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止不住地自眼眶滑落,打湿了云池的衣襟,在胸口开出绚烂的泪花一片。那张娇艳的脸挂满泪滴,双眸凄然无助。
“川夜!”
“见游,放开我!”
“他是你父亲,杀了他你必定会后悔终生!”
“父亲?他还是父亲吗?他派人杀死了常月,杀死了我的妻子,你叫我如何冷静!”
银光闪过,一道血痕自见游胸口溢出,红红艳艳,沾染了他银色的长发,耀眼、夺目,带着冬雪一贯的寒冷刺人心绯。
“你为何……”
“他是你父亲。”
“我狠他!”
“不。”
“见游,我这样孤独地活着,还不如去死,与她一起倒也干净。”
云池终于明白川夜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送死,因为情到深处自然浓。常月凄凉的哭喊声在耳边围绕,被河水淹没的那一刹那,她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寒潭之中无法呼吸。她伸手抚上心口,喃喃道:“常月啊……”
天色微微泛黄,夕阳躲在云层身后准备随时破云而出。
云池走至廊上,回头望了一眼屋内,转身抬手将屋门关上,轻轻抚了抚暗红色的门,便决然离去。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两匹马一前一后顺着夕阳的方向奔去。那鲜艳的红色如泣血的脸庞,将天边染尽,在湖水里倒映出一片血艳,另人如痴如醉。天尽头,云层尽染,马蹄四起激起阵阵音韵,单调如萧瑟的秋日,另马背上的人不免伤情,脚下的路仿如万里之长,似乎终其一生也走不出这片泣血的夕阳。
回至成阳府,云池来不及也无暇欣赏众人欢喜的表情,便着手写了一封信差人往宫里送去。待月亮初升,成阳府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云池的离开凌昌并没有过问,只淡淡一笑,算是打个招呼,弯身便往竹椅上坐了。望着眼前身形伟岸,英姿飒爽的男子,云池叹了声气,开门见山地道:“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告诉你也无妨,终是藏不了一辈子的。”凌昌瞅了她一眼,将视线定格在银色的烛台上。
“当年,姜姨回北周,途经沿香救下了一名婴儿。她将那名孤儿带回家中细心照料,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后来,怎料她在宫里的姐姐因受人迫害而使胎儿死于腹中。为解姐姐丧子之痛,保住她在宫里的地位,她娘亲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便将那名婴儿偷偷地送进了宫。事已至此,姜姨生气也无事予补。日子一久,她便有些想念送进宫里的孩子,便亲身进宫探望,父王却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姜姨动了情,便生下了一名女婴。”
云池张着嘴,愣愣地望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半晌,方轻声道:“你果然一早便知晓。”
“姜姨自觉有愧于云夫参,生下孩子以后便离开了,后来听父王说她死了。”
“怎么死的?”
“患病。那个时候我五岁。三岁之前我见过她几次,面容十分地憔悴,就如现在的你。”
“我们,长得像么?”
“九分相似。姜姨看起来更温柔,似水一般的女子。”见云池目光呆滞,凌昌住了口,走近她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啊……”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扑扑滚了下来,在脸上迅速地刷出两道泪痕。
凌昌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缓缓道:“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呢。”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来,目光散淡。
“因为我想利用你来稳住江山,来抑制季连语。”说这话时,他眼里流露出真诚的歉意,“姜姨是不想你进宫的,所以父王才一直未给你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身份要不要也罢,一切不过只是幻影。你也不用道歉,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做。”说着,她便转身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累了。”黑暗里飘出她幽幽的话语,有气无力,透如空气,却另凌昌心如针扎。
云池绕过花园,在书房前停住,站了一会儿,便向一旁的川夜道:“了结了。”
“你为何要答应我?”
“这是我在夏织蝶身上欠你的人情。”
“你这是在赌气。”他眉梢一挑,心中生出一丝不悦。为何不悦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见到云池那副坦然便有些莫名地心烦。
“若不是赌气,你能放过我吗?”见川夜不答,云池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多心,这是我答应给你的,我给得起。这一生,该有的都有了,再无留恋之处。”
春季,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在秋日无情的催促下一刻也无法停留,只余下一窜背影在风里形单影只。花开花落,光荫如洪,随风自在地东飘西荡,任谁也无法另它驻足片刻。它的无情,染红了枫叶,摇落了天边一片孤独的云彩。
成阳府内依旧如故,只是主人再也不似往年那般神采,如一株枯萎的花朵,逐渐淹没在季节的变换里。青袖眼看着云池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什么忙也帮不上。
云池为何要答应救活常月川夜心里是想不通的,但却没有去问个明白,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云池说得对,哪怕她不答应也由不得她,这是铁板上钉丁的事,她跑不了。面对日溢消瘦的云池,川夜心中自然明白这是一个灵魂更换的必要过程。他的心却没有生出半分悲怜,因为常月的即将复生的喜悦之情冲淡了一切,甚至于另他对云池的痛苦视若无睹,忘了眼前有一个人正在承受着极大的悲痛。
“啊!”正坐着看书的云池忽然感到一阵头痛袭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小姐?”青袖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急切地望着她。
“没事……”头痛忽地消失,云池咬着牙淡淡回了一句。
“把这药喝了。”川夜忽然冒了出来,吓了青袖一跳。
“这是?”见川夜这些日子老是端一些莫名其妙的药给云池喝,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调心?”云池淡淡一笑,将药喝了,遂转身拿了几张符递于青袖,“将这个分别贴于东南西北四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拿下来!”
见云池一脸地坚定,青袖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外去。青袖手中的符乃是驱妖符,是云池特意为夏狸而准备的。夏狸是狸妖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对于他在关月镇上给自己的照顾另她十分感动,他的情意她成全不了,便只有狠心地一刀斩断。她卜过卦象,夏狸会于今日午时后到来。为了阻止他进入成阳府,便只有使用道术来对付他。降妖的手段用在夏狸身上云池是不情愿的,但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了了夏狸的情。除了感动,她给不了他别的。
第七十四章 情恸鬼仙珠(上)
对于同是妖的川夜,云池却看不透他的真身,若不是常月的灵魂栖息于自己体内,怕是很难发现他竟然是一只千年狐妖。狐妖云池见过不少,却唯独未曾见过似川夜这般独特的。说他独特不仅仅是她看不透他的真身,而是还发现他身上居然还有仙气,虽然很淡。曾问过川夜是否有过修仙,却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只奇特的狐妖。原本想在生命最后的尽头将他忘记,到头来却发现越发深刻、清晰了起来。他的药的确是起了作用,她的生命也正如烛台上的蜡烛般正一点一滴的燃尽、枯竭,然后迈向死亡的修罗之殿,从而迎接另一个新的生命。
川夜的药依旧每日准时于午后送来,从不曾见断过。自那晚之后,他与云池之间似乎便生分了。送药,喝药,从来都只是简短的话语,没有多过五句的闲言。他二人的关系忽然间僵化起来,自然是另青袖好生疑惑的,却又不知该向谁问起,因为川夜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他的变化另全府上下颇为意外,最大的意外却是云池突然失踪归来后的病态。
云池回府这半个月里京周发生了许多事情。季家被满门抄斩,乔一生的案子得到了平反……一切似乎终于平静了,如春日般落去帏幕,归原于零,迎来另一个新的时节,收获的时节。
一阵细风吹过,荡漾起满园秋色,云池缩了缩双肩,微微抬起头,漆黑的双眸里清冷一片,似乎冬天已经在她心里下起了大片大片的深雪,筑起一个银白的世界,连呼吸也被冻结。秋季,从未让她感到如此漫长过。
“嘻嘻。”轻盈的笑声在屋内响起。云池顺声望去,却见一只花蝴蝶落于书架上。
云池瞅着它,良久,忽觉心口闷热,火烧火燎,如阴火滚过,直渗骨髓。手掌才捂上胸口,顿觉喉间粘粘稠稠,带着微微的腥味。胸腔里一阵翻搅,一张嘴,便喷出一口血来。疼痛渐渐消失,她擦了擦嘴角,眠眠嘴,闭起双眼,微昂着头。风起,静谥的空气里飘浮起一股清清的香,淡若秋菊。
“多日不见。”
“先生……?”背着阳光,一个人影走进了屋子,偏瘦的身影,灰色的衣衫。望着他,云池惊讶得忘了说话。
“先生为何在此?”云池恢愎了神色,望了望屋外,道“先生不是在云游么,为何会在京周?”
“因为姑娘,所以在下便不请自来。”
“先生此话何意?”云池望着他,心里升起一丝不祥。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传说,穿过不归林,沿着竹海往南而行,会遇见一个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鸟语花香,景色怡人,山峰俊秀,每至初春深冬便被云雾所环绕。春天的桃花,冬天的飞雪,万紫千红,尽显其秀,从而它有了一个美名…………南仙山。传说南仙山有仙人,也有妖物。
对于妖的处所,软弱的人类向来敬而远之,所以从未有人真正去过南仙山,哪怕或许真能遇见仙人。对于南仙山的一切只不过是众人心里的暇想罢了。做为云游门下第五代传人,张伊尘自然有这个能耐与胆量去踏寻常人所不能之禁地。
张伊尘虽是性情中人,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但其道行却不可小窥。他的师傅曾说过,如果他能好生修行,成仙之事指日可待。张伊尘行事作风一向与众门人不同,但其实大体,聪明过人,被师傅好生气重,自然于师傅升仙后便接下了掌门之位。接下掌门之位二年后,他为了悟道而出门远游,途经阿凤山,便发现了这块人间稀少的珍地。阿凤山南面临近凤来县。
山林里,空气清新,生灵和欢,莺飞草长,泉水叮咚,阳光带着最温暖的笑颜驻足于此,配合着百合花的香气于空气里弥漫开来。偶然,一只飞鸟踏破清空,挥舞着翅膀于林间歌唱,惊了树上的夜莺,开了池中朵朵雪莲。
苍劲的树木直耸云宵,似乎沿着它便可一步登天。沿着它笔直挺拔的树杆看去,似乎隐隐间还能闻见天宫里传来的阵阵仙曲。那一刻,阳光明媚,春花绚烂,张伊尘心念一动,穿破了南仙山天然而成的结界,独自于山中莲池畔修行。二十年以后,他终于得道修成正果。南仙山因了张伊尘的存在而成为了真正的仙山,再也不是徒有虚名。
成了仙的张伊尘下凡修行,因着当年之情,故而又选择了南仙山。在他双脚刚刚踏上南仙山青翠的绿草地时,耳朵里便随风灌进一窜银铃般的笑声。抬眼望去,却见一女子手抱古琴立于花下。她脸上洋溢着春天般的笑容,纯粹得如同池中盛放的雪莲。
女子莲步姗姗,向他作了个请的手势。张伊尘微微点头示意,带着他认为的仙人应有的大度与风雅随了她去。自此,南仙山便不再寂寞。张伊尘打坐,她也一旁打坐;张伊尘饮酒,她便酿酒……总之,张伊尘做的事情她一样也不落下,总是一脸地欢喜。不知几时,张伊尘一觉醒来,却发现她单纯的表情,微微泛红的脸颊,娇艳的双唇在眼前晃动。
“雪莲,你该走了。”张伊尘闭着眼道。
“大仙又说笑呢,我走了,你岂不寂寞。”雪莲调皮地瞅着他。
“仙人向来不俱寂寞。因为仙人的心宽广无比,无拘无束,没有任何东西能激起涟漪。”
“真的吗?我不信。”雪莲咯咯地笑着。
“你不信?为何不信?”张伊尘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因为我不相信大仙不俱怕寂寞。”
“哦?”
“雪莲与大仙打个赌如何?”
“赌?”
“如果大仙输了,雪莲此生再不相见。若是雪莲侥幸赢了,大仙必须答应雪莲一件事。”雪莲眨眨大眼,长长的睫毛忽忽跳动。
“这?”张伊尘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道“什么事?”
“对于大仙来说绝非难事。”
“赌什么?”
“赌大仙的道行。”青袖扬扬眉,唇边跳过一丝狡黠的笑。
张伊尘还未反应过来,青袖的脸便忽然在眼前放大,长长的睫毛扫过他沉重的眼睑,一下刻,唇角传来异样的触感。张伊尘吃了一惊,想不到雪莲居然以色为诱,正欲伸手推开她,却闻她笑道:“大仙难道动了色心?”
“何以为色。”他止住手,依旧纹丝不动地于蒲团上端坐。
雪莲卷起一丝阴谋得逞的笑,伸手环住了张伊尘的肩。
张伊尘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唇被雪莲给堵住,想念经也无从念起,只得在心里默诵。忽然下身传来一阵热力,张伊尘猛然一震,忙想将身前的人给推开,不料手指却碰到一丝柔软。
“大胆莲妖,竟敢戏弄本仙!”见雪莲衣不遮体,张伊尘猛然动气,大喝一声,手指一动便将她弹出床榻。
“大仙下手不轻呀。”雪莲摸摸唇角渗出的血渍,眼角弯弯,苦笑道“想当初大仙还是凡人时对我是多么的温柔。”
“休得胡言,本仙何曾与你有过面缘!”张伊尘冷哼一声,抬手整理衣衫。
“大仙可曾记得未升仙之时的莲池?我本是莲池里的一朵雪莲,因吸了山间精气便通了灵性,素仰慕大仙的风采,所以便修炼成妖,只是为了能博你半分垂怜。”雪莲言词恳切,神情悲伤,不免牵起张伊尘几分不忍。二十年前,他于莲池畔修行时曾救过一朵雪莲。
“仙师说我红尘有劫,特命我下凡,却没想到是如此。”
“可见你红尘未了,这是命里注定了的,所以你又回到这儿来了。”雪莲忙出声应着,脸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