春天的美景吧。”青蛙跳到苇坑边,发现蜈蚣也爬了出来。
姚联官在房后又冷又臭的牛棚里睡了一冬天,心中憋气,十八九的大小伙子,哪甘心在牛棚里寂寞。白天除了拾把柴火,就是找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嘻笑打闹,晚上喂饱牛,有时到姚二狗家坐坐,人家小俩口甜甜蜜蜜,不好意思常坐。有时到窨子里和纺棉花的闺女媳妇们热闹一会儿,她们常拿他脸上的麻子取乐,逗不过她们,就溜之大吉。更多的时间是在三嫂杨水云屋里泡蘑菇,脾气相投,说起话来投机,在小西屋里一坐就是半夜。
一日,月上三竿,姚联官给牛拌了一槽草来到三嫂房内,躺在炕上闲聊起来。
杨水云坐在窗户跟前煤油灯下,给儿子姚春盛纳鞋底,把绳子拉得哧哧作响。
姚联官手里摆弄着一把扫炕的笤帚,瞅着三嫂纳鞋底儿的动作,两只细嫩的手像玩花似的协调,献媚说:“三嫂纳鞋底儿的动作真优美,像舞蝴蝶一样,给俺也做双鞋吧,去年的鞋都穿坏了,开春脱喽靴头没单鞋。”
杨水云将银针在耳朵上的头发里蹭蹭,瞅了姚联官一眼,没好气地说:“大嫂不是说你穿的戴的她全包了吗?你看今年冬天给你做的新棉裤,新棉袄,深老蓝脸靴头,你小子穿在身上暖暖和和,哪看得上你没时的三嫂做的活儿?”
“俺相中三嫂做的二道眉鞋,又结实又样儿方,穿起来跟脚。”
“去你的。狗卷门帘子,光显你这张嘴。”杨水云骂着俏把盘坐着的双腿伸开,一条腿耷拉在炕边上。
自打姚振文死后,大嫂黄菊和二嫂蓝梅对姚联官特殊照顾,把他的棉衣全拆喽翻新,把里边的老套子都重新弹过,把公爹过去盖的厚棉被也翻新给姚联官盖。他从内心深处说不出大嫂二嫂有什么不好,可不知啥原因,总觉得和她们坐在一块没意思,不像和三嫂坐在一块近乎。姚联官把身子往杨水云跟前挪挪,说:“大嫂二嫂对俺好,三嫂对俺更好,俺里边套的衬衣是你给做的,杀的腰带是三嫂织的,谁不夸三嫂心灵手巧呀!”
“你小子油嘴滑舌的,别在这舔俺的腚沟子,滚一边去,你三嫂不是三岁小孩,说句好听的话,给个甜枣核嗍溜就上当的,找你二嫂去吧。”
“二嫂也给俺做,只是联顺那小子穿的更费,再说她还给翠玲做衣服,二嫂的针线活够忙了,头响午听说二嫂得了感冒,黑喽饭都没吃。”
“啧、啧、啧!四弟多会心疼人,长能耐啦!三嫂没那福份。”杨水云推了一把姚联官说:“还不去看看你心爱的二嫂,问问是想喝鸡汤呀!还是想吃荷包蛋,在跟前守着去吧,还赖在俺这儿干啥?”杨水云身上一股醋味。
姚联官惹三嫂生气了,心不安地说:“俺不会说话,叫三嫂多心了,三嫂不是没病吗?你若病喽俺一天三晌守着伺候,你想吃什么叫她们给你做。”
“放你丈母娘的臭狗屁,你守着俺?不向俺碗里下砒霜就是好的,你不怕沾着晦气?俺是汉奸老婆,人家是革命军属,不定啥时候,俺娘俩得叫你给扫地出门!”杨水云说到伤心处,眼圈红了。
“娘!”姚春盛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小棉袄的扣解开了,头上还冒着热气。
“到哪儿野去了?跑得一身臭汗,快把棉袄扣系上,冻着了哪有钱给你看病?”杨水云一语双关地吵着儿子。
姚联官忙坐起来,说:“春盛!到叔跟前来,你娘今格吃了枪药。”把侄子拽到两腿间,帮他系上扣,问:“春盛!叔叔好不好?”
姚春盛才五岁,从学说话起就结巴,未开口先哆嗦下巴颏,说:“好、好得很。去、去年叔叔给、给俺掏掏、掏小麻雀。”
杨水云一听儿子说话吃力劲就长气,急得脖子的筋涨得老高,说:“别你娘的费劲了,给你掏个小鸟喂就好啦?娘为你受苦受累,听人家的骂,看人家的白眼,你啥时候说过娘好?养你这没良心的干啥?”
姚联官给侄子擦着汗说:“你娘看你亲,以后要孝顺你娘。”
“娘亲。娘给俺暖,暖被窝。”姚春盛好尿炕,杨水云为此做了三床半截褥子。
“还你娘的有脸说呢?不嫌败兴,等寻个媳妇,看人家叫你上炕?一脚把你踹到地上,钻炕洞里睡去吧。”杨水云咬牙切齿地说。
姚联官知道三嫂有气,受屈,说:“春盛是个好孩子,要听娘的话,长大好好念书,叔
叔供养你,再娶个漂亮媳妇,伺候你娘。”
“俺、俺听叔叔的。”姚春盛哆嗦着下巴颏说。
杨水云说:“指望着这个还沾?麻喜鹊,尾巴长,娶个媳妇忘了娘,把娘赶到门后边,把媳妇背到炕头上,自古传下来的。”
“春盛不是那号孩子。”姚联官把春盛拉到炕上,帮着脱去衣服按在被窝里。
由于杨水云发牢骚,姚联官觉得没意思,说:“天不早了,俺走哇!”只说没抬屁股。
杨水云说:“咋啦?嫌三嫂屋里脏,坐一会儿还能坐脏衣服,还是三嫂说错了话得罪四弟了?要么就是有大闺女勾着魂?”
姚联官把头伸到杨水云耳朵眼前,小声说:“三嫂好!三嫂看俺亲,俺心里明白。”
“去你的。”杨水云笑了,说:“弄得耳朵眼儿怪痒痒的。”
姚联官重新躺下,说:“谁家的大闺女想俺呀?看俺长得这丑样!”
“噗哧!”杨水云笑出声来,说:“麻子怎么啦?又不是生下来带的,谁说你丑,一颗麻子一朵花,俺看挺俊。”
“三嫂笑话俺?”
“哪敢,俺看着好看。”
“有三嫂这句话,俺就心满意足了。”
杨水云看看姚联官,抿嘴笑笑。
“其实咱家里人都不丑,就是俺生天花落成这样,自认倒霉,三嫂多给操点心,对付着给找个合适的。”姚联官摆弄着笤帚苗,不好意思。
“想媳妇了,脸红不?”杨水云斜了眼姚联官。
姚联官败兴地望着房顶,不吭声。
杨水云故意逗他:“房顶上有大闺女?别急!这事靠给三嫂,保证给你找一个俏媳妇。”
姚联官高兴了,轱辘从炕上坐起来,趴在杨水云的肩膀头上,说:“三嫂,停两天俺赶邢武集给你买只烧鸡孝敬三嫂!”
杨水云听说给买烧鸡吃,想到油乎乎的鸡肉,又馋又腻,胃里突然翻滚起来,直想呕吐,急忙用手捂住嘴,神经线紧张得砰砰直跳,心想坏了!唰的一下,脸白得像窗户纸,额头上冒出几滴虚汗。
姚联官见三嫂停了手中活,灯光下脸色甚是难看,惊吓不轻。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忙扶着三嫂躺下,说:“三嫂怎么啦?”
“没,没啥!这几天心里常发慌。”杨水云在说谎。
“嫂子躺着别动,俺给你喊二气叔去。”
“不妨事,躺一会儿就好。黑灯瞎火的就不要麻烦二气叔了。”杨水云拉住姚联官的胳膊,不叫他去。
杨水云最近有件难以启齿的心事,自从姚联囤那日偷偷回家之后,两个多月没来月经了。天天盼着它来,它偏不来,越是担惊受怕的事,偏偏降落在自己头上,这明明是****的征兆吗!怎么办?真恨那死鬼不该回来,给俺留下这棵祸苗,哑巴吃黄莲,有苦往肚里咽。俩位嫂子本来就怀疑俺作风不正,这下可好,挺着个大肚子,明摆着的证据,闲话坑里能淹死人!
姚联官这小子别看表面上嘴甜,心里啥坏水都有。大前年和西头左老常的三小子打架受了点委屈,第二天趁人家家里没人,爬墙头过去尿在左老常家吃水的瓮里。他若知道俺身怀有孕肯定怀疑俺有外遇,弄不好以败坏家门为名把俺赶出姚家庄,那可就苦了俺娘俩。
杨水云越想越害怕,早知有今日还不如早早改嫁,或找个相好地靠着,现在也好往相好的身上推。把实情告诉小四,就说是他三哥偷偷回来过,恐怕他不信,说不准又出啥岔子,给俺要人怎么办?等等再说,实在瞒不过去,外人爱说啥说啥,脸皮厚点,就当没听见,反正俺没做亏心事,心里坦然!如果姚联官撕破脸皮追究起来,俺就把实情暗地里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杨水云经过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看看姚联官傻乎乎地在屋当中站着,说:“四弟睡去吧!俺睡一会儿就好了,最近闹了好几回。”
姚联官闷头闷脑地回到小牛棚里,双臂曲在脑后躺在用麦秸铺成的软床上,很久不能入睡。他觉得奇怪,三嫂过去没出过这种毛病,看那脸色怪吓人的,她还说没事,不叫去喊医生,这是啥病呢?
姚联官很快就把杨水云甩到脑后,想开了自己的心事。人家姚二狗十三岁订的亲,十七岁过的事儿,去年办喜事儿时那个热闹劲,真叫人眼馋。三嫂说给俺找个媳妇,能找个什么样的呢?如果身段、相貌能像孔庆辉的妹妹孔庆美就太好了。唉!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如果能找个像三嫂的模样就心满意足了。就是长相再差点,能找个知心、知暖、贤惠
能干活的也沾,那就算烧高香喽!姚联官想得美滋儿滋儿的,有些飘然然。乐意中摸了一下脸庞,涩巴巴的高低不平,情绪骤然低了下来。唉!这坑坑洼洼的熊脸,还想找个好媳妇?是个女的就沾了。没那好命,别在山顶上吹喇叭了,想的太高。
可话又说回来,人家左拐子娶的媳妇可不赖,虽说胖一点,脸蛋白净,说话就笑咪虎的,怪惹人喜爱的。有一次俺和她闹着玩儿,摸了摸她的奶,软得像水。姚联官一想到左拐子媳妇的奶,下身那玩意儿噌噌地竖起来,伸手去玩,又担心那次的事情发生。那是去年姚二狗过事时,去闹新房,偷偷躲在窗外听,听到人家小俩口办那事的声音,回到家乐的他睡不着,那波浪击打堤岸的声响灌满耳朵,害得那不争气的玩意儿……用手去摸它,越发的厉害,一时控制不住,粘糊糊的弄了满手。后来听人说对身体不好,晚上在被窝里再也不敢惹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姚联官迷迷瞪瞪睡着了,一位仙女轻飘飘落在床前,浓烈的胭脂香飞入心房,那仙女纤细的手伸进姚联官的被窝。抚摩着她的胸脯……笑得非常甜,非常温柔。姚联官在梦中想:“狐狸精来了!”他诚惶诚恐,紧闭双眼不敢动弹。转念一想,管她是什么狐狸精、蜘蛛精、鸡精、鸭精,既然来到俺跟前就是有缘分,岂能放过?姚联官突然起身,像猫捕老鼠一把拽住仙女摁倒在床上。霎时间云雨已毕。姚联官这时觉得身下似乎是三嫂杨水云,冷静下来细看,果真是杨水云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正在委屈地抹着眼泪。冷不防杨水云怒目横眼给了姚联官一计耳光,姚联官被搧醒了,瞪着两只傻眼,直愣愣地望着黑乎乎模糊不清的房顶,只觉得屁股下凉凉地湿了。
杨水云在姚联官走后,琢磨着自己的肚子,难道是真的怀上了。两个多月了,按说早该反应了,记得怀春盛时,一个半月就呕吐得不能吃东西,这次为什么这么晚?不会是闭经吧?杨水云的心好像十五只水桶提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气得她褪掉裤子,照着自己的小肚子搧了几巴掌,恨不得钻进肚子里探个究竟。
杨水云心烦意乱钻进被窝,咦!今格的被窝为什么热乎乎的?噢!想起来了,刚才联官那小子在炕上躺着压的。唉!他若是自己的丈夫多好,不用担惊有孩子,温馨幸福过日子,俺为什么没那命?
杨水云想到找医生号号脉,弄个明白,不能去找二气,本村人容易走漏风声,天亮后回娘家再做打算,真若有了,在娘家住些日子打掉,不能留这祸害。
突然,杨水云的小肚子像针扎一样疼了起来,反复闹了几阵,再没有什么感觉。渐渐地
入了梦乡。
杨水云一觉醒来,天将黎明,想摸摸春盛尿坑了没有,直感到自己的腚下湿漉漉的。
“哎呀!”杨水云惊叫一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姚联官初尝禁果
第五回
姚联顺初露嘎相 姚联官初尝禁果
西瓜长得圆又圆/是生是熟切开看/人心生在肚里边/是红是黑难判断。
驴粪蛋子表面光/黄瓜长刺心中甜/歹人头上不刻字/知心朋友在患难。
话说杨水云急忙点着灯,照见红绿条纹粗布褥单上一摊血迹。心尖上用马尾儿吊着的大称铊,啪唧!落在地上。虚惊一场,拍拍胸脯,找了几块老套子收拾利落。喜意挂在眉梢,又踏实地睡起了黎明觉。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整个冬天片雪未落,开春后,稀稀地飘了一层雪花,沙土地像一张花狗皮皱皱巴巴地摊着,对久旱干燥地麦田无疑是杯水车薪。清明节刚过,麦苗像八十岁老人的头发,毫无生气地挣扎在麦垅里,根本就没有没了老鸹。
左老常西南地里有一眼自打的井,开春拐着辘辘给麦地浇了一遍水,麦苗精神得像马鬃,凡从地边路过的人,无不驻足啧舌,眼气得不得了。
姚联官老坟地里的麦苗,和左老常水浇地的麦苗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姚联官站在地两头,左右看看,气得真想把左老常地里的麦苗拔个净光。
姚振文的僵尸在坟内静静地躺了一个冬天,春天到了,万物都在复苏,姚振文的尸本开始腐烂,他的遗嘱也随着那几朵雪花溶化得无影无踪,从姚联官的耳朵里飞到九天云外。
为了保墒,姚联官带着放学回家的小五联顺在老坟地里锄麦田。姚联官手持一把他爹使用多年的锄头,槐木把儿已磨得很细很光,一尺长的锄头已磨去半截,锄刀铮亮锋利。姚联官往手心里吐口唾沫,将锄向前一抛,再使劲往后一拽,垄背儿上板结的硬土,冒了一股尘烟,变得新鲜松软。
姚联官锄到地中间,站直身扭头看看身后两三丈远的联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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