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啊,老太太,自打我大姐嫁在绍城,贺、楚两家虽是姻亲,但因着天南地北的,走动很少,我祖母、伯娘提起来时,都很是遗憾。我去年跟着我们爷来江南,就想着一定要登门拜访,一来全了礼数,二来姻亲间多走动,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刚到江南就有了身孕,一直未能成行,就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来拜访您了。
可直到我到了大姐屋里闻着药味,我才知道她病了。我们说了会子话,起先精神倒还不错的,突然就发作起来,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我在一旁看着,心都痛死了,这会儿大姐吃了药睡下了,我就来老太太这儿。
您千万莫要怪罪我失了礼数,实在是太过担心大姐,老太太,大姐这到底是什么病,能成了这个样子啊?”
楚维琳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说到了最后,心中悲伤,真的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幅模样,即便贺老太太不信楚维琳的说辞,也不好挑剔什么了。
“不瞒夫人说,要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这一大家子的也不会束手无策了。”贺老太太无奈摇了摇头,“如今是连对症下药都做不到。维琇这孩子,自打来了我们家,也是本分做事的,我也不想她受这样的罪。再说了,还有两个哥儿,我毕竟年纪大了,带起孩子来有些力不从心,旁人也没有亲娘用心,可她病着……哎!”
“是啊,夫人,按说绍城也不是小地方,也有许多好大夫,可瞧了又瞧,还是没个结果……”贺四奶奶帮着说了几句。
楚维琳心中哼笑一声,她特地问过红英的,楚维琇从头到尾只瞧了一个大夫,这绍城里好大夫再多,又有什么干系!
楚维琳刚要说话,外间丫鬟禀了一声,洪氏过来了。
只这一声通传,楚维琳就从贺老太太的面上读到了一丝厌恶和不耐烦,闵姨娘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有贺四奶奶端正着态度,起身迎了两步。
洪氏进了暖阁,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手中牵着的便是元哥儿。
楚维琳挑眉。冲元哥儿招了招手:“元哥儿,过来让六姨瞧瞧。”
元哥儿咧嘴笑了,一把甩开了妇人的手,到了楚维琳身边:“六姨,您怎么来了?霖弟弟呢?跟您一起来了吗?”
楚维琳摸了摸元哥儿的脑袋,含笑道:“六姨来看你母亲的,弟弟在金州。等你母亲身体好了。你和桐哥儿再跟着她到金州看弟弟,可好?”
“好!”元哥儿重重点了点头。
洪氏撇着嘴哼笑一声:“这是维琇的娘家妹妹吧?你年纪轻,带孩子经验浅。这带孩子啊。最要紧的便是言出必行,维琇这么个身子骨,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这白白给了孩子希望,最后不能成行。失望的可是元哥儿。”
楚维琳斜斜看了洪氏一眼,扭头与贺老太太道:“老太太。看来当真是绍城的大夫不够水平了,我大姐拖了这么些时日没个好转,还是我写信回京里,请两位好大夫过来替大姐瞧一瞧吧。也免得两个哥儿心里不踏实,就怕他们母亲好不起来了。”
楚维琇身子到底如何,嘴巴长在洪氏身上。背后爱怎么说,贺老太太都管不上。可如今楚维琇躺在床上,洪氏当着儿媳娘家人的面诅咒楚维琇没救了,这就是伸出了脸让人打了,贺老太太本就不喜洪氏,见她如此不会说话,越发不耐烦了。
狠狠瞪了洪氏一眼,贺老太太与楚维琳道:“若是能有得力的大夫,那是再好不过了的,但京城太远,怕远水救不得近火。”
“也比一日一日等下去强,”楚维琳抿唇,语气里带了几分埋怨,“大姐病了有几个月了吧?若是当时就去京里请大夫,这大夫早就来了。这会儿去请也不迟。我伯娘刚好嫁了八妹妹,她最疼大姐了,得了信,定是会和大夫一道来绍城的。大姐病中,若能见到她母亲,兴许就能舒服些。”
洪氏一来就落了个没脸,一肚子的火气,听说楚维琳要给何氏去信,差点都要跳起来了。
贺老太太琢磨了楚维琳的话,点头道:“是我们思量不周,已经病了几个月了,总要给亲家家里报个信的。”
洪氏的面色愈发难看了,倒是叫闵姨娘乐得差点笑出声来,洪氏看在眼里,越发气得肝疼,正好贺淮卿陪着常郁昀过来,这才算替洪氏解了围。
常郁昀进来,一一问安。
贺五娘一见常郁昀,脸上绯红一片,但她大约是叫闵姨娘说教过了,除了神色无法坦然之外,到底没有再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来,只低着头站在贺三娘身侧。
楚维琳却留意着贺淮卿的举动,他向长辈行礼后,便与随着洪氏来的妇人低声说话。
眉目之中全是柔情,楚维琳一看便懂,这个妇人定然就是颜氏了。
颜氏生的小巧玲珑的,一张脸蛋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声音又细又柔,开口说话时带着几分怯怯,望着贺淮卿的双眸之中全是倾慕和爱恋,落在楚维琳眼中,就像是一只胆小的兔子,戳一下就会吓跑了。
这样的女子,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望,比之大气端庄的楚维琇,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也许很多男人会喜欢颜氏这种小家碧玉,可让楚维琳来说,颜氏根本当不了家撑不住台面,作小也就罢了,指望她做好长房长媳的事情,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连贺老太太都清楚,偏偏洪氏鬼迷了心窍一般,以为颜氏能把楚维琇取而代之,以至于楚维琇病中,她就想方设法让颜氏来带着元哥儿。
分明是和闵姨娘对垒了几十年,怎么洪氏就这么不开窍呢。
人一多,很多话就不好说了。
常郁昀夫妻是客人,贺老太太让人置了洗尘宴。
楚维琳估摸着时辰,见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便道:“大姐那儿大约也该醒了,我先去瞧一瞧她。”
贺老太太自是应了,刚要唤人来给楚维琳引路,就听楚维琳道:“五姑娘与我走一趟吧。”
在坐的人里,除了两个哥儿,贺五娘年纪最小,让她跑腿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贺五娘对楚维琳心结颇深,闻言嘟着嘴道:“我,我不去了,让三姐陪夫人走一趟吧。”
楚维琳暗暗勾了唇角,她就知道贺五娘会这般反应。
贺三娘不敢再推脱,与长辈们说了一声,引着楚维琳回楚维琇的院子。
行至半途,见丫鬟婆子们都远远跟在后头,楚维琳压着声儿问贺三娘:“你让忆夙报信,是不是知道,大姐的病不简单?到底是什么病?”
贺三娘咬了咬下唇。
对于楚维琇,她谈不上喜欢,但对于洪氏,贺三娘深恶痛绝,偏偏洪氏是她嫡母,她的婚事都拿捏在洪氏手上。
原本有楚维琇和闵姨娘一道牵扯洪氏,可楚维琇一病,这平衡一下子就打破了,长期以往下后,别说她自个儿了,五娘和闵姨娘要如何在府里生活?
最最要紧的是,贺三娘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敢断言,但极有可能是毒,会让人上瘾的毒。发作起来就痛,喂了毒进去就舒坦了,一遍遍轮回。我是有一回在花园里抄近路时,正巧听见两个婆子说起来的,我差点儿叫她们发现,转头就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她们应该也没有瞧见我的身影。我是怕,大嫂是头一个,往后连我姨娘都会受罪。”贺三娘一五一十道,她人微言轻帮不上楚维琇,只有楚维琇娘家人闹起来了,这事儿才能有个定论。
楚维琳听完贺三娘的话,双手冰凉,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贺三娘说的状况,便是毒了。
竟然有人给楚维琇下那种毒!
也难怪楚维琇整个人会消瘦得如此之快,若是再加些分量,好好的一个人就完了。
一股气堵在胸口,楚维琳知道,必须快些寻出那个下毒的人来,也必须快些让楚维琇脱离这毒物的控制,虽然痛苦,也要一点点断了那种依赖。
到了楚维琇屋里,红英对楚维琳摇了摇头:“奶奶还睡着。”
楚维琳又去内室里看了楚维琇两眼,见那原本珠圆玉润一般的脸庞凹陷得如同叫刀子割了两刀一般,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楚维琇若有个万一,得利者,似乎只有洪氏和颜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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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贺家(四)
楚维琳随着贺三娘往花厅去。
前头丫鬟提着灯笼,四周还未黑透,自然光与灯笼光交相映在贺三娘的面容上,她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满腹心事。
楚维琳低声问她:“可是担心你姨娘?”
贺三娘脚步顿了顿,偏过头讪讪笑了:“看了大嫂这幅模样,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楚维琳思索着点了点头,到底没有再接贺三娘这句话。
她心中隐隐觉得,楚维琇中毒与洪氏没有干系。
楚维琇若有万一,破了她和闵姨娘的联手战线,洪氏确实是能松一口气,是个得利者,但,若洪氏真的有本事弄到毒药来毒害儿媳,为何不釜底抽薪,直截了当地去对付闵姨娘?
从楚维琇发病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除了贺三娘意外听到了两个婆子交谈晓得了一点儿皮毛干系,旁人压根没往那条线上想,只要洪氏下手干净利索点,闵姨娘便是死了,也是一桩无头案子,牵扯不到洪氏身上,洪氏压根不需要这么麻烦,拿楚维琇做个试验品,再兜兜转转去对付闵姨娘。
若不及时医治,楚维琇的状况只会一日比一日差。
从前是一个京城一个江南,到楚维琇真的没了再往京里报信,等楚家人赶到江南,人都埋了,便是心里有疑惑,也只能哭一场,但现在不一样,楚维琳夫妇就在江南,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就半月多,贺家连半个月都不等就要埋,未免太过惹人眼目了。
除非是夏日里……
便是夏日里,只要冰足够,便是半个月也等得。
等楚家人知道了楚维琇身体的实际情况,洪氏再要把这法子拿去对付闵姨娘,就是难上加难了。
洪氏再想不透彻,在对付闵姨娘的事体上,长年累月的经验累积。她不会如此糊涂。
与洪氏无关,那便是,便是颜氏吧。
楚维琳迈进花厅,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洪氏身边低眉顺目、一副乖巧模样的颜氏。楚维琳毫不避讳,直直盯着颜氏看。
颜氏似有察觉,顺着目光望过来,一见是楚维琳,她示好一般的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可见楚维琳眼神冰冷,无一丝一毫笑意,颜氏如被吓了一跳一般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再与她四目相对。
这般反应,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是怯怯得让人心生怜悯。
兔子一般。
楚维琳对颜氏还是这样的印象。
是她真如兔子一般胆怯,亦或是,此人太会演戏?
楚维琳不好断言,见贺四奶奶已经招呼过来,便随她一道过去与贺老太太说话。
丫鬟们鱼贯而入。桌上摆了各式精美菜式,香气扑鼻而来,桐哥儿嘴馋,一双大眼睛直溜溜望着大圆桌。
贺老太太瞧见了,不由哈哈笑了:“哥儿肚子饿了,我们便开饭吧。”
洪氏闻言,不满地睨了桐哥儿一眼,咕哝道:“没点儿样子,从前饿着你了?”
这话听着是在说桐哥儿,实则在骂楚维琇。把儿子教得眼皮子太浅,可落在贺老太太耳朵里,却像是在骂她一样,当下就拉下了脸。喝道:“你不饿?你不饿就出去吧,不用上桌了。”
洪氏一张脸涨得通红,贺老太太当着客人的面不给她脸面,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儿尴尬极了。
颜氏赶紧扶了洪氏的手,替她顺了两口气。柔声说了些什么,洪氏的面上才好看些,挪着步子坐下了。
因着是摆宴,贺家上下该来的都来了,除了长房这儿的,也有隔了房的,贺四奶奶一一为楚维琳介绍,两厢打了照面,少不得给几个年幼的孩子几个金锞子当见面礼。
楚维琳见到了真正的贺家二太太,她是二房的当家太太,个头高,却很瘦,一双眼睛锐利,看人的时候自然就带了几分琢磨和审视,颜氏似乎是极其不适应她这等看人的架势,问了安之后就避开了。
一一落座,闵姨娘在贺老太太身边刚刚坐下,贺二太太就扫了她一眼,抬声道:“往日里,全是自家人,不讲那些规矩也就罢了,今日有客,还是要立规矩的。闵氏,你说呢?”
闵姨娘咬着银牙,一把按住了要出声的贺五娘,面上堆着笑站起身来。
从前,闵姨娘与贺二太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贺二太太乐得看闵姨娘和洪氏斗法,可自打闵姨娘在金州打着贺二太太的名头过了几年,贺二太太就不乐意起来了,但凡能挑刺的地方,就绝不错过。
贺二太太记着有客要讲规矩,却忘了有客时更加要讲体面,一家人把勾心斗角展现在客人面前,实在是不好看。
贺老太太的面上透出了几分不喜来。
闵姨娘挪到贺老太太身边,恭敬伺候她漱口净手,笑着道:“二太太说得在理,既然有客,我们这等身份的就实在上不得台面了。”
闵姨娘服软,洪氏正要笑,却听闵姨娘又道:“妾伺候老太太用饭,颜氏,你便伺候我们太太吧。”
颜氏已经落了座了,闻言愕然抬起头来,一双美眸瞬间湿润,泪珠子几乎要落下来。
楚维琳看在眼中,颜氏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当真是极好的。
贺二太太见闵姨娘这般拆招,心里不由后悔,她想法子给闵姨娘使绊子,可不是让要洪氏来记恨自个儿的。
闵姨娘站在老太太身边,没一丁半点儿不情愿,颜氏没有办法,也只能起身来,还未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就听屏风另一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好好吃顿饭,哪来这么多脾气!家里少了伺候的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