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年底结了帐,石开冻都装扮成叫化子,将银元藏在破烂不堪的棉袄棉裤内,怕露富招来歹徒。石开冻在北京干了十来年,积攒下近千块银元,埋在破北屋里间的粮食瓮底下。
世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石开冻家有银元的消息不胫而走,被任平县的土匪头子独眼龙知晓。腊月二十八日的夜里,独眼龙带着三个土匪上了石开冻家的宅子。留下一个土匪在房上放哨,独眼龙带着两个喽罗撞开了石开冻的北屋门,将他们一家三口堵在被窝里。土匪们首先用破布将石开冻的嘴堵住,再用绳子将他捆了个鸭子浮水。赤条条********的妻子早吓得面如土色,搐在墙角里筛糠,土匪们兽性大发,将石开冻的妻子从炕上拽下来绑在圈奇上,两条腿翘起捆在圈椅两边的扶手上。石头被惊醒后,要跑出去喊人,无奈人小力单被两个土匪用被子裹住捆了个结实。
独眼龙掂着一把合子枪,指着石开冻的脑壳,命令两个土匪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银元,翻了半天毫无收获。独眼龙恼了,拔出塞在石开冻口中的破布,厉声地问:“你若敢喊,马上叫你尸首分家,老实说,东****在哪里?”
“什么东西?”石开冻装糊涂,提高声音反问。
“小声点,银元藏在哪里,别装昏?”
“什么银元,你看俺这破家,哪里有银元。”
“谁不知你在北京发了,老老实实交出来,别叫老子费事?”
妻子争辩说:“他在北京给人家跑腿,自己挣的钱还不够他在外边的开销,哪有银元。”
“把她的口堵住。”独眼龙命令还在屋里乱翻腾的土匪。
“你说不说?”独眼龙又拔出一把半尺长的杀猪刀,在土匪们忽明忽暗的手电光下,寒光闪闪,着实恕
“没,真的没有!”石开冻的手在背后捆着,头耷拉在炕沿上。
“北京大当铺的帐房先生,没有银元,你哄谁?快说。”独眼龙用刀尖点着石开冻的鼻子。
“实在没有,若有银元不给你们,天打五雷轰。”石开冻对天鸣誓,“若哄你们不是人养的。”
“俺不信那个,俺信钱,只要有钱,管你是什么养的?快说,不说割下你的鼻子。”
石开冻摇摇头说,“真的没有,饶过俺吧!”
“看来不动真格的,你是不开口了?叫你看看俺马王爷几只眼!”独眼龙这时不会杀死石开冻,还指望他讲出藏银元的地方,便用刀子顶住他妻子的胸口,说:“你不说俺就用劲了,看你的嘴硬,还是她的肚皮硬,你是要钱还是要你妻子的命?”
“俺说俺说,你们不要伤害她。”石开冻痛苦地说,“在炕洞里边一个布袋内。”
两个土匪趴在地上从炕洞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五六块银元,独眼龙鼻子眼里哼哼一声,说:“就这么几块?耍什么滑头,还有,藏在哪里?”
石开冻****摇着脑袋,说:“实在没有了,全部都在这里,你们饶了俺吧!”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若不说俺就对她不客气。”独眼龙解开裤腰带,用手电筒照着石开冻的妻子。
石开冻忍无可忍,骂道:“畜牲!”
“将他的嘴再堵住。”独眼龙说罢,在明亮的手电光下强暴着石开冻的妻子。
独眼龙发泄完兽性,对石开冻说:“你说不说,说就点头,不说就摇头?”
石开冻把头摇得像布郎鼓,独眼龙用合子枪指指石开冻的妻子,问:“你说不说?”
石开冻的妻子怒目而视独眼龙,独眼龙恶狠狠地说:“都崩硬,伙计们,再上一个。”
“嗯!”石开冻拼命挣扎,胸膛内发出怒吼。
又一个土匪在电光下强暴着毫无反抗力的妻子,妻子的眼中淌出了带血的泪水。
独眼龙又问,石开冻又摇头,又一个土匪丧尽天良,干着伤天害理的丑事。
石开冻和他妻子此时也豁出来,大不了双双被杀死,将银元留给儿子石头。
独眼龙问了多遍,石开冻就是不开口,气极败坏的独眼龙掂起搠在炕跟前的擀面杖,****插进他妻子的下身,顿时鲜血顺着擀面杖涌了出来,妻子的喉部发出一声闷雷般的惨叫,头斜向一边。
石开冻被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气得昏了过去。
土匪们找不到银元,气得独眼龙给每一个喽罗偿了两个耳光,低声地吼叫着:“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银元。”
石头被裹在被子里,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命地挣扎,被子就像碌碡在炕上滚动。突然,石头将裹住他的破被子拱破一个洞,伸出头来,借着土匪的手电光看见房内惨无人道的情景,义愤填膺,吼道:“狗强盗,住手!”
一个土匪急忙窜上炕去用手捂住石头的嘴,石头怒不可遏,狠狠地咬住了土匪的手指头,疼的那土匪咧着嘴叫了一声,独眼龙骂道:“喊叫什么?不要命了?快!快掐死他。”
石开冻这时清醒了,听见土匪要掐死儿子,鼻眼里不住地发出求饶的哼哼声。独眼龙拨出石开冻口中的破布,石开冻断断续续地说:“放,放过孩子,俺,俺就说。”
石头还要反抗,土匪将他的嘴也塞住,把捆被子的绳子又紧了几圈。
“说,藏在哪里?不然俺就宰了你的小崽子。”独眼龙拿刀指向石头。
“头儿,找到了。”一个土匪在里屋喊。话音刚落,土匪从里屋背出半布袋银元,爽啷!丢在屋里地上。
“撒!”独眼龙下达着命令。
土匪们背着银元跑了。
石头娘含恨去了西天。
石开冻一病不起。
军阀混战,国无宁日,土匪遍野,百姓涂炭。石开冻经不住这塌天大祸的打击,万念俱息,六尺高的壮汉子,一搂粗的腰围,被狂风连根拨起,平放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再也爬将不起来,水米不进,不到半月就与尸骨未寒的妻子躺在了一个坟堆里。
十来岁的石头成了孤儿。
石开冻临终前,将哥哥石开春叫到炕前,把儿子石头托孤于哥哥,说:“哥!俺遭此厄运,生不如死,估计没几天活头了。俺放心不下石头,这孩子自幼争强好胜,好惹事生非,请哥哥将他留在身边严加管教。你膝下无后,石头是咱石家的根苗,望哥哥将他养大成人,以续咱石家的烟火。若石头日后有出息,叫他别忘了为他爹娘报仇。俺知道嫂子的脾气暴,厉害,其实厉害一点也好,能管住石头。兄弟不能帮哥哥,倒给哥哥丢下一大堆负担,心中有愧。家中的房地产都是咱爹娘遗留下来的,统统归哥哥支配,生活若有难处,任凭你变卖。不瞒哥哥说,俺还有几十块大洋,没被土匪抢走,就藏在这个炕上,从炕南头往北数,第一行中间那块坯里,那是几年前俺坨炕坯时,将大洋用油布包好暗藏在坯的泥中,你何时用,将土坯砸碎就找到了。俺在外头混了多年,知道有文化的好处,如果哥嫂同意,就拿这些大洋给石头做学费,送他去上学,叫他学点本事。拜托哥嫂了。”
石开春老实得像街门下的石门墩儿,任凭门轴碾压,默默地躺在地上忍受着。村里人除了能听见他在田地里吆喝牲口的声音,很少有人听见他大声说过话,更没有人瞧见过他发脾气,走路低着头,身旁有人打枪都从不看一眼。
石开春的妻子外号叫母老虎,骒骡子。中等身材,膘肥体壮,四方大脸。脾气特别暴燥,就没有和风细雨地和石开春说过一句话,向来是咬着牙根训斥。玩她的丈夫石开春就像在砖头上搓棉花绩子,有如用软面团儿捏小猫小狗,然而生活上对丈夫关怀毕至,好吃的东西都留给石开春吃。干起活来顶一个半男人,肩挑二百斤重的担子快步如飞,一百多斤重的粮食布袋,两手一掂就扛到肩膀头上,在地里锄地,经常是她先锄到地头,再折身去接拉在半截地里的石开春。
石开冻去世后,如何照养石头,石开春俩口子是这样商量的。石开春坐在小板凳上吸汗烟,妻子站在锅台边说:“养石头是你做大伯和俺做大娘的份内事,理所应当。供石头上学也没说的,人家爹娘老子留着学费。关于如何管石头,不叫他饿着、冻着就沾,叫俺娇生惯养他,俺没那个耐性,反正不能任着他的性子来,你说沾不?”
“嗯。”石开春低着头吸烟,俯首贴耳地听着妻子的话,不发表任何个人意见。
“有毛病不叫俺管不沾。”妻子的话音硬了起来,四方大脸一脸严肃,说,“玉不雕不成器,树不修不成材,要雕玉修树难免动刀子和斧凿,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板子下边出秀才,孩子不打不成器,到时候别看见俺管孩子你心疼。”
“别伤着骨头。”石开春总算发表了一次意见。
“急上来可没准头,尽量避免吧。”
“别打头。”
“那有这么多清规戒律?怕俺打他就别往家里领,头上搧两巴掌也要不了命。”
“俺没说不叫你管,你咋管都沾。”
“这还差不多,叫管就沾。”
石开春妻子近四十岁的人了,不生孩子,村里人都说她吃的太肥化胎,有的人说她是诓花不坐瓜胎,杨寨村的小学教师说她是秋天的菊花,没有雌芯,受不上粉。也有同石开春开玩笑的,说他是盐碱地里种谷了,不拿苗。石开春也为没孩子犯愁,谁知啥法子都用上了,就是光下种子不出芽。他妻子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认为不生孩子不是自己的事,又不是不叫他种,他种不上能怪谁。
石头卷起铺盖卷搬到大伯家,和大伯石开春睡在牛棚里。
石头在男孩子中盛气凌人的威风,随着他爹娘的不幸下世,像秋风扫落叶,荡然无存了,石头成了落在杂草中的黄树叶,谁都能在他身上踩几脚。石头成了激流中的石头,滚动着顺水而下,碰去了锋利的尖端,磨光了拉手的棱边,光溜溜的成了卵石。
石头上了八年学,起初劣习难改,调皮捣蛋的事时有发生。同学们开始怕他,后来知道他有个厉害的大娘,在学校斗不过他,就去他家里找他大娘告状。这一手真灵,有个同学告石头在学校里撅断了他的石笔,石头回家后吃了大娘一顿笤帚疙瘩。有的同学告他往头上用指头弹绑子,石头回到家,正赶上大娘捶布,二话没说,举起棒槌没头没脑地一顿毒打,额头上、后脑勺上鼓起了一层肉疙瘩。有的学生家长也凑热闹,找到石头大娘,说石头在学校里骂她孩子不是人揍的,还向她孩子头上吐唾沫,石头大娘气不打一处来,将石头堵在牛棚里当着他大伯的面,用赶牛的鞭子猛抽一气,石头的背上、手上、屁股上横三竖四都是血条印,石开春一句话也不敢说。
石头在学校里一天比一天老实,慢慢成了受气包。冬天有的同学专门往石头脖子内塞雪球,更有甚者,以往石头拿他当马骑的一个比石头小两岁的瘦男生,竟敢站在课桌上向石头头上撒尿。石头忍无可忍地瞪了瘦男生一眼,瘦男生马上警告他:“你敢打俺,俺回去告诉你大娘。”石头没辙了,只有忍气吞声地擦擦头了事。
有一天放学晚了,石头放学后没割满一花篓青草,被他大娘发现,顿时火冒三丈,操起搠在牛棚墙上的铁锨向石头打击,啪!铁锨头重重地落在石头的脊梁上,将石头打出五尺远,趴在地上满口流血,脊梁上像用烧红的烙铁烫的一样,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锨头印。心疼地石开春扭扭头落了一地眼泪。
第二天石头上学去了,天黑没有回家,因为他把那尿了他一头尿的瘦男生叫到没人的地方打了个乌眼青。
石头辍学了,流浪在异乡行乞,夏天好办,白日里要饱肚子,黑家在田头地边,破庙里都可以过夜。冬天就难熬了。石头离家出走时只穿着一身单裤汗褂,三九天冻死牛,石头饥寒交迫,被冻僵在一个村口的磨道里。被磨面的人发现,抬到自己家的热炕上将石头暖过来,侥幸未被冻死。在大伙的再三追问下石头才道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家庭地址。其实并不远,没出邢武县,有人捎信给石开春,在妻子的同意下将石头接回了家。
四三年大灾荒,天灾人祸,狼烟四起,尸骨遍野。石头跟着大伯石开春撇家舍业下了口外,在煤窑上当了一年多煤黑子,日本鬼子投降前夕回了家。大娘已经去世。
日本鬼缴械了。
任平县土匪头子独眼龙被政府镇压了。
石头入了党,参加了农会。
高建国筹建双吕区时将苦大仇深的石头召来到区政府当了征管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石头的性格虽然被风刀霜剑削去了凌角,处世待人比小时候圆滑了许多,可骨头还是硬的。
吃过黄莲的人,知道苦是什么滋味,更珍惜幸福的新生活。四六年石头娶了媳妇,第二年喜得贵子,第四年又添千斤。石头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美中不足的是妻子在生了闺女以后,由于和邻居发生了一次矛盾,吵了一架,心胸狭窄想不开,得了神经分裂症,发作起来疯疯颠颠,傻话疯话说起来没完,哭笑无常。经过半年多的治疗,目前病情基本稳定,但走向了反面,跟谁也不说话,只知道没黑家没白天的干活。
石头的妻子人长得浓眉大眼白净文秀,身段真是杨柳细腰,刚结婚时,苗条得就像路旁的一棵一人多高的娇慵怠情的小杨树条。她怀孩子时的身材更是奇特,九月怀胎,就像小树苗上挂着一个沉重的包袱,真难想象她骨盆怎能承受住胎儿的压迫。
石头深知一个员的职责,把整个身子都扑在革命工作上。在双吕区任征管员三年,十个自然村,四千多户人家,每家的生活细节都记在他的心坎上。特别是每年春节,哪家没有白面包饺子,他就把小麦送到炕头上。每年青黄不接的季节,他做到保证家家有饭吃。到麦收后,赊过区里粮食的,农户都能主动地背着麦子去双吕兑还清,根本不用石头挨家挨户去催缴。
夕阳徐徐落下,石头接到赵区长的指令,风驰电掣般地从县城赶回双吕,在送走最后一抹阳光的时候,石头进了双吕粮站的大门。
“石站长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正在粮站办公室陪着郑美娟谈笑的张玉娆,见石头满头大汗地进来,开着玩笑说。
“免礼,跪安吧!”石头拿衣襟擦着汗,嗔着脸指着站立起来的张玉娆说。
“哏儿哏儿哏儿!”郑美娟撒了一屋子铜玲般的笑声。
张玉娆哪能吃亏,学着唱戏里边的道白腔说:“吾儿来了,路途劳累,安息去吧!”
“哏儿哏儿哏儿!”
“嗯!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