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如此讲,谁也没想到,那狐狸尾巴会露得这么快。
曾医婆迅速准备好了药丸,隔日便与楚维琳一道送去了贺家。
楚维琇醒着,只是这两日没有再沾染任何哈芙蓉,她的精神并不好。
元哥儿和桐哥儿由奶娘带着过来,陪着楚维琇说话,才让她有了些许笑容。
曾医婆把药瓶交给了红英,仔细吩咐道:“不管有没有发作,一日三回,就在饭后一刻钟,吃上三颗。不过大奶奶这个状况,不是靠药物就能缓解的,要靠她自己咬牙熬过去。你多费些心思吧。”
红英应了,把药瓶收了起来。
曾医婆又仔细替楚维琇瞧了瞧,便让奶娘们领着两个哥儿出去了,取出银针来替楚维琇扎了几针:“与那日不一样,这几个穴位多少能缓解些不适,红英,你瞧好,若我不在的时候,大奶奶发作起来,你替她按一按这几个穴位,稍稍会舒服些。”
红英记了,又问了曾医婆几句。
外间里,桐哥儿吵着要吃点心,楚维琳见状,便使人去准备。
今日曾医婆来,对方不会傻兮兮地下毒,楚维琳还是放心的,没一会儿,甘二婆子取了几样糕点来,放下之后,又退回小厨房里去准备热水热茶。
远远的,甘二婆子就见小厨房的门半掩着,她撇撇嘴,离开时分明是关上的,莫非是叫风吹开的?
待走到近前,才瞧见里头有一个豆蔻身影,正是她的女儿甘果儿。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甘二婆子出声,几步迈了进去,“身子还没好透呢,赶紧回去歇着。”
甘果儿没防备有人来了,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一把把手中瓶子藏到了身后,见是甘二婆子,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娘,我怎么不能来了?”
甘二婆子眼尖,上前拽住了甘果儿的手腕:“你藏的什么东西,给我瞧瞧?我跟你说,这厨房里的点心是替元哥儿和桐哥儿准备的,他们许久不来了,我今日特特做的新鲜点心,你莫要嘴馋偷吃。”
甘果儿又是躲又是避的,却是躲不开甘二婆子,手中的药瓶没有拿稳,摔在地上,散出一地黑漆漆的米分末来。
“这是什么?”甘二婆子瞪大了眼睛,“怎么瞧着像灶台上的那瓶香料?你藏这东西做什么?”
甘果儿脸上一白,正要说什么,就见屋里一暗,有一人站在门上,挡住了外头的日光。
甘二婆子也察觉了,转过头来一看,堆着笑,道:“夫人,奴婢家的果儿不懂事,打碎了香料瓶子,奴婢正说她呢。”
楚维琳进了小厨房,冷冷看了甘果儿一眼。
红英跟了进来,从灶台上挑出一个瓶子,道:“甘妈妈,你说的香料瓶子是这一个吧?那果儿砸碎的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果儿,你清不清楚,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甘果儿脸色廖白。
红英死死盯着她,道:“你可以不说,跟我去老太太那儿,你和老太太说去。”
甘二婆子慌忙道:“一个瓶子,奴婢赔钱,不,扣奴婢一两个月的月钱也好,就不要让果儿和老太太跟前了吧……”
“妈妈,你还是问问果儿吧,到底知不知道,这就是害奶奶的毒药,果儿,毒害大奶奶的罪名,你背得起吗?”红英一字一字道。
甘二婆子愕然,难以置信地在甘果儿和红英之间来来回回地看,见甘果儿丝毫不反驳,她一把握住女儿的肩膀,道:“你跟我讲,到底怎么回事?害奶奶?你……”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贺家(七)
甘果儿本就心虚,叫甘二婆子一晃,一张脸越发惨白,见红英瞪着眼珠子看她,她哆哆嗦嗦道:“姑娘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这个小瓶子,怎么就成了害大奶奶的东西了。”
红英见甘果儿不认,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就没有法子了?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我量你也没本事自己去弄,快说,是哪个给你的,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奶奶的饭菜里动手脚?你若不肯说,就跟我去见老太太,自然有人收拾你!”
红英话音未落,便伸手过去,一把拽住了甘果儿的手腕,使着劲儿往外拖她。
甘果儿抽了两下没抽出来,用了大劲推红英:“你做什么呀!你们救不了大奶奶,就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甘二婆子一听这话,到底是偏心女儿多些,扭过头来与红英道:“姑娘,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果儿年纪还小,不懂事,绝不是像姑娘说的这样要害奶奶的。”
红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哈芙蓉!黑了心肠的东西!”
甘二婆子怔怔,半晌不晓得哈芙蓉是什么,甘果儿的面色越发难看了,低下头望着脚边那黑色的米分末,紧紧咬了牙关。
楚维琳拍了拍红英的肩膀,道:“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我亲眼见到她在捣鼓这些东西,也不用见你们老太太了,直接拖出去送去官府,官府里办案,还怕她不说实话?”
甘二婆子脚下一软,生生跪倒在地上,颤着身子道:“夫人,不关果儿的事体,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要见官就让奴婢去,这东西是奴婢弄来的。”
楚维琳冷笑。娘亲替女儿顶罪的,她见识了不少,因此根本不信甘二婆子这番话,便问她:“你说是你弄来的?从哪里弄来的?谁给牵的头?为何要添在大姐的饭菜里。”
“这……”甘二婆子无言。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了几句话来,“奴婢听说这东西对奶奶的身子骨有益,这才加进去的,是外头的郎中手中弄来的。奴婢是一片好心,这才……”
“你要和府衙里的大人去说这话?绍城里的郎中走街串巷卖起了哈芙蓉,他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指不定脑袋都要掉了。”楚维琳看着地上的米分末,只觉得那些黑色是如此刺眼,“甘家的,你想明白些,这都是毒害人的,是要毒死大姐的东西!你不问清楚甘果儿来龙去脉,只想着替她顶罪,是什么道理!”
甘二婆子身形一震。心中左右为难,一边是亲生的闺女,一边是待自己有恩的大奶奶,思前想后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纠结来纠结去的,心中烦闷,不由红了眼睛,捧着甘果儿的脸,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知不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
甘果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又是见老太太又是去府衙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整个人簌簌发抖,看着甘二婆子。甘果儿嗫嗫道:“这、这是前头段家三娘给我的,只说让我三五不时地就在大奶奶的饭菜里添一些,还说,不会叫人发现了,便是这瓶子放在灶台上也无事。”
甘二婆子难以置信,摇头道:“段家老三?你怎么就会听她的!你脑子叫驴子踢了不成?”
甘果儿往后退了两步。道:“是她说,事成之后,把她大姐给她的那匹料子给我,说往后她大姐有大造化,定不会少了我的好处,我才……”
甘二婆子哀嚎一声,扬手甩了甘果儿一个耳刮子:“段家老大会有造化?不过是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体面?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啊你!明明知道这都是害了奶奶的东西,你还不收手!你这是、你这是!”
甘二婆子越说越激动,原地转了一转,见墙角有一把鸡毛掸子,她几步过去抄了起来,扬手就往甘果儿身上打:“孽畜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畜来!当初你大病一场,全靠奶奶才能救回来的,你倒好,不想着给奶奶报恩,还做出这等事情来!我打你死,我打死你一了百了!当初就不该救你,不该生你!”
甘果儿吃了两掸子,痛得直叫唤,甘二婆子追着打,引来院子里一阵指指点点声。
楚维琳低声与红英:“段家老大是谁的丫鬟?”
红英几乎咬碎了银牙,狠狠道:“还有谁?自然是颜姨娘!”
楚维琳抿唇,面前浮现了颜氏那张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脸庞,一举一动里都带着谨慎,却不知道,竟然是一朵黑心肠的白莲花。
深吸了几口气,楚维琳吩咐红英道:“就算是颜氏,靠甘果儿一个人的片面之词是不够的,便是把段家两姐妹拉扯进来,颜氏一样可以弃车保帅。”
红英听得明白,颔首道:“夫人说得对,颜姨娘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来,再掉几颗眼泪,就能把自个儿摘得一干二净了。”
“大姐夫那儿,我去说。”楚维琳下定了决心,便使人引路,去寻贺淮卿。
贺淮卿在书房里看书,听说是楚维琳来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管说的是什么事情,两人毕竟是姐夫与小姨子,私下见面说话并不合适。
贺淮卿知道楚维琳一定清楚这一点,可楚维琳还是来了,要说的定然是要紧事,他琢磨着要请颜氏过来作陪,就被楚维琳抬声打断了。
楚维琳站在书房外,提高了声音,道:“姐夫,曾医婆今日送药来,说是有些话要和大姐夫交代一番。”
既然是曾医婆一道来的,贺淮卿便没有再犹豫,请了她们入内。
让丫鬟上了茶,贺淮卿问曾医婆道:“维琇到底是什么病?您送来的药丸能治好吗?”
曾医婆看了一眼楚维琳,见她颔首,便道:“之前我已经与府上老太太交了底了,大奶奶是中了哈芙蓉。”
贺淮卿的面色凝重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不解地摇了摇头:“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哈芙蓉?这可不是内院里会出现的东西。”
“就是如此,”楚维琳接了话过去,把甘二婆子发现甘果儿才小厨房里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甚至是直截了当地提了颜氏的名字,让贺淮卿的面色愈发难看了。
“她连一个虫子都不敢踩,怎么会……”贺淮卿不信。
楚维琳就知道贺淮卿不会信,摇头道:“我作为她的亲妹妹,见她中了这等毒,心中伤痛无法用言语表达。大姐夫,大姐与你成亲数年,生养了两个哥儿,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我知道,大姐夫喜欢颜氏远胜我大姐,但你更知道轻重,这事情绝不会是你授意,让大姐出事后给哪个人腾位子。
我也相信,大太太即便与我大姐有矛盾,也不会起了伤人性命的心思。”
贺淮卿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
对于发妻,虽不至于如对颜氏一般喜爱,但在贺淮卿心中,总归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他儿子们的母亲,再说洪氏,贺淮卿打心眼里相信她,若楚维琳说洪氏一句坏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后头的话了。
楚维琳顿了顿,又道:“哈芙蓉不是普通东西,大姐夫寻了这么多大夫看药方,都没看出端倪来,要不是这位曾医婆正好在绍城,大姐的毒继续耽搁下去,是要损了性命的,而且是叫所有人都闹不明白地损了性命。
今日,她能够用哈芙蓉来对付大姐,往后呢?等她生养了儿子,会不会对桐哥儿、元哥儿下手?若大太太坚持嫡长子为尊,她是不是连大太太都不放过了?
大姐夫,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我清楚,你该明白,我是不是信口开河的。”
贺淮卿半垂着眼帘,许久没有说话。
他想相信颜氏,应该说,他信颜氏已经久了,久得成了习惯,无论是谁质疑颜氏,他即便不好在台面上反驳,在心中也是嗤之以鼻的。
可楚维琳这番话,让贺淮卿有些动摇,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这种动摇了。
贺淮卿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毕竟只是甘果儿一面之词。”
“是,因为甘果儿也好,段家大娘、三娘也好,都是贺家的丫鬟,我不能一一去审问去对质,便是真的对出来了,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到了颜氏手中,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去审颜氏,这些事情,是贺家的事情。”楚维琳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事情无论真假,一旦查起来了,就难免兴师动众,让人看笑话了。我想,大姐夫也不希望弄得人心惶惶的吧?”
“六姨,你说得在理,只是……”贺淮卿吞吐起来。
楚维琳摇了摇头,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我要替大姐考量。今日甘果儿的事情,很多人都瞧见了,定然会有些风言风语的,我又来了你这里,颜氏是个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我话已经出口了,颜氏不仅会起防备心,更会越发恨我大姐。大姐如今这么个状况,我总要替她着想的,我不能看着颜氏有再一次算计我大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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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贺家(八)
日头高悬,透过窗户撒入室内的阳光铺满了整间书房,贺淮卿站在阳光之中,背上如火烤一般,他的额上慢慢泌出了一层薄汗。
这种感觉不舒服极了,他尴尬撇过头,不去看楚维琳那质疑又审视的目光,把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上头摆了一只青瓷笔架,做工自不用说,上头描绘的山水景色出自颜氏之手,烟雨缥缈,如美人掀开了薄纱时露出的淡雅笑容,只让人觉得心中一荡。
这便是他心爱的女人,她一直依附他、憧憬着他,会为了他一句无心之语而郁郁沉默,也会为了他的一声赞许夸奖而喜上眉梢。
如此贴心又小心的女人,贺淮卿很难相信他会做出那等事情来。
是的,他不信。
贺淮卿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六姨,颜氏不是那等人,我了解她,她跟我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愿只是陪着我,名分也好什么也好,她其实不在乎……”
楚维琳垂下眼帘,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贺淮卿的心中,颜氏是完美无缺的,旁人说什么不利于颜氏的话,贺淮卿都听不进去。
她有些明白,为何楚维琇对会贺淮卿死了心,只想守着两个儿子,不去顾贺淮卿的心到底去了哪里。
越顾及,越在乎,越受伤,而且,于事无补,只会在这个男人心中落下善妒不容人的罪名。
连楚维琇这个发妻都无法改变贺淮卿的想法,楚维琳也不指望靠着几句话就大获全胜,便道:“对,我不了解颜氏,我只靠暂时有的证据来推断出她来。姐夫若不信是她所谓,那么,又是