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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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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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二哥还在位,他比谁都亲!”王冰山说,“现在他二哥是右派,多了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怕影响他的迁升。双吕公社党委没有正****,赵****在****会上推荐了多次都被否决了。年前组织部长的位置空着,赵****力荐姚联官,无奈阻力极大,姚联官未能如愿以偿,结果把俺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俺估计这次又惹恼了姚联官,旧怨未解又结新仇,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听说年后他四处活动,想探清俺有什么后台?是谁给他戳的坏?其实俺当组织部长也是赵****在提名姚联官被否定后,是他提名叫俺当的。姚联官未能当上组织部长,肚子里有气,马上把气撒在俺身上他当下还有顾虑,就把气往他二哥身上撒。想从对他二哥的斗争中以显示自己革命,捞政治资本。所以在这节骨眼上给姚联国摘帽,迈不过他的门槛。”
孔庆辉说:“反正这种人与正常人的思维方法不一样,病态、变态加斗态,斗争把人都斗成了神经病,这号人不整人不斗人就活不下去。”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依俺看前两种是与自然界斗争,是其乐无穷,唯有与人斗不应该其乐无穷,孔子曰:和为贵。和气致祥,和衷共济。”王冰山觉得自己说多了,提醒孔庆辉说:“咱们俩在双吕区就认识,可以说是老伙计了,俺今格说的话可是咱俩的私房话,在外边不可乱说呀!”
“这个俺心中有数。”孔庆辉仍惦记着姚联国的摘帽问题,问:“那摘帽工作咋办?”
“顺其自然吧!”王冰山扶扶眼镜说:“你我两个人是改变不了潮流的,等俺将所有的材料都呈报到赵****手中,由他权衡去吧!”
一阵旋风进了县委大院,核桃树发出哗哗的响声,西芳兰细嫩的枝干经不住旋风的摇拽,折断主干,紫红色碗口大的花冠趴在花池边哭涕。
王冰山将孔庆辉送到门外,回到写字台前望着一堆材料摇头。
话说姚春盛随母杨水云改嫁到祝村以后,改姓刘,叫刘春盛,现已长大成人,发变成大小伙子,脸型和他的父亲姚联囤非常相像,有的说是馒头脸,有的说是豆包子脸,胖乎乎的显得鼻子很小,把眼也挤成了一条缝。他不愿在农村劳动,每天在坷垃窝里摸爬滚打没有兴趣,如同抟沙嚼蜡,整日里愁眉不展,要去找他四叔姚联官参加工作。
杨水云极力反对儿子去找姚联官,娘俩为此已斗气三天。刘春盛闹情绪不下地干活,躺在炕上两天不吃不喝不出屋。杨水云在院子里骂不绝口:“春盛!你个抱着驴粪蛋当元宵,不知香臭的东西,从屋里滚出来往地里走。你非要腆着脸去找那王八蛋干啥?为了与他们姚家一刀两断,把你的姓都改了,你就是饿死也不能去找那不是人的东西,再说姚联官那个没人心的会认你?不要蛮妮子想屁吃了,他不会认你这汉奸的儿子,他怕你给他带去晦气,更不会给你安排工作。你去找他俺也不放心,那人的心比蛇蝎还毒,你爹就你一根独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将来你爹回来,俺怎么交待?”
“俺、俺没爹!他是汉、汉奸,不、不知早死在哪儿去了?”刘春盛在被窝里躺着结结巴巴地说。
杨水云进屋后小声地说:“你爹没死,那次俺不是对你说过了?早晚会回来的。他是汉奸不假,但他是你爹,不许你这么咒他。”杨水云提高嗓门说;“滚起来吧,大热天蒙着被子养汉呀?下地去”
刘春盛没动身,说:“四、四叔对你不好那是你们大、大人的事,四叔对、对俺好,他当、当了公社主任,虎、虎毒还不、不食子呢?他会、会认俺的。你、你没本事给、给俺找,又、又不叫俺、俺去找四叔,想、想叫俺在家啃、啃一辈子坷垃,啊!那、那没门!”
杨水云跺着脚骂道:“你、你个小蹄子,想气死娘呀?养你这么大会顶嘴了?你没出息能怪俺,俺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逃学旷课不念书,叫你去考初中,你一道题都不会答,把卷子装在兜里偷偷跑回家。你若上学用功,现在该上大学了,还用发愁找工作,上班就是国家干部。你娘俺命苦,生了你这么个四六不懂的东西,眼下正是大忙季节,把大人累死你不心疼,扎在屋子里睡大觉。你没看见,把你爹累成了刀螂,刘燕才十二岁,跟着爹一晌不拉地在地里干活,你的良心可忍?”
杨水云四十多岁了,身段已失去当年的风韵,头发白了三分之一,但展呱呱的瓜籽脸白里透着粉红,没有明显的皱皱纹,骂起春盛来,薄嘴唇发出的声音兀自那么清脆。她在屋里地上骂,春盛在炕上小声嘀咕,娘俩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最后还是杨水云消下气来,说:“别你娘的在炕上嘟囔了,十七八的小伙子长点出息吧,不知道害羞,有人给你说媳妇你咋腆着脸去相亲?快起来吧。过了麦叫你爹到开口市去找你六爷,他在开口市认的人多,叫你六爷帮你找个工作,这沾了吧?快爬起来往地里去吧,别你娘的在屋里使性子啦!”
刘春盛拉拉着豆包脸起来,掂把镰刀无精打采地往外走。杨水云在后边提着罐子,挎着蓝子喊:“你两天没吃物件了,吃点饭再去吧,给,要么你提着这罐绿豆汤,挎着这篮子窝窝,你爷仨在地里吃。”
事隔一日,刘春盛早饭后出门天黑没回家,孩子失踪了杨水云嘟噜了一黑家,丈夫刘祥福不着急,他估计一准是往邢武县找他四叔去了,十七八的大小子怎么会丢喽?刘祥福清早起来,紧紧箍在头上的白毛巾,带上女儿刘燕到场上晒麦子去了。杨水云不放心,在村里到处打听,当他问到正在村东麦场上翻麦子的刘秋时,刘秋告诉她:“你家春盛夜格儿头晌午往东走了,俺问他干啥去,他说去找他什么叔叔,还叫俺对你说不用找他。”杨水云才放下心来。
姚联国被逮捕了!五花大绑押出姚家庄。村周围在地里干活的人们一律停下手中的活,翘首相送,一个个投去诧疑的目光。左拐子的小儿子才五岁,不谙世事地问:“爹!为什么抓姚大伯?”左拐子不耐烦地答:“想抓就抓呗,你问俺,俺去问谁?”
周大珠像个肉柱子站在麦地里,左手攥着一把刚割下来的麦子,右手握着镰刀,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锃亮的镰刀刃在空中划了个弧,闪闪发光,问左拐子:“没听说联国犯事儿呀?”
左拐子两掖下架着双拐,双手正用一缕麦杆绾扣,说:“右派吗?说抓就抓,啥叫管制?想什么时候管就什么时候管,想什么时候治就什么时候治,管他犯事不犯事?”
“他家自留地的麦了才拉到场上,还没打呢,蓝梅带着孩子连个帮手都没有?”周大珠为蓝梅发愁。
“不用操心,麦子谁都能帮帮手收回家。”左拐子说:“关键是人,联国这一走能不能囫囵着回来,还两说着。”
周大珠把厚嘴唇一翘说:“联官也是,有毛病呀?自己当着公社主任,把孬心眼都使在亲哥哥身上。”
“你不懂,这叫阶级斗争!”左拐了艰难的蹲下用麦杆去捆麦个,说,“割你的麦子吧,不管咱的事,各人自扫门家雪,别管他人瓦上霜。”
蓝梅一手抱着亮亮,一手扶住房后那棵老榆树粗壮的树干,痴痴的目送联国上路,心如刀绞,可怀中的亮亮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被惊吓得扎在蓝梅的怀里。
“为啥呢?”蓝梅无法回答自己的问话。他只是心疼地看着通往双吕的小路上,张八斤在前边逮着绳子,像牵一头未被训服的骡子,姚老一狗仗人势,在姚联国身后凶神恶煞的不住地踢他的腿。蓝梅想不通,他作梦也不会想到是自己上了王三日的当,坑害了姚联国。
蓝梅抱起亮亮拉长目光已看不见姚联国的身影了。她仍站在原地不动,酷似老榆树根部又长出一棵一人粗的树干,没有树头,只有两个短粗的树杈,很倔强,好似在指着苍天发问:“这是为什么呀?”
蓝梅想了很多。才几天呀?喜悲为何相差这么大?自从那天孔庆辉对联国说摘帽有希望后,高兴得联国跟小孩子似的,一蹦三尺高。等孔庆辉走后,乐得他抱住俺亲吻,俺也高兴得不知咋好,给姚联国唱了一段穆桂英挂帅。联国口中不住地说:“的政策就是好,允许干部犯错误,更欢迎干部改正错误,只要好好接收教育,就能重新获得自由。”兴味正浓,突然厄运降临,蓝梅就像在梦魇中,在她的思绪中出现了王三日的影子,夜格儿在俺家还客客气气,攀亲戚套近乎,今格怎么遽然翻脸不认人,竟带着肥猪般的张八斤凶凶地闯进家来,二话不说就捆人?姚老一也跟着瞎起哄,对户对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没冤二没仇,何必呢?乖戾着小脸,齉齉着鼻子喊叫:“姚联国老实点!”俺联国哪一点不老实来?回家六年了,没串过门,走路都不敢抬头,在生产队啥脏活累活不是俺联国干?上工都是第一个出村,下工是最后一个回家,中间歇着的时候独自一人蹲在地头,不敢和社员开玩笑,更不敢凑伙拉呱儿,没听说他跟谁谈论国家大事?有时好和孔庆辉说说工作方面的事儿,他也没说错呀?就是有说话出格的地方,孔庆辉也不会告发他呀?决不会,刚才抓联国的时候,把他急得抓耳挠腮磨拳擦掌。难道是赵****叫抓联国的?那天和****见面时俺紧阻拦慢阻拦,他就是不听话,胡说一顿,惹祸了吧!可当时赵****点头赞同联国的观点呀?县委****能出尔反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设圈套诓骗联国往里钻?牛主任在场呀!不会的,牛主任是个好人。
蓝梅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孔庆辉在王三日、张八斤押着联国走远后,来到蓝梅身边,小声说:“二嫂,回家去,俺有事问你。”
孔庆辉怕蓝梅经受不住打击,为了缓解她心中的愁思,进院后在灵枣树干上捕捉住一只伏凉,逗亮亮玩。
蓝梅的脸呆如泥塑,孔庆辉劝道:“二嫂,想开点,不要发愁。俺估计这次抓姚联国可能是例行公事,带到公社教育两天就放回来了。地里场里的活不用你操心,俺叫联广帮你干,他不是大队干部,也不是员,没有犯错误这一说,堂兄弟帮忙情理之中。嫂子!俺这些天忙,没注意,联国有没有私自出门?家里来过什么人?他对外人说过什么没有?”
蓝梅被孔庆辉一提醒,开始怀疑王三日,说:“夜格儿王三日来过,说的是找联国谈话,联国不在家,俺要把他轰走,他厚颜无耻地赖着不走,扯东拉西地与俺在家坐了半天。”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孔庆辉问。
蓝梅蓦然想起了:“对了,他心怀鬼胎地与俺攀亲戚,假情假意地说要给联国摘帽,实际上是在诈骗俺的话语。俺把赵****在年前接见俺们的事情对他说了,他还问俺对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的看法,哎呀!俺对他说这些干啥?这,这可咋办?还说了些啥?看俺这脑子,一懵就全忘光了!”
孔庆辉明白了,但又不能埋怨蓝梅,更不能说明联国被抓与她有关,万一积虑过度旧病复发,这个家就毁了。安慰地说:“二嫂,咱们见赵****是光明磊落的事儿,又不是搞串连,咱也没搞反党活动,不用怕。赵****可以做证,他对联国的印象很好,你尽管放心。赶明俺到公社摸摸底儿,再到县委去找赵****禀报一声,请他说句话,争取将联国早日放回家。”
蓝梅蠕动着僵硬的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说:“拜托了,你到县委再见见牛主任,看她能帮上忙不?”
孔庆辉说:“二嫂,俺得再劝你几句,一定要听。你不要想不开,要往远处想,亮亮幼小正需要娘,为了孩子,为了叫联国在外边放心,为了这个家,你一定要挺住。你现在不能垮了,嫂子,懂俺的意思吗?”
蓝梅深深地长叹一口气,喃喃地说:“俺明白,大兄弟放心,俺一定能扛住!”
姚联国被推推搡搡带到双吕公社的治安室,后被关押在治安室隔壁的禁闭室内。禁闭室与治安办公室都是一间大,区别的地方是:后墙的窗户被堵死,前窗用10个圆的钢筋安上了铁栅栏,室内没有桌椅板凳,只摆了一张单人床,床上没有铺盖,只铺着一张麦秸编的草苫子,木门用铁皮包裹,门鼻儿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捆绑姚联国的麻绳被张八斤解开带走了,姚联国坐在床边上活动活动手腕和双臂,手脖子上被麻绳勒出了几道血印,肘关节被反剪得酸疼酸疼。他环视四周,看来这屋子是专门关押犯人用的,墙上连根铁钉都没有,只用白纸黑字写着一条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关押,批斗,挨打对姚联国来说这些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司空见惯倒无所谓。他最担心的是怕蓝梅想不开,更害怕他像上一次一样,装疯卖傻到公社里来胡闹,不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罪加一等,适得其反,弄不好连她也给搭进来。
姚联官将姚老一唤到办公室,热情地沏上一杯茶水,用夸奖地口气说:“老一同志,近年来表现不错吗?在与右派分子的斗争中,立场坚定旗帜鲜明,俺很满意。都说老一同志缺心眼,俺看未必,不是缺心眼,是人实在。如果有人说你是傻子的话,革命队伍中就需要你这样的傻子。为了监督右派分子的行动,你误了不少工,听说生产队不给你补,公社给你补偿损失。给,先给你十块钱,回去给你娘买点好吃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到公社来找俺,俺叫大伙给你操着心,有合适的寡妇给你介绍介绍。”
姚老一被姚联官一夸奖,高兴得不知姓啥好啦,将十块钱装在口袋里,想跩几句,说:“还是自家兄弟对俺好,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有你想着俺,关心俺,是俺的福份。不像姚联国,那小子是坏蛋,说明他上八辈缺德,下八辈就生不出一个好人,龙生龙风生风,老鼠生崽会打洞,黄鼠狼下老鼠,一辈不如一辈,老母鸡暖老鸹,一窝不如一窝……”
“沾了沾了!”姚联官听不下去了,喝断了姚老一地话说:“不会说话少说话,鸭子过街,你跩什么?”
“是,现在家里正忙呢,分给俺的麦子还没割,都焦在地里了。”姚老一说。
“你说什么?生产队将麦子分到户里割?”姚联官神经质地问。
姚老一慌了神,口吃地说;“不、没、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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