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这些东西少说也算稀罕物儿,若不要,凭她找去。”青袖嘴角一扯,将银盘放于桌上,走至衣箱边,“今儿也算是件喜事儿,要不就穿那件红的绣着几朵梅的罢。”
“不大好罢,别人的喜事儿我却着红?”云池捏了捏右肩。
在青袖的见意下,她还是着上了那件红衣。青袖认为她平日好静,看上去有些冷清,着上红衣便会显得喜庆起来。
念罗围着云池转了一圈儿,啧啧叹道:“这富贵人家的衣服就是不一样哦。”
青袖斜了她一眼,道:“这是宫装。”
待青袖将长发盘好,云池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抬手将鸳鸯钗拿下换上平日所用,这才抬脚跨上了马车。
刚开始,接到宫内的口信,云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也有这么一天,摈弃其父凌炎的作风,后宫佳丽三千,粉黛染宫闱。男人,终是如此,权力与富贵拥有过后想征服的便是人。
权力与人永远是世间里最深处的战场。看似坚硬的宫墙,累年累月只换来一身尘埃,最后便是狂风暴雨里褪的下场。一朝逝红颜老,落流尽水不闻。
这一切,终是来了。虽贵为君王,他也不过是凡人一个,没有永不更变的道理。
车马缓缓驶进宫门,宫楼上的角铃吹出阵阵声响,四周洋溢出一派喜气。红的梅龙,白的芍悦,紫的茉燕,一丛一丛在绿叶间开出硕大的盘,梢头、枝尾满满压了一树。
还未踏进门槛,便听进有人道:“唉,云池怎还不来。”
云池笑颜渐开,挥退宫人,道:“几日不见,如此念我,真是难能可贵。”
小松子瘪着嘴,道:“你还好意思讲,本君主早就念你了,现在才来,该罚!”
季贵连语站起身,福了下去。
云池忙拦住:“季贵这是做何?”
她笑着鞠身道:“多谢你为父亲做的一切,请受一拜。”
“贵此言差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怎是我能左右的。再言,做为北周臣子,此事也属应尽之责,贵就不必介怀。这是宫里,云池位居贵之下,怎受得起这‘谢’字。”
“云池,想不到几日不见,你长脑子了啊。”小松子上上下下扫了她几眼,挑挑眉道“开口闭口贵贵的,这张嘴倒是学利索了不少哦,难怪我院里的蜜枣老不见长,原来是被你给比了下去。”
云池见她打趣讪讪而笑,朝窗外瞄了一眼,转身坐于软榻上,道:“君主,您几时能长个心眼儿呢?我要是你,见秋宫人站在门外,便不敢越矩。”
一听到秋宫人来过,小松子一张粉脸立马吓得不轻。这秋宫人乃帝太后身边的红人,此人在宫中颇有身份,最见不得宫人们没上没下不守规矩。帝太后虽喜欢云池,疼爱小松子,但也不希望她们在后宫中没有上下之分,乱了身份。
三个人正闲话家常,宫人突然来报,说昭和宫帝太后召见云池。云池稍稍整理了一下便坐了轿马往昭和宫去。见帝太后不比见其他人,她虽不是君上的亲祖母,却素来和蔼可亲为众人所尊敬,凌昌也对她敬意有加,云池自不敢轻慢。
进了宫门,转过一道杨柳小径,穿过一片梨园,一扇乌的雕大门在阳光里显得更为肃静。抬脚轻轻迈进屋内,转过一道屏风,身着一袭蓝锦衣的帝太后正手执剪为一株药丹剪枝。
药丹乃凌昌的亲生母亲。因前帝君凌炎对她的喜爱,便下令在宫里大量种植药丹。而今,人去楼空,偶尔可见一丛丛药丹依旧枝叶繁茂。对于母亲药丹,君上凌昌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可骨肉之亲让他对她保留了一丝的牵念,所以药丹并未随着她的消失而减少。云池觉得自己与凌昌在母亲的事情上比较相似,对她们都没有什么印象,虽然她是自一出生母亲便死了,而凌昌是在六岁时母亲突然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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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池见过太后。多日不见,您的气越发比先前好了。”云池微微曲膝,脸上挂着温暖的笑。
“你啊,进了后宫还是这么忙碌,总也见不找个人影。”
她放下剪,洗净了手,朝云池脸上看了几眼,露出慈爱的笑容。
“你回来就好了,松儿最近皮得不行。在后宫里,凡是有身份的人总会有些身不由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几乎是不大可能的,身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
云池静静地听着,虔诚地望向眼前灰白发的人。她高贵的气质永远让人望尘莫及。
“松儿总是调皮得紧,我也不能老看着她,望你能帮我管教管教,别让她做出有份的事儿。”她端起白瓷杯轻轻呷了一口茶,笑道“你今儿的衣衫倒是不错,只是头钗素了点儿,过来,我给你换换,保准让你今晚光彩照人。”
云池起身走了过去,任凭她将头钗取下自换了一枝金凤玉峦插上。镜子里的太后始终洋溢着笑脸,对金凤钗将云池衬得柔而快慰不已。与帝太后闲聊了几句,便自昭和宫出来。想到她的话,云池心理忽地有些压抑。帝太后一番话说得真切,可也让人心中不踏实,隐隐里觉着眼前的平静似乎有些不真实。
路过沁兰殿闻见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云池寻声望去,远远地见一子在清风摇曳的柳树下缓缓起舞。那妙曼的身姿,动人的舞步,随风而起的发丝,此情此景无一不让人怦然心动。放下步子,正想看看是谁,却闻见有人唤她。
“听闻回宫了,正要前去探望,不想在此偶遇。替君上多谢,一路辛苦了。”
成淑娇笑着福了福。虽然她不清楚云池离开京周所为何事,但也猜到是君上有所托付。一想到君上如此气重云池,心里不有些痒痒的。云池不论先前还是现今,总是打破常规做了一些她们没做过的事,过也好,功也罢,君上总能找出一个十分合情合理的理由来为云池说话。君上的这种偏坦,直叫她生气不已。
“多谢记挂,辛苦而字实不敢当。君主找我有事儿,先行一步了。”
云池客气地回了几句,朝琉宫的方向走去。她虽与成淑无过节,却也不是很熟,两人每回碰面总是客客气气寒喧几句。在云池未入后宫为时,她们也没什么交情往来。
后宫四除却君后的位置,连语暂且位居宫首,依次便是成淑、兰贵人、昭仪人。而今云池一入后宫便得了个上位,将成淑等人拦在身后。“上”这个身份并不是她想要的,凌昌强行扣上想御下都不行。
以前,她与凌昌是君臣关系,对她很信任,而今又入宫为,但凌昌的信任似乎依旧未变,她这颗某人眼中的钉子怕是当定了,或多或少,成淑是对她不满的。如今,凌昌将再纳一入住这空旷若大的后宫,这个子又会得到怎样的封赐与恩庞,羡慕与嫉妒?
回至琉宫不多时,小松子老毛病又犯了,吵闹着要出宫。
“今日可是你二哥大喜的好日子,君主若执意要出宫臣也不敢相阻。不过,话说在前头,太后若问起,身可是不会撒谎的。”云池自在地品着茶看着书,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云上,你太无情了罢?”见云池无动于衷,小松子有些挫败。
“君主,今天这日子你若是出了宫,太后定是认为君主目无尊长,这往后秋宫人可得来琉宫陪伴你了。”
一席话说到小松子心坎儿上,她垂下脑袋,叹道:“二哥都有连语和昭琴她们,还有你,为何还要再娶一个回来。后宫一向清净,这倏然热闹起来不知会不会习惯。”
云池将视线自书上移开,心头悠悠漫上一点愁绪。
掌灯十分,殿内喜气洋洋,歌舞升平,朝臣们欢聚一堂共享喜事。所有人都以为君上会承其父行只纳四,云池自小与他一块儿长大,娶入后宫众人也还算理解,但这位出身低贱的平民出现在后宫却让人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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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身大红绣衣,双眉如烟微微拢起,高挺的鼻梁嵌上一双如水晶般璀灿的凤眼,小而巧的红唇娇滴,整张脸似婴儿般纯净,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云池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纤弱的少竟然救了功夫过人的凌昌一命。当猛兽袭来时,她又是如何提起勇气以身为盾舍命相护?
事发当日云池人在里江,只听小松子说,凌昌到木兰围场猎鹿,突然不知自哪儿冒出一只大灰熊来,见人就扑。凌昌自视功夫过人,也不曾将灰熊放在眼里,哪知斗了半天一不小心反被它扑倒,正千钧待发之时,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挡住了它锋利的镣牙。
“噫,我还以为是何绝代佳人,原来只不过是民间里的小家子。”小松子先前只听说过此人,却没想到凌昌将其接进后宫。虽然小松子率先发表意见,不过能听见的也只有云池一人。
“君主这就有所不知,君上自来并不以貌取人,总是先德而行。这姑娘虽不是国天,但小家碧玉也是种,岂不闻百齐放才能满园么?独秀一枝则矣,却毫无欣赏的意境可言。”
云池浅笑着替她添了杯茶,忽然觉得君上身边的少有些眼熟。细细一思,才想起她便是沁兰殿起舞之人。
“果不其然是,还是你想得深。”昭琴听见云池这么一说,笑着朝她点点头。
凌炎扫了一眼席间,见昭琴与小松子这一边有说有笑好不惬意,便随口问道:“昭仪人何故笑得如此开心?”
昭琴含笑答道:“云妙说满园才能百齐放,故此深有感悟罢了。”
“好一个百齐放,不知药丹可开得了满园?”张良人脸朝着昭琴,眼睛却瞄向云池。
药丹乃北周山,产自南江,开粉红、淡紫二,一年一,一年一果,果实可入药。
昭琴见她突然插话,有些气她不知礼数,便道:“药丹虽是可药用之物,却也不适园内种植。它天甚野,适于野外生长。”
“昭仪人的意思是它是低贱之物,不宜与牡丹等魁同处于一室?”她眨着一双透亮的眼眸,疑惑地望着昭琴。
见凌昌脸不对,云池忙向连语使了个眼。
连语柔声笑道:“张良人眼光独到。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没什么可表示的,只能略表心意,愿你替天下人好好照顾君上。”
宫人托着一银盘近前。张良人拿起玉瑶瞄了一眼,眼角一闪,恭敬地起身回礼道:“多谢季贵赏赐,奴婢谨遵教诲。”
凌昌将她按回榻上,道:“如今勿须再自称奴婢。”
“臣谢君上厚爱。”
见话题被叉开,张良人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宫人们将各的视礼一一端于眼前。凡是有册的封嫔都要给新进宫的嫔准备一份见面礼,宫内称为“视礼”,这是北周宫里的祖制。
不多时,宴席散去,各自回宫不提。见昭琴出来,连语将她拉住,道:“平日里总说你机敏,怎的今时挑起这话儿来?”
昭琴知她暗指“药丹”,便道:“还不是被那张良人搅混的。”
“你有所不知,这药丹不仅仅是名,而且还是前朝一位子的名讳。”连语低声解说。
“谁的?”见连语脸凝重,她有些好奇一提其名便让君上变了脸的子到底何许人也。
“君上的母亲。以后最好别再提起这事儿来。”
连语挽着昭琴的手,借着宫人手中的灯火向住处移去。一路上,星光点点,将月下的影子剪得长长短短。鸟语虫鸣,在湖边,在宫楼,随着风徐徐而来,谱上一曲动人的旋律。
第三十一章 对影春宵长
成阳府内,三人月下成影。
川夜将黑子掷入棋盒内,笑道:“一物降一物,一山岂能容二虎。”
“瞧你,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见游自斟了杯酒,话题一转,“乔修,你为何来京?”
乔修立在树下,身影在月里摇晃,长箫于手中翻飞自如,眼中流泄出一丝淡淡的阴暗。
“不是常说明月甚是京。京周是否真如民间所言过皎月,不来瞧瞧又怎会知晓。”
“啊!”话才出口,一声尖叫划破空。
川夜等忙赶至后院,却见念罗缩着身子蹲在墙角。乔修忽见一影子掠过墙头,便纵身追了出去。
川夜拍拍她的肩,道:“怎么了?”
念罗朝远处瞅了瞅,整理好情绪,方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见那屋子门开着,以为姑娘回来了,谁知突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吓我一跳。”
不一会儿,乔修空手归来。
川夜道:“可看清长相?”
乔修摇摇头,纳闷道:“对方是个绿衣少年人,见我追来却并不交手,调头便走。”
见游走了来,道:“这事儿别张扬出去,让青袖听到某人又该挨训了。”
川夜笑了笑,道:“知我者见游也。这小子可真难缠,要不是云池三番两次手下留情,他早被打进六道轮回。”
水山的事儿自云池口中也略知一二,所谓生死有命,强求是得付出代价的。依树里目前的修行,既无法强求也斗不过云池,趁早罢手才是上策。
琴声在暗里忽近忽远,将人的心拨弄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见游弹出最后一个音符,一只酒杯忽地飞来。他轻巧地转过身,一手抱琴,一手执杯落下地来,将酒一饮而尽。
“都三更了,还不歇息?”自树后走出一个人来,浅衣衫,长发披肩,如月宫仙人。
“你出来有段时日了,得回谷看看千洛罢?”见游收起琴,扬手一捻,烛火便在瞳孔里跳动,将暗点亮。
“过几日再说,现在不正忙着么。”他呷了口酒,道“乔修的事儿你怎么看。”
“这不太阳底下点灯么。依我看她说不定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留他在此。”见游关上窗将寒气堵在屋外,“她今日未归,看来宫里有得忙了。对了,入药的事,没有起疑罢?”
“这自然不会。她做了那么长的梦还真是没想到。还好有蝶妖在,不然要被青袖给骂死了。”川夜倏然眼神一紧,道,“听说他离开了沿江镇,不知去了哪儿?”
“怕了?”见游眨眨眼笑着瞅向他。
“深了,你早些歇罢,或许在梦里能看见我为此害怕的样子。”他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梦里?那岂不是入了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