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身份与地位,她根本用不着去害怕一名宫人。一想到那名宫人身后站着的主子,云池心里便忍不住一阵哆嗦。家和万事兴,后宫里平和之下的笑颜往往是另人无法揣测的寒河,这一点是世人皆知的,但往往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会明白这其中的滋味。能在凌昌心里激起朵朵浪花的除了万里江山,再无他物。对这若大的后宫,在云池眼里,他似乎不太放在心上。他以为自己效仿凌炎便能免去后宫烟云,但他不是女子,所以太小看了身为君上身边的女人的决心。虽同为女子,但云池并不想于后宫中争得一席地位,对于众嫔妃们的心思她倒也与凌昌一样无法感同身受的切身体会,只是比他更容易明白些罢了。
对于凌昌重江山轻后宫的作法云池难以认同。家和万事兴,有家方有国,后宫也是一个家庭。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却并想过要去告诉凌昌自己对于后宫的想法。
见张凝若闭目睡去,云池便跃下屋顶,悄然离去。回琉芳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那名宫人是谁,站于那名宫人身后的女子又会是谁,二人是否与陀耳茶之事有关联?从头至尾,张凝若与妍木女的对话里皆未提起二者的名姓,除了眼下的猜测,云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将后宫内的嫔妃挨个儿于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仍理不出任何的头绪,所有人都是品行端正,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女。既然都是君上的女人,那她们便没有理由用陀耳茶来害凌昌,在这个只有女人的后宫里,没有人不想为北周的江山诞下一名君少,从而子凭母贵,一身无忧。
陀耳茶产自北贡,北周并无此茶,若不是年少时江旭言曾经带回一盒陀耳至成阳府,那她也不会认识。到底是张凝若不识陀耳茶,还是妍木女口中的宫人与其背后的主子在宫里暗中生事?嫉妒并非女人的天性,一旦它成为女人的武器便锐不可挡。
云池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悄然返回琉芳宫内。待宫人备好洗澡水,她正欲宽衣解带,右手又猛然抖动起来。深吸了口气,自木箱内取出药丸塞进嘴里,呷了口茶一切方好转。沐浴完毕,沉坐了一会儿,正欲上床歇息,忽闻门外宫人来报。她疑惑地披衣下床,应了一声,便闻门外宫人道:
“奴婢传君上口信,请娘娘遂回居雅阁歇息。”
“君上可有其他口喻?”天色已晚,云池不明白凌昌招她去居雅阁所为何事。
“回娘娘,君上并无其他口喻。”
云池轻锁眉头想了一想,天色已大晚,凌昌或许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或者是关于先前打翻茶盅之事,若是为此事那她还真没想过要对他坦白,眼下这理由是必须得找一个了。不对他据实以报是因为她手上没有头绪。
在后宫里,纵然一个女子再如何的得君宠,也不能触及君王的底线。凌昌的底线为何她不是很清楚,但她心里明白,女子于男人再如何也不过只是其手里的风筝,那根线始终是必须撑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凌昌是男人,是君王,她没有理由完全相信他对她会有再一次的例外。她在入后宫以前已在凌昌手里消耗了不少的例外与恩宠,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君臣,更不是什么知心好友,伴君如伴虎,行差踏错之际要承担后果的并非只是一个人。在没有理清头绪,得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她只能对凌昌保持沉默,暗中调查。这便算是还了他的恩与情,对凌炎与父亲至少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
更了衣,簌了口,稍稍梳理了一下头发,随意地将发丝绾成一个髻,而后用根簪子绾上,金银首饰一概皆无,她只任凭头上光溜溜的一片。云池向来素面朝天,只除了一些盛大的场合略施脂粉外,胭脂水粉于她向来交不了知心。成阳府内的梳妆台上的脂粉、玉环等物件摆在那里都快生了锈,若不是怕青袖唠叨,她早将它们送于了众丫头。
整理完毕,云池踏出屋门,借着宫灯看了候于门外的宫女几眼,道:“君上还未就寝么?”
“回娘娘,君上正在写字。”宫女低着头答道。
“哦。”
云池淡淡地应了一声,右手一扬,立于她身后的专于宫内伺候她的宫人娇燕便上前打赏回话的宫人。云池回头对身后的娇燕交待了一句不用她跟着的话,便自提了宫灯往外走去。娇燕对于主子的脾性虽不十分了解,却也看多了见惯了,便习以为常的不多做理会,转身进了屋自忙去不提。云池自顾自的行为倒也并不是想标新立意表明自己的特殊,只是因为她不太习惯使唤宫人,而且深夜里自己提着灯笼视线会更亮堂些,走路也就方便了,何必非得假以他人之手。前来传话的宫人当然不知晓云池的性情,见云上妃如此,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她,忙慌慌张张地提着宫灯紧着心跟于其后。
夜风不逝,明月更浓。蝉声于树梢间有了隐隐响动,春天还未褪去,夏日便有些迫不及待地瞅紧了时间的缝隙,只待暮春逝尽那一刻的到来。耳边响着忽忽的风声,眼里满是浓浓的寂色,但云池心里却不关此时的风与月,只想着到了居雅阁该如何找个理由给凌昌。
理由不一定要让他深信不疑。行到江明桥时,她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清风阵阵,暗香袭人,不一会儿,几许灯火于不远处闪烁,居雅阁近在眼前。云池挥退宫人,自步入门内,见凌昌正端坐于书桌前,右手执笔,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字写得如何?”凌昌搁起笔,勾勾手指示意云池近前。
云池缓缓举步上前,两眼瞄向字迹,盯了一会儿,道:“大有长进。”
“可是实话?”凌昌斜瞄着她。
“自然。”云池淡声道。
凌昌轻呼了口气,道:“明日莲必大婚,宫里有得忙了,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宫,太后断是不依的。”
“糟了。”云池叹了声气,“青袖给备的礼忘了带来。”
“不妨事,我已替你备了一份。”
说话间,凌昌拍拍手,一位宫人捧着一个大锦盒走了进来。云池瞄了凌昌一眼,自上前打开锦盒,却见盒内卧着一朵雪白的莲花。绽放的莲花通体白如寒雪,只花瓣顶部隐着一许粉色,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如不细看倒可以假乱真。云池盖上盖子,见宫人退下,感叹三君主倒是个难得的清雅之人。闻她此话,凌昌浅笑不语,将桌上剩下的莲子羹喝了二口,便上床睡下。云池愣了半晌,方将烛火吹灭,僵硬地于床榻上躺下,一颗心莫名地“怦怦”跳个不住。
与凌昌近距离的接触不是没有过,但一直不太习惯,而今离开京周许久,这份不习惯更为严重。闻着耳畔凌昌平稳的呼吸声,云池失了往日的镇定,心绪凌乱如麻。同床异梦或许便是如此。天色放亮,一觉醒来,云池便觉浑身酸疼,想是昨晚睡觉僵直着身体的缘故。
正待穿衣,却见凌昌也醒了,他步下床来,取过搭于一旁屏风上的衣物望着云池露出一抹笑容。云池无奈地低了眼眉走上前,伸手接过衣物替他穿上。她正帮凌昌系着领口的扣子,忽然感觉腰间有些沉重,低眼一看,见凌昌的右手正环于其上。云池伸手想要拉开搭于腰间的手,怎料凌昌反手将她的手给抓住,瞬间便将她按倒于床榻之上。
“你……”
云池话还未出口,忽闻门外一声软语:“臣妾给君上请安。”
“良人免礼。”凌昌松开云池。
“哟,姐姐也在啊,给姐姐请安。”张良人笑着又福了一福。
云池整了整衣服,正待出门,却见张良人正眼也不瞧她,直走到凌昌身边抬手替他将方才未系上的扣子给系好。一宫人恰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张良人便向着她道:“真是的,都日上三杆了还未伺候君上梳洗,若是误了三君主的吉时你如何担当得起。”
“奴婢该死!”宫人忙跪下地认错。
张良人的话明显是在指桑骂槐,云池自然是听得出来的,但她只微微一笑,便抬脚出了屋门。一大清早再如何她也不想为了争风吃醋这种莫名的事而大大影响了自己的心情,今日是三君主莲必嫁于京周第一才子肖作的大喜日子,高兴一回,权当给心一个偷懒的机会。云池这么大度地想着,却见宫人来请她去用早膳。厅内,一张方桌,首位坐着凌昌,他左手下方坐着张良人。云池向着凌昌微微一福,便往他右手下方的空位子上坐了去。
见饭桌上菜色丰富,云池突然来了味口,自舀了几勺沙枣羹于面前的碗里。才要张嘴喝羹汤,却闻张良人轻声训斥宫人:“愣站着干嘛,没见着上妃亲自动手了么?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奴婢该死!请娘娘怒罪!”
“罢了,恕你无罪,起来罢。云上妃一向自在惯了的,用不着伺候她。”凌昌于一旁淡然开口道。
待用完膳,簌了口,三人便一同乘车往昭和宫去。莲必今日成亲,准驸马肖作早已进了宫到太后跟前去请安。到了宫门前,三人下车踏步而入。云池从未见过肖作,对于莲必即将成亲的对象不禁有些好奇,脚下的步伐无意识地随之加快了一些。三人还未进门便远远地闻见昭和宫正殿内笑声一片。三人向太后行了礼,便依次落座。云池正抬眼四下打量,忽闻凌昌于耳畔道:
“可猜得出来哪位是肖作?”
“青衣的那位年轻公子。”瞧了半晌云池方答道。
“哦?”凌昌瞄着青衣男子身旁的白衣男子,笑道“是他也未可知,你为何一口咬定身着青衣者乃我之妹夫?”
“君上且看他,目光深遂,沉静,据闻肖作善画,喜画之人不正是清静、淡然的谦谦君子么?”
“啧,想不到上妃还有看面相的本事。”凌昌嘴角一撇。
云池淡淡一笑,正要开口回答,却见三君主与那青衣男子手捧茶盘向凌昌走来。二人跪于宫人放置的垫子上,将茶水恭敬地举齐于眉,待凌昌接了,饮茶完毕,二人便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按北周的宫矩,君主、君少成婚一率出宫于自己府上摆喜宴,宫内只由君上为其摆一桌国宴,再于民间施赠以三日豆糕,以鉴举国同庆之意。凌昌为莲必准备的婚宴定于酉时。
借洗手之名云池绕进了花园里。殿内虽然气氛较好,但云池却感觉有些沉闷。与太后一起闲言碎语也不是没有过,但张良人那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却让她有些不舒畅。云池自然明白张良人是因为早上凌昌与她在床上的那一幕而心生妒忌,在后宫里,这样的事家常便饭,她之所躲了出去是想到了妍木女言中所指的那两个人,另张良人害怕的那个人自然是有些身份的。后宫里连同她自己在内,也就只六个人,无论想到是谁她心里都不好受。
“躲到这儿来了?”
“您怎么出来了,太后会不高兴的。”云池直视着前方道。
“你出宫多日,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总是躲着我。怎么,我果真让你生气了?”
“君上此话何意?”见凌昌的言语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云池一时窘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凌昌走近她,脸上挂着一丝笑,道:“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云池狐疑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男子。从少年起,一直到如今他坐上了君位,成为了她同床异梦的丈夫,自以为了解了他性格中的大部分,如今看来,她错了,猜不透他,不可否认他是一个难意琢磨的人。他眼中的深遂,心底的迷团绝不逊于应川夜。
“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如何?”他眨着眼,唇角挑起一抹笑。
“又是不可说的秘密?”云池挑眼看他。
“怎么,难道这出戏对你一点价值也没有么?”
凌昌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云池却自他眼底看见了诡异的迅号。恩爱夫妻的戏于尹风面前就曾上演过,如今不知道他又想演来给谁看。视线游转之际忽见张良人远远而来,云池灵光一闪,轻轻点了点头。顺着云池的视线望去,凌昌唇角上扬,卷起一丝阴冷的笑,低首吻住了她娇艳的双唇,将她不安的目光也一并吞入口中。凌昌灼热的气息扑面而至,云池不禁有些担心他是否会走火,便以右手横于胸前以保持二人之间有一点儿距离。
不一会儿,张良人便行至凌昌二人身边。方才于殿内瞧见二人亲密非常心下已是不自在,眼下又见如此情景,她只能转过身立于树后,心中禁不住地隐隐作痛。几时对他生情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明白的时候方才发现一切已经完了,陷下去的心终是难以拔出。
后宫里最忌讳的便是动情,情于君王向来不大沾边,更何况是用心去深爱的。真爱于深宫里更多的时候应该只是一种传说,是最易与之擦身而过,有着咫尺天涯般无法跨跃的距离的东西,如阳光般,背对它时只能感觉到阴冷的一面,面对时却又觉得刺目无比。
“云池,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私自出宫。”
他的语气虽然有些严厉,但脸上却仍是暖暖的笑。云池不禁佩服他的演技竟是如此高超,淡淡道:“少了臣妾君上也一样自在。”
“你这是在责怪我么?”凌昌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太后又催我了,整日似念经一般,你若是不生出个孩子给她老人家瞧瞧,我这两只耳朵便是整日得受罪了。”
“孩子?后宫里最不缺乏的便是女人,君上想要孩子何其容易。”
“可是,目前我只想要你给我生的孩子。难道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整日忙于朝事而不愿生一个孩子出来顶替么?”
“君上休说此话,莫拿臣妾开玩笑。”
“我可是认真的啊。”凌昌伸手想拉住云池的手,却被她一个转身给躲开。
望着两人亲密的身影,张良人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君上的心倒底是向着谁的这个问题她终于有了确切的回答,毫无疑问,他心里最在乎的是云池。那时,自云池与莲已离开京周已后,时常见他往琉芳宫去。对于云池的离开他偶尔会将落寞的情绪摆在脸上,虽然嘴巴里未明说,但当张良人依在他怀里与他缠绵时却明显感觉到与他之间的距离。
那是心与心的距离。心与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